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轩听到闷沉响雷声,下意识往高台看去。
白线自天而降,如九天之上降下的玄雷一般,径直劈向高台上的晋王。
晋王身体僵了僵,梳得一丝不苟的发瞬间变成焦灰颜色,炸得如土鸡尾巴一般,金银线交织绣做的衣服,此时也冒着黑烟。
晋王直挺挺倒在高台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大夏立朝百年,这是第一次天降玄雷,上至三公九卿与藩王宗室,下至禁卫军与小宫人,无不楞在当场。
顾明轩瞳孔骤然收缩,爆喝道:“保护殿下!”
高台周围的禁卫军如梦初醒,连忙向高台上奔去。
顾明轩穿过拥挤人群,也向晋王跑去。
顾明轩与禁卫军们率先反应过来,很快,高台下的人群也跟着回过神,顷刻间炸了锅,由原来哭着送别太子的声音,变成了讨论玄雷喧闹声:“怎么回事?晋王殿下是被雷劈了?”
“好端端的,怎会有雷?”
“天降玄雷,这是不祥之兆。”
“这是上天给我们的警示,晋王并非天命之人——”
顾明轩动作微顿,手指紧紧握成泉,骨节分明的指头微微泛着白,神色不定地看着交头接耳的宫人们。
片刻后,顾明轩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有刺客,刺客谋杀殿下,快抓刺客,别让他跑了!”
——他只盼着用刺客将众人的注意力稍稍转移。
晋王陷入昏迷,太子下葬的事情被迫中断,禁卫军们面若冷霜维持秩序,让众人各自回营帐休息,不许随意走动,更不许随意传播今日的事情。
未央轻轻一笑。
顾明轩到底是书里的男主角,这种临危不乱迅速想出应对措施的反应,旁人拍马也难及。
只是可惜,晋王被天子封为皇储后张扬太过,又一心打压其他藩王,巩固自己的势力,以至于将周围藩王得罪的七七八八,而今晋王遭遇“天谴”,众多诸侯王若不趁机落井下石,怎能提现天家的“手足情深”?
此事她无需再安排,消息也会不胫而走,成为众人扳倒晋王的敲门砖。
顾明轩一边指挥者禁卫军维持秩序,一边让亲卫们请来了医官,一边又让亲卫们时刻留意人群中的异动,封锁晋王被雷劈的消息,对外只说晋王受了刺客的暗杀。
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其他藩王趁此机会浑水摸鱼,不过半日时间,晋王主持太子入陵,却遭天谴的消息便传遍皇陵,惊动了原本怕触景伤情不敢来看太子下葬的天子。
天子銮驾驶向皇陵。
消息传到皇陵,各路藩王无不翘首以盼。
唯有晋王帐中乌云密布,姬妾们哭成一团,晋王世子愁眉紧锁,顾明轩面沉如水,闭目思索着自己究竟忽略了甚么。
片刻后,顾明轩陡然睁开眼,向晋王世子道:“世子,殿下遭此大难,并非天谴,而是有人在背后谋划。”
晋王世子叹了一声,道:“明轩,我知道你对我父子二人忠心耿耿,但此事乃你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
顾明轩道:“若我说,天雷并非天意,而是有人故意引来的呢?”
晋王世子微微一怔,皱眉问道:“甚么意思?”
顾明轩眸中闪过一抹冷色,道:“昨夜少将军夜闯高台,今日便有天雷降下,世子难道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了吗?”
晋王世子斟酌片刻,起身从晋王枕头下取来储君印章,交到顾明轩手中,道:“此事关系到我父王声誉,更关系你我的未来。”
“无论你查到谁人身上,只管将人拿下,出了事,自有我担着。”
顾明轩接过印章,重重点头,面染寒霜,一手捧着储君印章,转身出了营帐。
原本被顾明轩派去维持秩序的禁卫军,此时再度调动起来。
顾明轩立在微风中,双眸微闭,深呼吸,感受着周围空气。
不多会儿,他睁开眼,大步向未央的营帐走来。
此时的未央,正在与萧飞白秦青羡三人说笑。
天谴骤然降下,皇陵上所有的人无比心惊,公主担心小皇孙,让小宫人将小皇孙带到自己身边看着。
小皇孙不在,未央三人的谈话越发肆无忌惮。
“啧啧,可怜晋王殿下那一头保养得极好的长发。”
萧飞白摇头轻叹,凤目狭长,揶揄道:“经此一事后,怕是成了焦炭。”
一番合作后,秦青羡对待萧飞白少了几分最初的敌意。
秦青羡端起矮桌上未央新沏好的茶,轻啜一口,爽朗笑道:“报应。”
“他欺负未央,死上一千次也不亏。”
“好了,瞧你们幸灾乐祸的模样。”
未央嗔了一声,说道:“东西都销毁了吧?没留下甚么把柄吧?顾明轩可不是甚么好应付的角色,此事之后,他多半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她严重怀疑顾明轩是不是生了一只狗鼻子,自她被选中做小皇孙的教引姑姑后,便再也没有用过熏香,可昨夜的顾明轩,停下脚步低头轻嗅的模样,分明是闻到了她身上的熏香才有的动作。
“放心,一件东西也不曾留下。”
萧飞白食指轻扣桌面,示意未央再添茶。
未央续上茶。
萧飞白扫了一眼未央,目光悠悠,笑着说道:“倒是你,若有甚么可以让持久留香的法子,可别忘了告诉我。”
“浪荡子。”
未央白了一眼萧飞白,骂道:“这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若是顾明轩查到我身上,此事怕是不能善终。”
说到这,她忽又想起昨夜不着痕迹替她解围的蜀王。
天家的子孙,个个都有一万个心眼子,蜀王才不是表面上看上去一副好脾气,与世无争的贤王模样,他必然是察觉了甚么,才会帮她引开顾明轩。
蜀王帮她,只为除去晋王,晋王倒台之后,她以天雷引晋王的事情,便会成为蜀王手中的霸王。
想到此处,未央秀眉微蹙。
“怕甚么?”
秦青羡看未央想事情入神,只以为未央在担心顾明轩,便道:“无凭无据的,他怎么可能因为一缕香来治你的罪?”
“再者,纵然证据确凿,你只管将这件事推在我身上,万事有我担着,一切与你无关。”
秦青羡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未央,只觉得她眉头微蹙着的模样分外难看。
生得美艳的人,就该天天笑着,如永远向着太阳热烈绽放的子午花一般。
秦青羡的声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青羡不悦皱眉,抬头向外看去。
“少将军,不好了,咱们的兄弟被顾明轩带走了一个。”
亲卫气喘吁吁跑来,向秦青羡道。
萧飞白眉梢轻挑。
未央提着水壶的手指微微一紧。
这些亲卫,都是秦青羡心腹中的心腹,知晓他们计划的人。
顾明轩果然来了。
秦青羡看了一眼未央,起身离座,道:“我出去看看。”
未央怕秦青羡生事,忙跟着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
萧飞白见此,只得放下尚未喝完茶,刷地打开描金折扇,跟在两人身后,晃晃悠悠出了营帐。
晋王的营帐外,顾明轩拔出腰间佩剑,在篝火之上烤了烤,而后走到被绑在竹子上的浑身是血的男人身旁,轻轻一划,割掉男人胳膊上的大片肉,随手丢给身旁吐着舌头的猎犬。
猎犬一口吞下。
男人的伤口深可见骨,顾明轩引了蜡烛,将滴在男人色伤口处。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顾明轩面无表情,吹了吹蜡烛,道:“我没有太过的耐心,你若再不说,一同与受刑的,便是你的亲人爱人了。”
“杀……杀了我罢。”
男人声音沙哑,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一般。
顾明轩面色微冷,将佩剑丢给亲卫。
新一轮的折磨再度上演。
顾明轩坐在一旁,轻啜着刚才冲泡好的茶,淡淡的幽兰香自他面前的熏香炉里缓缓吐出。
天边残阳如血,身边惨叫声不绝于耳,顾明轩像是听不到一般,品茶焚香,尽显世家子弟的清贵自矜。
不知道过了多久,层层把守着的禁卫军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顾明轩挑眉,放下茶杯。
终于来了。
“将人带下去。”
顾明轩吩咐道:“再将外面的人迎进来。”
亲卫们将奄奄一息的男人拖下去,在地上留下一串浓重的血线。
禁卫们将未央几人迎进来,顾明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斟上几杯茶。
未央走进来,便看到顾明轩不远处的一滩血迹,心道不好,正欲开口说话时,身后传来秦青羡长剑出鞘的声音。
“顾明轩,你对我的亲卫用刑,是何用意?”
秦青羡剑指顾明轩,冷声说道。
未央心中暗叹,这位天之骄子的少将军,做事永远直来直去的。
但转念一想,若是从夏从霜被人如此对待,她也很难保持冷静。
顾明轩饮尽杯中茶,让亲卫们请出晋王世子亲手交给他的储君印章,道:“此为天子亲赐储君印章,见印章如见储君,少将军此举,可曾储君放在眼里?”
秦青羡冷笑,道:“储君?”
“遭天谴的储君?”
顾明轩并未被秦青羡不屑的话语激怒,面无表情道:“是否是天谴,旁人不知,少将军难道不知?”
说到此处,他声音微顿,目光移到未央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未央,这才继续说道:“受刑之人已经招供,甚么天谴?分明是你们三人昨夜趁我不备设下加害晋王的圈套!”
“来人,将这三人拿下,送至天子面前,由天子处决。”
“你胡说,他是我——”
秦青羡眼底满是不可置信,正欲分辨,胳膊上便被未央狠狠掐了一下。
秦青羡瞬间了然,止住话头。
这是顾明轩有意在诈他。
然而就是这几个字,让顾明轩心中更加确定此事乃未央三人所为,他昨夜遇到的人,正是未央,而秦青羡与他的争执不休,是借机将他引开,好让未央与萧飞白替换他在高台上放置的东西。
顾明轩面色微寒,冷声道:“全部拿下!”
只要擒下这三人,纵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未央三人所为,他也有的是法子让证据确凿。
禁卫军们将未央三人团团围住。
未央微微一怔。
她倒是没有想到顾明轩竟有这般魄力——秦青羡是秦家独苗,燕王妃的小心肝,萧飞白更是镇南侯唯一的“儿子”,两人在华京城的地位举足轻重,哪怕犯下谋逆大罪,廷尉府也要请示过天子才敢对二人动手。
顾明轩竟然全然不顾这些,直接下令抓人,多半是想先拿下他们,将罪名直接扣在他们身上,借此洗去晋王遭天谴的流言。
刀剑齐齐向未央砍来,未央的花拳绣腿在训练有素的禁卫军面前完全不够看,她喊秦青羡的亲卫们前来帮忙,然而秦青羡的亲卫们被另一波的禁卫军堵在外面。
顾明轩是请君入瓮,早有打算。
残阳如血徐徐落下,周围禁卫军如潮水一般涌来,越来越多。
萧飞白的描金折扇染上一层血色,秦青羡月白色的衣裳早已不辩最初的颜色,未央心头一紧,再度发现一个让她颇为难以相信的事情——顾明轩根本不打算留他们的性命。
死人才是最听话的,晋王的天谴,必须有人来背锅。
顾明轩这是孤注一掷。
想到此处,未央再也绷不住自己的好涵养,骂了一声:“顾明轩你个王八蛋!”
她的声音刚落,便见人群后的顾明轩从亲卫手中接过弩/箭,拉弓搭弦,箭若流星,穿过拥挤禁卫军,直冲她胸口而来。
未央瞳孔骤然收缩。
生死一线间,未央忽而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厉风。
一支弩/箭自她身后打着旋风而来,直将顾明轩射向她的箭劈头冲成两半。
何晏声音冷冽,如隆冬之神裹着寒霜降临人间。
“你要杀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