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未央决定去昆明湖一探究竟。
只是在去昆明湖之前,她得了解一下顾明轩的近况——晋王逼宫失败自刎后,她便没再关注顾明轩,一是因为爱恨皆消,她关注一个陌生人作甚?
二是因为严梦雅带走的嫁妆尽数被顾家退了回来,顾家族长亲自登门向她赔不是,给足了她面子,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好继续对严梦雅与顾明轩赶尽杀绝。
未央在床榻上休息一炷香的功夫后,便唤宫女们进来伺候梳洗。
华美的菱花镜中映着她明艳面容,她垂眸从首饰匣中捻起一支珠钗,递向给她挽着鬓发的宫人。
宫人动作轻柔地将珠钗插在给未央梳好的鬂间,又用余光偷瞧着未央的脸色,殷勤地说着恭维话。
未央笑了笑,道:“我若真有你说得这般好,顾明轩怎会弃我而去,娶了我的好妹妹?”
她与顾明轩的事情不是甚么私密事,直至今日,仍有不少看她不顺眼的人,用这件事来恶意中伤她。
说甚么她空有一张好皮囊,其他一无是处,顾明轩宁愿要一个外室女都不要她,可见她为人失败到何种地步。
未央以前喜欢顾明轩时,这些话字字扎心,如今她不喜欢顾明轩了,这些话自然便伤不到她了。
不仅伤不到,她还颇为不屑一顾。
但今日不同,她想打听顾明轩的事情,便需要作出几分伤怀模样来,从宫女口中套套话。
未央低头垂眸,长长的睫毛颤了又颤。
她本是极为明艳张扬的长相,咄咄逼人的嚣张,可当她秀眉微蹙做西子捧心状时,又是另一番风情。
伺候未央梳洗的宫女怔了怔,好一会儿方回神,心中直叹顾明轩委实没眼光——严梦雅的模样只能算清秀,哪里比得上未央的雪肤花貌?
况未央的出身,岂不比外室生的严梦雅好上千百倍?
娶了她,便是得了兰陵萧家的助力,镇南侯在朝堂说上一句话,顾明轩便能平步青云,哪怕顾明轩有在晋王账下做事的经历。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在皇城里做个普普通通的卫士,被争相讨好未央的人踩在尘埃里。
好好的一个世家子弟,落魄到如今这种田地,未尝不是当初选错人的缘故。
宫女这般想着,对未央道:“那是他没眼光,活该现在做个巡逻的卫士。”
“姑娘怕是不知道吧,晋王自刎之后,天子虽看在昆吾顾家的面子上,没有杀顾明轩,可也将他折腾得不轻。他现在就是一个皇城的卫士,每日在内城巡逻传话,过得分外凄惨。”
怕未央仍是觉得不解气,宫女又道:“奴婢前几日撞见他,他不知怎地得罪了皇孙殿下,被皇孙身边的内侍狠狠责骂了一番,在雪堆里一跪便是一整日,头发眉毛都结了霜。”
顾明轩得罪了皇孙?
未央秀眉微动,忽而有些明白顾明轩找自己所为何事了——他多半在有意打探甚么,一时不察被皇孙警觉,但顾明轩行事滑不溜秋,皇孙抓不到他的把柄,不好将他治罪,只好让伺候自己的内侍寻个错处教训他。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种猜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皇孙知道顾明轩辜负过她,有意替她出口恶气,这才让内侍扮顾明轩的难看。
两者皆有可能,但她更希望是第一种。
晋王已倒,晋王世子元气大伤,失去竞争皇储的能力,顾明轩是个聪明人,若想东山再起,只能另投他人。
从皇孙让内侍刁难他的行径来看,他也知道皇孙容不得他,便只好投向另一个储君人选——何晏。
今日给她递纸条,不过是想从她这里与何晏搭上线罢了。
想到此处,未央越发心安。
何晏的处境不比顾明轩好多少,多一个有能力的部下,总比多一个仇人来得好。
顾明轩渣是渣了些,但能力颇为出众。
作为原书中的男主角,样貌能力与出身是标配。
未央开始为赴约做准备。
天子虽然将她困在皇城,但并未限制她的行动,她平日里又喜欢去昆明湖观景,故而她提出去昆明湖时,殿内的宫人们并不觉得有甚么,殷勤地替她准备衣服与她爱吃的点心与她喜欢的果酒。
临近戌时,未央来到湖心亭,宫人摆好点心小菜与美酒,又将小暖炉塞到未央手中,给未央披上通体雪白的狐皮大氅。
未央挥手让伺候自己的宫人退下。
——她一向不喜欢一群人围在自己身边。
宫人们躬身退下。
未央一手捧着小暖炉,一手吃着点心饮着果酒。
湖面有清风拂过,撩起点点波澜,像极何晏极力隐忍却也深情的眼。
五光十色,分外好看的潋滟。
未央放下象牙筷子,忽而有些想念何晏。
现在的何晏,想来是分外艰难吧。
秦青羡的部下哪是那般好带的?燕王又是出了名的能征善战,边外的蛮夷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桩桩,一件件,如三座大山一般压在他的身上。
她得快点想出帮他缓解压力的法子来。
未央手指轻叩着桌面,身后忽然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未央。”
是顾明轩的声音。
顾明轩来了。
未央慢慢转过身。
月色皎皎似碎了一地的玉屑,顾明轩迎风而立,丰神俊朗,面带浅笑,尽显世家子弟的清润儒雅。
未央眉头动了动,忽而有些明白自己以前对他的死心塌地——这样的好皮囊,委实能叫人牵肠挂肚。
“顾郎君。”
未央淡淡一笑,对顾明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顾明轩摘下腰间佩剑,正坐在未央对面,目光落在未央精致面容上。
皎皎月色柔和了她的面容,让她略显侵略感的美披上一层朦胧,咄咄逼人的凌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角微勾,自成风流。
顾明轩的呼吸顿了顿,心中又一次浮现荒唐念头——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非他不嫁那个跋扈贵女。
她是兰陵萧未央,她的心思与她的容貌一样让人不可忽视。
顾明轩低头饮了一口酒。
明明是甜腻的果酒,他却觉得苦涩入喉,郁结于心。
“顾郎君将我约在此处,是有要事相商?”
未央开门见山问道。
顾明轩剑眉微皱,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低声道:“不错。”
她果然对他再无半点情意,许久未见,竟一点不问他过得好不好。
可转念一想,他终归负了她,他好与不好,与她有甚么干系?
他过得不好,她心中只会更为痛快。
想到此处,顾明轩心中又冒出另一个想法——若真是如此,他心里也会好受些。
只是可惜,她对他早已没了恨,对她而言,他不过一个陌生人。
无论他做甚么事,都不会勾起她的情绪。
顾明轩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长吸一口气,将心头郁气压了又压,方抬头对未央道:“皇孙殿下早已不是你所认识的皇孙殿下,他背后有高人指点,又有天子的偏爱,何晏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皇孙对你有意,你若现在转投于他,未来尚有一线生机。”
尽管压了又压,可当话说出来的时候,仍是带了许多酸味在里面——他知道未央喜欢一个人是甚么样子,全心全意,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而今未央喜欢的,心心念念的人,是何晏。
这种事实让他无比挫败。
“背后有高人指点?”
未央秀眉微蹙,精致小脸上满是对何晏的关怀与担忧。
“我不信何晏会输。”
纵然她心中满是忧虑,可心中亦是不愿服输的,清凌凌的眼睛看着顾明轩,问道:“皇孙背后的高人是谁?”
“据我所知,他在雍州城整日只与秦青羡在一起,并不曾接触甚么高人。”
未央对何晏的关心不加掩饰,顾明轩只觉得心头越发堵得慌。
他将面前银质酒杯斟满酒,一口气将果酒喝个精光,声音酸涩道:“不知。”
“我本来快要查到皇孙背后之人,但那人极其警惕,不仅将我麾下之人尽数灭口,还险些将我的意图查出来。我怕皇孙起疑,便不敢深究下去。”
想起前几日的事情,顾明轩仍心有余悸。
顾明轩看了看神情若有所思的未央,斟酌片刻,犹豫说道:“那人的心计,绝不在何晏之下。”
未央眼皮跳了跳。
心思不再何晏之下?
普天之下,心思能胜过何晏的人并不多,天子占年龄阅历优势,能与弱冠之年的何晏平分秋色,被何晏费尽心思毒死的太子也算一个。
想到太子,未央心跳漏了一拍。
与何晏尽释前嫌后,她曾问过何晏为何以这种方式害死太子。
那时阳光正好,暖暖的照在身上,何晏身披阳光,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窟窿里走出来的一般,阴郁得吓人。
何晏道:“太子心思不在我之下,留他在世,是个隐患。”
后来萧飞白也道,若论权谋心计,他们未必会输给太子,但与心思深沉的太子斗起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与其这样,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用毒药将太子送上西天。
她听了何晏与萧飞白的话,对太子的手段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能将自己所有兄弟姐妹神不知鬼不觉害死的人,岂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甚至害死秦家满门后,仍能让秦青羡以姓名相护皇孙。
这样的一个人,活在世上,的确是个隐患。
未央手指慢慢摸到酒杯,声音微冷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