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夜里有些凉,夜风拂面而过,微微荡起披在何晏身上大氅上的绒毛。
何晏的衣服是莲青色的,大氅是狐裘,两种颜色交织,映着他清冷俊美的侧脸,越发显得他如高山雪莲一般,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偏偏,此时的何晏,是醉了酒的。
酒醉之后的何晏无意识,趴在矮桌上,睡颜略带几分孩子气,狐裘大氅的绒毛在他脸侧晃着,他似乎是觉得有些痒,好看的眉头动了动,原本抿成一条线的薄唇翘了翘。
像是稚儿在撒娇。
未央按了按胸口。
糟糕。
越来越想欺负他了。
要不,就一下?
她就想试一试,看他俊美若天神的脸的手感,是否与寻常世人不一样。
未央环顾周围,四下无人,摇金铃唤来的小侍从们从外面走过来仍需要一顿时间,只要她动作足够快,没有人会发现她对何晏做了甚么。
这般一想,未央想戳何晏脸的心思越发蠢蠢欲动。
“阿晏?”
怕何晏突然醒来,未央又唤了一声。
趴在矮桌上的男子一动未动。
未央放了心,轻轻抬起手,竖起食指,用指腹小心翼翼在何晏脸上按了按。
还别说,手感就是不一样。
像剥了壳的嫩鸡蛋,像是刚盛出来的冻牛乳,又像是质地极好的羊脂玉,细腻丝滑,让人欲罢不能。
手感实在太好,未央有些不想见好就收。
趁周围无人,她并起拇指与食指,在何晏脸上捏了捏。
醉酒后的何晏身上有些热,连带着脸也是热热的,偏他们现在在听雪亭,时不时有秋季夜风吹来,微热的脸,趁着微凉的风,细腻的手感让未央不愿就此停下手。
右手已经上了,左手自然不能闲着。
反正现在没人,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甚么。
就连“被害人”何晏,此时也是不知道的。
未央伸出罪恶的左手,两手齐下,柔滑触感传来,让她的眼睛忍不住弯了弯。
这般好看的脸,这般好的手感,怎就生在了男人的身上?
若是女子,她还能时不时地揉捏一番,生成男子,她就只能远远瞧着了。
尤其是,当那人是以冷冽厌世闻名的何晏时,她那些想揉捏一番的小心思,注定只能深深埋在心里。
唯有趁何晏酒醉无意识时,她才能略得偿心愿。
可饶是如此,她也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下手太重,惊醒了醉梦中的何晏。
未央轻手轻脚,指腹一路往上,来到何晏的微蹙着的眉峰。
这样不好,他要笑着才好看。
未央悄悄按了按他的眉心,将他蹙着的眉峰悄悄分开。
眉头舒展开来的何晏,少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眉眼间的昳丽便再也藏不住,若修行千年,来尘世中勾人魂魄的妖。
未央仍嫌不够。
艳色的眉眼,就应该配着微勾着的唇角,而不是现在的,略带孩子气的微抿着的唇。
未央又伸出手,手指向他唇角按去,想要将他抿着的唇角微微分开。
然唇瓣上的触感,又与脸上的不同,略显冰凉的,又略带三分韧感,比之细腻的脸颊,竟有一种勾人手感。
明明他的唇很凉,未央却觉得指腹开始热起来,甚至有些烫。
未央缩回了手。
这种感觉太奇怪。
哪怕收回手,刚才的酥麻烫感依旧存在的,甚至让人的心口微微有些热。
未央向他唇角看去。
好看的人,没有一处是不惊艳的,他的眉眼生得好,唇形更是好,薄薄的唇,抿在一处时,锋利若出鞘的刀剑,将他眉眼间的艳色遮去几分。
皎月朦胧,未央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更比一下快。
若有木槿在侧,此时为她把一下脉,便会说姑娘心血翻涌。
未央不敢再看何晏。
大抵是他的唇生得太好了,才会让她有这种异样感觉。
又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好,她又吃了酒。
未央为自己找着借口,不敢再去碰触何晏的脸。
甚至连视线也微微避开他的脸。
夜风徐来,拂在未央脸上,未央却只觉得,面上有些烫。
大抵是酒劲上来了罢。
未央胡乱想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侍从可以早些来,早些将自己的异样情绪解开。
可侍从来得很慢,让她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身旁的何晏呼吸平稳,略带酒气的气息,更是让她心绪难平。
未央按了按胸口,自嘲一笑。
她大抵也是醉了罢。
不知道过了多久,侍从终于来到。
未央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向侍从道:“何世子吃醉了酒。”
这些侍从是公主身边的,少言寡语,做事妥帖,听未央这般说,便点头道:“奴婢这便让人去准备醒酒汤。”
说着,吩咐最后面的那个小侍从。
小侍从应命而去。
何晏醉得太狠,侍从们又准备了软轿,准备将他抬往住处。
未央看着斜倚在软轿上的何晏,问道:“何世子住在哪个院子?”
侍从笑了笑,道:“在姑娘隔壁的天水院。”
未央眉头微动。
大夏虽然民风开放,但也不至于男女混住,若是开宴席,贵女们与儿郎们的住处是不在一起的,贵女们一方院子,儿郎们是另一边。
何晏的住处离她这般近,多半是何晏求了公主,让公主一早便安排好的。
天水院离未央的院子颇近,未央便与抬何晏的侍从们一道回去。
未央出了听雪亭,便将几个丫鬟在院外廊下说笑着等着她,见她出了院子,连忙迎了过来。
从夏眼尖,一眼便瞧见了软轿上的何晏,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是见公主么?怎与何世子一同出来了?”
木槿向来心细如发,拉了拉从夏衣袖,示意这些问题等回到自己院子再问不迟。
未央道:“待会儿再说。”
从夏见此,只好收起满腹疑惑,一路走,一路看着歪在软轿上睡着的何晏,心里好奇到不行。
何世子一贯谨慎自持,何时有过这般慵懒模样?
不过,这样的何世子,倒比往日里阴沉得吓人的模样顺眼多了。
从夏多瞧了几眼,抿唇笑了起来。
不多会儿,众人抵达休息的庭院,侍从向未央道别。
未央看了看神智仍不大清醒的何晏,细细嘱咐让侍从照顾好何晏,又让从夏拿了钱,打赏跟在何晏身边伺候的小侍从。
喝醉酒的人,最是能折腾,也最容易生病了。
侍从收了打赏,笑着应下。
未央目送侍从们抬着何晏的背影消失在天水院。
“姑娘,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从夏在未央眼前挥挥手,笑着说道。
未央连忙回神,往自己房间走。
木槿闻到未央身上的淡淡酒气,一回院子,便去熬制醒酒汤。
很快,木槿捧来醒酒汤。
未央轻啜一口,忽而对木槿道:“你把这个烫给隔壁的天水院送过去一份。”
“何世子身边没带人,宫人们大多捧高踩低的,未必会有你熬制得用心。”
“姑娘委实关心何世子。”
木槿笑了笑,又盛来一碗醒酒汤,让小丫鬟给何晏送去。
未央连被从夏木槿打趣,面上有些不自然,低头饮着醒酒汤,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她才不是关心何晏,她只是投桃报李罢了。
——何晏对她极好,帮她良多,她若对何晏的处境冷眼旁观,那便是刻薄忘恩了。
从夏又来问未央怎遇到了何晏。
何晏的身份尚未公开,从夏又是心直口快之人,未央不好多说,略微敷衍两句,便道:“我有些累了。”
与何晏相处时,只觉得世间过得极快,与何晏分开,方知自己与何晏独处了许久。
夜色深沉,她又喝了些酒,酒意一上来,便有些犯困。
众人忙伺候未央梳洗。
梳洗完毕后,未央躺在床榻上,闭上眼,脑海里便出现何晏略带几分孩子气的睡颜。
何晏的脸浮上心头,指腹处似乎又传来酥麻烫感,未央握了握指腹,只觉得面上有些烫。
也不知道,现在的何晏如何了。
她给了小侍从们那么多银子,小侍从们应该会把何晏伺候得极好罢?
未央迷迷糊糊地想着。
酒意与困意一同袭来,她慢慢进入梦乡。
未央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到三月暖阳,桃花在枝头笑闹着。
春风拂面而来,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将地上铺成一片粉红。
她伸手,接下一朵飘飘扬扬落下的桃花瓣,凑在面前看着。
她身后立在一个人,自背后环着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处,呼吸间的热气洒在她的颈窝处,她只觉得痒。
“别闹。”
她对那人道。
那人便将脸微微向一旁偏了偏。
勃颈处不再是痒痒的,她面上的热度便退了些。
她看着掌心的花,那人却又抬起手,捡起她手中的花,轻轻放在她的发间。
“好看。”
男子声音清冷,略带三分酒气。
她转过身,想看与她分外亲密的男子究竟是谁,然而无论她怎么做,总是转不过来,只感受到男子的酒气,与轻笑着的声音。
“未儿。”
男子轻笑着说道,薄薄的唇越来越近。
那唇形太过熟悉,纵然不看全脸,她也知道那人是谁。
未央瞳孔微缩,梦醒了。
梦醒之后,未央的脸仍是烫的,她唤来守夜的木槿,要了水。
几杯茶水下肚,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滚烫。
这个梦,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人脸红耳热,心口都跟着烫了起来。
“姑娘这是梦到了甚么?”
木槿笑了笑,问道:“满脸通红的样子。”
未央又饮了一杯水,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哑,说道:“噩梦罢了。”
那种梦……应该算不得噩梦罢?
只是太过匪夷所思。
天色尚未大亮,未央却再无睡意,让辛夷给她挽发,又让从夏去看隔壁天水院的何晏如何了。
菱花镜中映着艳光逼人的脸,未央有些心不在焉。
辛夷选了一支步摇,问未央是否喜欢,未央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从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窗外传来脚步声,未央忙回头去看。
此时辛夷正在将步摇往她发间簪,她一转身,步摇便簪错了地方,将刚才挽好的发挑散了。
长发披在未央肩头,辛夷连忙赔不是。
“不是你的错。”
未央向外张望着,说道。
算一算时间,从夏也该回来了。
但回来的并不是从夏,而是公主派来送今日宴席时间帖子的小侍从。
从霜接了帖子,抓了一把钱打上小侍从。
从霜将帖子递给未央,未央翻开看着。
然而心里存着事,做甚么都是无精打采的。
辛夷重新给未央梳发,木槿熬了一碗养生粥,送了过来。
木槿看到未央魂不守舍的模样,笑着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昨夜回来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
“没甚么。”
未央答道。
若是知道他酒量那么差,她才不会给他斟酒。
说起何晏,未央便想起他醉酒之后的孩子气,以及手感极好的脸,让人面红心热的唇。
未央的脸又烫了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昨夜的果酒劲儿太大,她直到今日尚未醒酒?
未央合上帖子,越发没精神。
木槿看了看未央,神情若有所思。
辛夷手巧,很快又给未央挽起了灵蛇鬓。
这次未央没再乱动,辛夷手中的步摇牢牢簪在发间。
灵动的鬓,配着步摇上衔着的飘逸流苏,再将未央额间细细描绘上花钿,珍珠耳饰缀在耳尖,鎏金瑞兽里的檀香袅袅升起,飘在未央周围,直将未央衬得如神仙妃子一般。
木槿赞道:“辛夷委实手巧,姑娘这般模样,只怕要盖过华京城所有贵女了。”
辛夷抿唇笑道:“是姑娘生得好,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二人说着笑,未央懒懒应了一声。
辛夷有些奇怪。
未央向来要强,又爱美,若换了往日,她必是兴致高昂,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好在宴席上大出风头,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对鬓发首饰毫不放在心上,神情懒懒的,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辛夷看了一眼木槿。
木槿是几个丫鬟里年龄最大的,心细如发,旁人不知原因,她却已经看了出来,她向辛夷做了个口型。
辛夷豁然开朗,忍不住笑了起来。
辛夷微微俯下身,将双手放在未央肩上,笑道:“姑娘还在担心何世子?”
“我这便去隔壁的天水院瞧上一眼,看何世子如何了,省得让姑娘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
被人说中心事,未央面上一红,不自然道:“一帮狭促鬼,我担心他做甚么?”
她的声音刚落,窗外便响起从夏的声音,她下意识转身去瞧,从夏刚走进院子,正在与院子里的小侍从说话。
“从夏。”
未央唤了一声。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从夏的话有些多。
让从夏去瞧个何晏,从西能一路走,一路与人说话,害得她枯等许久。
“哎,就来。”
从夏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往屋里走来。
木槿与辛夷忍俊不禁。
辛夷道:“姑娘还不担心何世子?”
“姑娘的担心,只差写在脸上了。”
被人接二连三打趣,未央面上有些烫,偏又好面子,不愿承认,只能死撑着说道:“他昨夜吃了那么多的酒,我担心他又如何?”
“你们可别想茬了,我与他,早就和离了。”
“是,是,姑娘与何世子,早就不是夫妻了。”
辛夷笑得花枝乱颤,又知未央脸皮薄,不好再继续说笑下去,便敷衍着说道。
“就是这样。”
未央搅了搅帕子,自欺欺人道。
从夏来到房间,见未央面颊微红,还以为未央身体不舒服,正欲让木槿给未央请脉,便听木槿道:“你去了这么久,可曾见到何世子?何世子如何了?”
从夏看了一眼木槿,有些意外今日的木槿怎这般关注何晏。
“何世子仍在睡,听伺候他的小侍从说,他夜里不大安稳,闹了好几次。”
从夏说完话,又问道:“倒是你,怎这般关心何世子?”
木槿莞尔,偷偷用手指指向一旁的未央。
从夏便知道了,关心何晏的,不是木槿,而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未央。
从夏便道:“姑娘,您只管放心吧,何世子现在很好。”
辛夷听此,忙向从夏使眼色——未央面皮薄,从夏若这样说话,未央如何找台阶下,起身去看天水院的何晏?
偏从夏只顾着让未央安心,根本不曾留意周围人的动作,直说道:“咱们的银子给得这般足,小侍从哪有不精心照顾的道理?”
“您只管放一百个心就是!”
从夏不住打包票,辛夷眼皮跳了跳。
讲真,她现在使眼色使得有些累。
不知辛夷心累,此时的未央,也颇觉自己与从夏委实不是心有灵犀——从夏再三说何晏很好,她若再去看何晏,心思便如司马昭之心了。
可若不亲自看一眼,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尤其你是,从夏刚才说何晏昨夜睡得并不好,晚上闹了好几次。
她醉过酒,知道那种难受,何晏极不善饮酒,只会比她更难受。
想到此处,未央越发揪心。
看,会被丫鬟们揶揄说笑。
不看,自己又委实揪心。
从夏说了半日,终于发觉了身旁不大对劲的辛夷,向未央说话的声音微顿,看了看辛夷,疑惑道:“咦?辛夷,你哪里不舒服么?”
“若是不舒服,大可让木槿给你把下脉。”
向她挤眉弄眼做甚么?她又不是医官。
辛夷扶了扶额,道:“不,我很好。”
不好的是你这个缺心眼的傻丫头。
辛夷的腹诽从夏无从得知,只知辛夷无事,便又转过头向未央说道:“姑娘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大可去天水院看一眼,何世子昨夜闹得可厉害了,摔了不少东西。”
“我瞧着那些东西个个价值不菲,何世子怕是要赔上不少钱了。”
从夏絮絮叨叨说着,一脸的痛心疾首。
未央微微挑眉,道:“哦?摔了许多东西?”
“带我去瞧瞧,这些小宫人,最是爱以次充好了。何世子虽然钱多,但他的钱并非大风刮来,断不能让小宫人们胡乱要去了。”
一瞬间,未央对从夏的怨念全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