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羡面上的纠结之色太明显,未央便道:“我又不是男人,不讲究你们男人的君子之风。我是女子,圣人口中所说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女子。”
“我就是难养的女子。”
秦青羡忍俊不禁,又一次领教未央的牙尖嘴利。
未央的声音仍在继续:“再说了,跟晋王那个十足小人相比,我损吗?我一点都不损,跟他相较,我简直是正人君子!”
“好,好,你是正人君子。”
秦青羡笑道。
他的声音刚落,身后便传来萧飞白的声音:“甚么正人君子?”
秦青羡面上的笑意敛了一分。
未央听到萧飞白的声音,回头去瞧,萧飞白摇着折扇而来。
下着蒙蒙细雨的天略有些凉,萧飞白摇着描金折扇的频率万年不变,像是感觉不到冷意一般。
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就是这么只爱风度,不要温度。
未央撇了撇嘴,道:“舅舅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与少将军。”
萧飞白眸中闪过一抹揶揄之色,走到未央身边,半边描金折扇遮着脸,与未央耳语道:“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三日后的午时,是晋王生天的好日子。”
萧飞白是未央认识的为数不多身上用香的男子。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云梅花脑的幽香便钻入未央的五脏六腑。
未央不大喜欢这种清冷幽香,萧飞白刚凑过来,她便嫌弃地把萧飞白往一边推了推,说道:“话说得轻巧,晋王登高台主持太子下葬是重中之重,只怕不会轻易让咱们钻了空子。”
“旁的不说,你有法子将驻守在高台上的禁卫军引走么?”
周围皆是秦青羡的亲卫,心腹中的心腹,萧飞白并不担心自己的话被人传了出去,眸光悠悠,扫了一眼秦青羡,道:“这便需要劳烦少将军了。”
未央顺着萧飞白的目光看向秦青羡。
“我?”
秦青羡挑眉,道:“只怕我尚未靠近高台,便会被晋王的亲卫拦下。”
未央笑了一下,道:“少将军切莫自谦,这件只有你能做。”
“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未央冲秦青羡招手,精致面容上的笑意似明霞。
秦青羡剑眉微动,靠了过去。
丝毫不见刚才与萧飞白说话时的冷硬。
雨淅沥沥地下,山路越发难行,然太子灵柩送入皇陵的时辰不容耽误,车队们只好冒雨冒黑前行,在太史令推衍的时间内,终于抵达了山上早已修建好的皇陵。
入夜之后,车队们驻扎休整,只剩禁卫们明着火把,往来巡视着。
未央与萧飞白换上秦青羡弄来的禁卫军的衣服。
她的身量在女子里属于颇为高挑的,但当与长身如玉的萧飞白站在一起时,她的高挑便只剩下纤瘦了。
为了让自己与萧飞白的身量对比不这么明显,未央在战靴里塞了好几层垫子,又拉了拉萧飞白,让萧飞白走路时略微弓着腿,这才勉强凑出一个差不多的身高来。
换好衣服,带好行囊,未央伪装成巡逻的禁卫军,向明日晋王要登上的高台进发。
临近高台,巡逻越发严密,未央微低着头,走在萧飞白身后,交换腰牌之后,来到高台。
算一算时间,秦青羡也该过来了。
不多会儿,未央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秦青羡温怒的声音:“滚开,明日是太子殿下的好日子,若是出了纰漏,你们谁担得起?”
未央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身着盔甲的顾明轩带着亲卫们与秦青羡僵持着,火把明明暗暗,顾明轩极力忍耐着秦青羡的暴脾气:“放少将军进去,若是出了纰漏,我等更是但当不起。”
——言外之意,是怕秦青羡在高台上动手脚害晋王。
秦青羡带着亲卫而来,顾明轩亦是早有防备,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消片刻,身后的近卫们便动起手来。
动静越来越大,直将周围巡视着的禁卫们引了过去。
未央拍了一下萧飞白的肩,道:“别看戏了,咱们赶紧去布置。”
引雷之术是她死后从书上看来的,过程颇为繁琐,她本欲让亲卫们去做这件事,但与亲卫讲了许多遍,亲卫们仍是一头雾水,这才与萧飞白乔装打扮前来。
萧飞白颇为不舍收回戏谑视线,与未央一起猫着腰,迅速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全部替换了顾明轩拜访在高台周围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秦青羡与顾明轩的争执到了尾声。
秦青羡与顾明轩的身份颇高,普通禁卫军根本不敢上前相劝,但又见两人越闹越凶,便请来了离高台不远的蜀王来说和。
燕王在蜀王营帐说话,听到秦青羡又在闯祸连跟着一同过来,见周围无人敢拦秦青羡,抬脚便向秦青羡踹去,骂道:“小兔崽子,不好好在你营帐里休息,跑到这里做甚么?”
秦青羡轻轻巧巧避开燕王踹向他的脚,说道:“这里的人都是晋王的人,鬼知道他会不会在高台动甚么手脚。”
燕王看了一眼顾明轩。
顾明轩抱拳道:“燕王殿下明鉴,方才末将阻拦少将军,是担心少将军无事生非。少将军既然怀疑末将用心,而今两位殿下一同过来,末将便请两位殿下一同做个见证,看末将可曾行小人之举。”
顾明轩一脸坦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燕王有一瞬的犹豫,骂秦青羡小题大做,秦青羡不服辩解,姑侄俩吵成一团。
蜀王笑眯眯将二人劝开,一脸好脾气说道:“阿羡既然不放心,咱们去看一眼也无妨。”
未央将众人动作尽收眼底。
众人向高台走来,未央连忙低下头,退在一旁。
夜风微凉,顾明轩走在前方领路。
不知为何,在走到未央身旁时,他脚步微顿,鼻翼动了动。
这若有若无的香,似乎有些熟悉。
顾明轩停下脚步,向未央看过来。
未央手指微紧,低头垂眸。
萧飞白眼皮跳了跳。
秦青羡眸光微变。
——若是让顾明轩认出未央,他们的计划不仅落了空,还会背上一个陷害储君的罪名,纵然秦青羡是天子爱酱,萧飞白是镇南侯“独子”,也保不住未央。
不能让顾明轩发现未央。
但这种情况下,他们三人谁也无法开口支走顾明轩。
顾明轩声音清朗:“新来的?”
细雨靡靡,火把明明暗暗,未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斟酌着如何开口,才会让顾明轩认不出她的声音。
这种几率非常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最了解你的人,不是爱人,便是仇人。
毫无疑问,顾明轩是后者。
未央没有说话,顾明轩眼睛轻眯,眼底闪过一抹警惕。
“顾郎君在问你话。”
顾明轩身后的亲卫厉声说道。
未央张了张口,只觉的今日之事难以善终。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蜀王笑了起来,拍了拍顾明轩的肩膀,道:“一个小小的禁卫,也值得顾郎君这般紧张?”
“快带我们瞧一眼高台吧,天马上就要亮了。顾郎君再耽搁下去,只怕阿羡要怀疑顾郎君是不是在有意拖延时间了。”
蜀王和善的笑声让未央松了一口气。
秦青羡顺着蜀王的话接道:“顾明轩,你别是做贼心虚吧?”
顾明轩扫了一眼秦青羡。
秦青羡面上满是不耐,并无异样。
顾明轩斟酌片刻,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未央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正欲转身离去,余光却瞥见蜀王目光漫不经心扫来。
未央眉头微动,再去看向蜀王,蜀王却在与燕王说话,仿佛刚才似笑非笑的目光,是她的错觉一般。
未央秀眉微蹙,薄薄衣袖传来萧飞白掌心的温度。
“快走。”
萧飞白低声道。
未央只好收回视线,满腹疑惑地跟着萧飞白离开。
顾明轩带着众人逛完一圈高台,天色蒙蒙亮。
顾明轩本意送走众人后,自己带人将高台再检查一遍,避免有心人作乱,但天色将近太史令推衍好的晋王登高台为太子颂歌的时辰,又见晋王换上了储君服,意气风发而来,便低声向晋王请示:“时辰可否推迟一二?末将再带人检查一番。”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晋王道:“你整夜守在这,能出什么问题?”
晋王迫不及待登高行祭礼,顾明轩只好作罢,但又悬心不下,思来想去,与晋王世子小声说了几句话。
晋王世子微微颔首,拿出将令交给顾明轩,让顾明轩去一一排查昨夜巡逻的禁卫军。
顾明轩领命而去。
未央并不知道顾明轩的举动,带着小皇孙,与秦青羡萧飞白三人随着人群,来到高台台阶下,颇为期待地抬头看着高台之上的晋王。
天公似乎都颇为给晋王面子,一连下了几日的小雨在这一日终于止住,天气放晴,金乌之光穿破云层,徐徐落在晋王身上。
晋王立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曾经让他分外难看的未央。
未央衣衫单薄,身上不知披着谁的外衫,立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着,鬓发也不如前几日那般梳得一丝不苟,瞧上去有几分狼狈。
晋王冷哼一声。
哼,甚么东西,也敢与他作对?
他捏死未央,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只是可惜了那张好皮囊,若未央是个识趣的,对他伏低做小百般求饶,他或许能对未央网开一面,给她留个侍妾位置。
晋王心中越发自得,背着幕僚们写给太子的赞歌,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仿佛台下的众人,全是对他奴颜婢膝的蝼蚁一般。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闷沉雷声,蔚蓝天际突然炸开一条刺目白线,直冲高台上的晋王而来。
未央微眯着眼,勾了勾嘴角。
让你换着法子磋磨我,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