林氏确实病了,在看到了女儿之后,更是又惊又怒,咳得撕心裂肺,都见了血。
沈梦云看到了帕子上的血,被吓得只会哭,心中更是发凉,哭得像是下一瞬临时就会故去。
这咳得见了血,一般都不会好,她只是哭着,林氏还没有好好问两个丫鬟事,只能够哄着女儿。
压着难受哄着女儿,就听到了安平侯来了。
林氏看着沈梦云一抖,眼里流露出一丝惧怕。林氏疼爱了女儿一辈子,顾不得身子难受,先把丫鬟都给赶了出去,自己搂着女儿,“怎么了?侯爷待你不好?”
沈梦云眼里含着一包泪,声音有些迷茫,“侯爷待我是好的,只是……”
林氏有些着急,偏偏女儿支支吾吾说话不利落,“只是什么?”
沈梦云这样,林氏就越担心,急得身上锦被都滑落了。因为她生病,房间里的银霜炭烧得格外火热,但就算是这样,少了一层铺盖,内里只是单衣,林氏还是有些头晕目眩,本就不舒服,因为这晕眩更难受。
沈梦云在娘亲的软硬皆施下终究是吞吞吐吐说了,那一日侯爷不高兴,绑着她圆房,事后也待她好,她还是在想,这一次的成亲是不是错误。
“娘,”沈梦云偎依在母亲的怀中,抬头看着幔帐上的清水莲花图,“我就是在想,是不是可以在府中小住一段时间……”
她没有等到林氏的回答。
林氏原本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滑落,沈梦云所在床榻上,双腿抱膝,此时少了樱红还有柳绿的劝慰,只用给宠她的母亲说这些心事,她心里头舒服了不少。
“娘,我也就是和你说,其实我有点后悔了,我就是想要在家里静一静,好好把事情捋清楚。”
“云儿……”林氏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她想让女儿去喊人进来,她很难受,快要喘不过气来。
“娘,你说得对。”沈梦云好不容易有这种没有人劝说她尽快接受侯爷的说辞,越说声音就越发轻快了起来,浑然没有回头去看一眼母亲的状况,“当时我太任性了,一心一意就想要嫁给侯爷,很多事情都没有想清楚。”
林氏的胸膛起伏已经很微弱了,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有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偏偏在这个时候,沈梦云像是找到了依靠,往她身上一靠。
林氏本就觉得呼吸困难,现在被一压,眼皮轻颤,她本来靠在软枕上,手从女儿的肩膀滑落,身上也没有力气,整个人要从软枕上滑落。
空气稀薄之中,林氏宛若见到了自己的生母,史老夫人。
因为沈梦云执意要嫁给安平侯,史老夫人中了风无法说话,因为担心让母亲更为病重,林氏从来都是自己回林家,没让女儿去见母亲,而女儿也少有过问外祖母的状况。
被女儿气得中风的史老夫人,是她的生母啊。
林氏的眼皮颤抖更加厉害,眼前是光怪陆离的画面,过去的事如同斑斓彩色泡飘飘升起,里面是美好回忆。
母亲年轻的时候,用一双灵巧的手给她编辫子,由着她去祸害院子里的牡丹,也从不重言说她,只是把花盘在她的发梢里;等到那双手渐渐苍老,对她回娘家抱着的沈梦云,昔日里柔美的眸子成了慈爱的光芒,抓了一把糖递给沈梦云,然后拉着她的手,问她在沈家过得好不好;等到长子成了亲,母亲的那双手已经满是斑点了,从黄花梨的小匣子里取出了银票,还有庄子的地契,告诉她都是替她攒的……
最后目光则是史老夫人的眼里含着泪,那里是有些悔恨的,悔恨什么?林氏以前不愿多想,现在知道了那是悔恨把沈梦云宠爱得太过,连累了沈家与林家姑娘家还有外嫁女的名声,自己也是疾病缠身。
如果让此时的林氏和侯府老夫人聊一聊,或许他们会很有共同语言,毕竟是两人都真心疼爱儿女,而且也因为儿女的所为,身上难受。
只是侯府的老夫人还有机会和邹嬷嬷抱怨,沈府的林氏却没机会,沈梦云还在絮絮叨叨,她此时说个痛快,感觉心里都放松了下来。没发现林氏的眼皮颤抖已经几乎没有,若是扒拉开眼皮就会发现瞳孔已经在慢慢散开。
此时沈尚书在正厅里陪着安平侯说话。
这个比他年龄小一些的安平侯居然是他女婿,沈尚书知道外人不是猜测女儿珠胎暗结,就是猜测他们沈家攀龙附凤。
文臣和武将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更何况沈尚书是十几年前的状元,才高八斗,他少年时候的诗词至今还在读书人那里传颂,但是安平侯不过是认识一些字,是舞刀弄剑的,两人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
两人的年龄也相差不过十岁,安平侯可以让他喊一声“小老弟”,而不是贤婿。
但是为了瘦了许多苍白脸色的女儿,沈尚书还是打着精神和谢赟说话,询问为什么女儿这般模样,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谢赟解释说道“夫人同我说过,未出阁时候她不爱生病,这种情况下来一场病会格外难受,所以看着瘦弱了些,府里这些日子都不曾断过煲汤,好让夫人早日康健起来。”
至于说不让沈梦云过来,谢赟也有解释,“岳母大人病了,小婿也是忧心,只是……梦云的性子过于纯真,怕连累了岳母在病中还要操心梦云,不敢叨扰。”
这个理由在沈尚书心中是不过关的,越是长辈生病,越是要来探望,哪儿有不来的道理?
只是很快,沈尚书就觉得,谢赟的这个理由恰巧说中了所有事。
丫鬟的步子匆匆忙忙,进来就直接噗通跪下,慌慌张张地说道,“老爷,夫人,夫人她没气了!”
沈尚书匆匆赶过去,夫人房中是跪了一地的丫鬟。
“怎么回事?”沈尚书的表情又惊又怒,尤其是伸手一摸,夫人的手竟是凉的,也就是说去了有一会儿了,“这人都去了一会儿了,怎么就没有发现?!”
他本来还想着是不是丫鬟慌张,请来大夫救一救就好了,谁知道竟是去了有一会儿了。
沈尚书的长子、长媳都过来了,甚至外面下了雪,也让通知在舒园里读书的二子回来,再就是通知林家人。
跟着林氏最久的嬷嬷给沈尚书磕头之后,才回禀道,“刚刚夫人把丫鬟们都喊出去了,只留下了小姐。”
“怎么回事?!”沈尚书对着女儿发脾气,“你娘留你说话,你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你母亲身体不好?”
沈梦云发现林氏去的时候,尖叫起来,连滚带爬狼狈远离林氏,尤其是想到自己靠在尸骨上,更是头皮都发麻了起来,被丫鬟扶到旁边的贵妃榻上,现在还是惊魂未定。
沈梦云现在还是在游离天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沈尚书看着沈梦云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忽然想到了谢赟的话,觉得处处看不过眼的“贤婿”竟是说了一句实话,沈梦云只是回来一次,就害死了林氏,若是多回来几次,岂不是把整个沈家都给祸害了?!
二儿子等到开了年就要下场,因为这一场热孝少不得要拖三年,还有二儿子的婚事,还有林家,林家老太太本来就身体不好,听到了林氏去了,林家又要乱起来,这一切的祸根子就是这个现在还缩在贵妃榻上的沈梦云!
“我不知道。”沈梦云畏缩了一下,眼泪往下落,“怎么忽然就这样了?我好害怕……”
长媳看着沈梦云的模样,一声长长叹息。而长子更是轻轻抽泣了一声。
这叹息和抽泣声让沈尚书心里紧绷的弦断了,上前伸手就用是用力一耳光,扇在沈梦云的脸上,“你和你娘在一个房里,她身子都凉了,你才发现?!你现在说不知道?”
安平侯的身份尴尬,他没有入内,而是在外候着,听到了这样清脆的巴掌声,还有沈尚书的怒吼声,伴随着的是沈梦云的尖叫声,然后哭着说道,“爹,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抬头看着深夜,抚着面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老夫人跌入到火盆里的那一夜,和今夜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这沈尚书的府中有长辈,所以沈梦云挨了这样的耳刮子,当时的自己可无人敢给他巴掌。只是那些丫鬟还有婆子的眼神和动作,都表示是他的错。
沈尚书把女儿从贵妃榻上拽到了妻子面前。
看到了尸体,沈梦云就往后躲。
沈尚书气不打一处来,脚踹在沈梦云的后腿弯处,让她直挺挺地跪在床前,他的嘴唇颤抖,脑中浮现了许多,最终说得是,“你娘,白疼你一场。”
沈梦云的年龄最小,从来都是掌中珠宝,就算是执意要嫁给安平侯,伤了他们的心,让林府的老夫人病了,他们失望,还是疼着她。而且林氏要不是关心她,会屏退了下人?
结果沈梦云太让人失望,在发现母亲去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害怕,那是她的生母啊,死之前还操心她的事的生母啊,居然就是这个反应。
千万言语的一句话,就是白疼了沈梦云,简明却又一语中的。
沈梦云猛地跪在地上,因为疼痛眼泪只流,“爹……”
“别叫我爹。”沈尚书的脸色铁青,他身子晃荡了一下,是长子连忙扶住了他,“侯夫人,府中多事,今日里就不留你了。”
柳绿被这样的架势吓得只会抽冷气,樱红眼底滑过一丝难过,这沈家人终于知道自己宠沈梦云宠得太过。
要是早些时候就发现,该有多好啊。
长媳认得樱红与柳绿,知道樱红较为稳重,就对着樱红招招手,“老爷气得厉害,你们先把你家夫人搀扶起来,侯爷也在外等着。”
樱红点点头,凑到了柳绿耳边说了,两人就把沈梦云架起来。
沈梦云浑浑噩噩的,等到出了房门被冷风一吹,回过神来,打了一个寒噤,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要是走了,就彻底和沈家断了联系,想到了父亲冰冷的噬人一样的目光,看着那合拢的雕花门,她又着实害怕。
“走吧。”谢赟握住了沈梦云的手。
侯爷温暖的手,让沈梦云抬起了头。
长廊里悬着灯笼,跳跃橘色烛火里,他的肌肤光洁,眉飞入鬓,神色炯炯,眼里也是对她的关切。
父亲是噬人的目光,兄长对她的眼神冰冷,张嫂对她笑也不笑,此时侯爷眼底的那丝暖意让沈梦云握住了他的手,心中也安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