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朝臣们陆续进入灵堂,世家子弟们紧跟其后,按照身份不同跪在各自的地方。
晋王是天子的堂弟,太子的皇叔,按照天家规制,他是不需要来给太子哭灵的,然而他现在被天子立为储君后,为了昭示自己身份的改变,便与太常卿一起主持灵堂事宜。
晋王面上的得意之色一览无余,诸多藩王见了,心中越发嫉恨他,晋王明知自己已经是藩王们心头的公敌,却不知收敛,迎来送往,斗志昂扬。
晋王世子见其父这个模样,面色微尬,跟在晋王身后描补着,时不时拉一下晋王的衣袖,让晋王莫要太过张扬。
然而晋王丝毫听不进世子的话,仍是一副骄傲大公鸡模样。
晋王的动作落在秦青羡眼中,秦青羡冷哼一声,道:“小人得势。”
小皇孙哭得双目通红,未央怕他哭出病来,在一旁柔声劝解着,小皇孙打着哭嗝,问秦青羡:“小叔叔,甚么,甚么是小人得势?”
秦青羡道:“晋王便是小人得势。”
“嘘——”
未央蹙眉道:“小点声,莫让人听到了。”
晋王好歹是皇储,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更何况,小皇孙年龄太小,根本不是众多藩王们的对手,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韬光养晦,待众多藩王斗得差不多了,才是他们上场的时候。
这个时间点,还是不要与晋王争一时的长短为好。
秦青羡不屑道:“我就是要说给他听,什么东西。”
“若是太子仍在,哪有他在这装大尾巴狼的机会?”
秦青羡提起太子,小皇孙心口一酸,又放声大哭起来。
太常卿一声令下,藩王朝臣们亦跟着哭起来。
闷沉压抑的哭声绕在大殿,秦青羡听得头昏脑涨。
秦青羡揉了揉眉心,道:“我出去走走。”
未央颔首。
虽说秦青羡此时离开灵堂于理不合,但秦青羡做出于理不合的事情委实太多,根本不差这一件。
未央便也不阻止他,侧身给秦青羡让出一条路。
秦青羡起身,刚走出几步,突然停住了,立刻又回到未央身旁的近卫身后,低头垂眸,甚至还捂住了脸,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企图用近卫们的身体挡住自己。
未央大惑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点声。”
秦青羡压低了声音,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如果有人问你见没见过我,你只说没有。”
未央:“?”
天不怕地不怕的秦青羡也有怕的人?
她倒是想见识一下,能把混世魔王秦青羡吓成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一个狠角色。
未央这般想着,转身向殿门看去。
四月烟雨蒙蒙,层层云雾遮着日头,只剩下一个模糊光晕洒在人间。
稀薄日光下,一个小腹高高隆起的貌美贵妇人在小宫人们的搀扶下走进灵堂。
贵妇人的个子并不高,生得小巧玲珑的,素银簪子挽着她高高的鬓发,微风袭来,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灵秀清雅,如江南烟雨中青莲花。
未央匆匆看了一眼,便别开目光。
这般惹人怜惜的贵妇人,肯定不是能将秦青羡吓得躲起来的人。
下一刻,贵妇人清脆若黄莺初啼的声音穿过闷沉的哭声,传入未央耳内:“阿羡何在?”
贵妇人问殿门口的小内侍。
小内侍忙将秦青羡的位置指了来。
贵妇人顺着小内侍指的方位,向未央走来。
“你可曾看到阿羡?”
贵妇人的声音柔柔的,问未央。
未央怔了怔,实在难以相信面前这个我见犹怜的貌美贵妇人,竟是能将秦青羡吓到缩成一团的人。
“这位是燕王妃。”
一旁的近卫小声提醒未央。
未央忙起身行礼,余光偷偷打量着燕王妃。
燕王妃走近了,她才发觉燕王妃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一般。
燕王妃笑了笑,道:“无需拘礼,你与阿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
“对了,阿羡呢?”
燕王妃东张西望,道:“我怎么没看到他?”
未央想起秦青羡的嘱咐,便道:“回王妃的话,少将军刚才出去了。”
她的声音刚落,却见行动笨拙、需要小宫人们搀扶才能勉强走路的燕王妃,突然快步走向躲在亲卫们身后的秦青羡,身手矫捷地一把揪住秦青羡的耳朵,直将秦青羡从人群中揪了出来,而刚刚分外温柔的声音,此时也提高了八度,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还想躲老娘?!”
而一向嚣张桀骜一点便炸的秦青羡,此时乖得像小绵羊一样,可怜巴巴地捂着被晋王妃揪着的耳朵,声音都变了调:“疼……”
“姑姑,疼。”
听到姑姑二字,未央便明白了,面前的这位对旁人温柔对秦青羡泼辣的燕王妃,是秦青羡的姑姑。
怪不得她看着燕王有些面熟,眉眼间与秦青羡有些相似。
燕王的封地在燕地,与雍州城同处北地,燕王娶了世代镇守雍州城的秦家女做正妃,也颇为正常。
“知道疼还敢躲老娘?!”
燕王妃一手叉腰,一手揪着秦青羡,原本身材颇为小巧玲珑的她,此时气场两米八。
亲卫们默默挪动着膝盖下的软垫,为燕王妃让出空间来,生怕燕王妃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未央看呆了眼。
小皇孙此时也止住了哭,往未央身边缩了缩,挽着未央的衣袖,惊恐地睁大了含着眼泪的眼睛。
小皇孙本就在灵堂中心,一举一动都被周围的朝臣藩王们注视着,太常卿见燕王妃闹起来,便去寻晋王,让晋王前来劝阻。
晋王世子见燕王妃的泼辣模样,忙道:“太常卿掌天家宗庙事,此事还需太常卿出面。”
——开什么玩笑,盛怒中的燕王妃可抵十万兵马,让他父王去劝阻,这不是往刀尖上撞么?
晋王也素知燕王妃难缠,踌躇着没敢上前。
太常卿却道:“晋王殿下如今为皇储,若连眼前这等小事都平息不了,日后又如何驾驭藩王朝臣与世家?”
一句话,激起了晋王争强好胜的心。
晋王道:“本王去会她一会。”
晋王世子苦拦不住,只好跟在晋王身后。
燕王妃骂道:“小兔崽子,你是要存心气死我!”
“做这种事情,也不知道通知你姑父一声!你不知道晋王那个老不死的满肚子坏水,素来恨你跋扈,此次若不是未央替你将他的亲卫引走,你哪里还有命站在这喊疼?”
“老不死”“一肚子坏水”的晋王面色微尬,曲拳轻咳,打断燕王妃的话:“贤弟妹。”
燕王妃听到晋王的声音,松了揪着秦青羡耳朵的手,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晋王,皮笑肉不笑道:“殿下的这声‘贤弟妹’,我却是不敢当。”
“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若是殿下的‘贤弟妹’,我岂不是成了与殿下一样的人?”
燕王妃的话将晋王噎得一滞,保养得颇好的面皮上泛上一丝红。
晋王有心与燕王妃争论,但又觉得与一介妇人论长短有失分寸,更何况,燕王妃怀着孕,孕期的女人,总是分外暴躁的,就跟他家里的那位一样。
晋王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道:“燕王妃这般大的火气,只怕对肚子里小世子不大好。”
虽不好与燕王妃论长短,但他能戳燕王妃的痛处——燕王妃与燕王成婚数十年,子嗣异常艰难,肚子里的还是头一胎。
早些年,天子见燕王膝下无子,曾赐下数位良家女为燕王延绵子嗣。
燕王妃为此事与燕王闹了好大的脾气,直将燕王闹得灰头土脸,次日清晨,燕王便去请奏天子,将良家女尽数退回。
这件事让燕王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笑柄,为此还得了一个妻管严王爷的称号。
秦青羡听晋王讥讽燕王妃,面上一寒,将燕王妃拉在自己身后,冷声道:“此事不劳晋王挂心。”
未央知秦青羡并非巧言善辩之人,与晋王动起手来能占上风,但若是口舌之争的话,只怕不是晋王对手,便在一旁帮腔道:“少将军所言甚是。”
“生子若蠢钝如猪,心思恶毒,戕害子孙后辈,这样的儿子,若叫其父母知道了,只怕后悔没将此子掐死于襁褓之中。”
未央目光悠悠,看着晋王,意有所指道:“您说是不是呢,殿下?”
晋王被未央含沙射影的话骂得满面通红。
他有心想让卫士们拿下未央治罪,可未央并未点明话中所说之人到底是谁,他若治未央的不敬之罪,便是对号入座,成了未央口中之人。
可他若不治未央的罪,心中又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犹豫之下,晋王手指紧握成拳,指尖微微泛白。
“父王,”晋王耳畔响起晋王世子温和的声音:“吉时已到,您该与太常卿主持太子殿下的起灵之事了。”
此地是钧山行宫,太子与天子在行宫养身体,太子去得突然,灵堂便暂时设在了行宫,但三日之后,仍需将太子灵柩送往华京皇城,再由皇城出发,送至皇陵安葬。
今日是太子去世的第三日。
晋王心知那个叫未央的女子牙尖嘴利,自己难以与她争辩,且与她争辩会失了身份,见世子开口打圆场,便恶狠狠地瞪了未央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未央只当没看见——她早就将晋王得罪了彻底,不差今日这一次。
晋王走后,晋王世子好脾气地冲众人笑了笑,道:“父王年龄大了,脾气越发孤怪执拗,望婶娘勿怪。”
晋王世子态度颇好,又是晚辈,燕王妃便收了刚才对晋王的冷嘲热讽态度,略与晋王世子说几句话,便放晋王世子离开。
太子起灵,亲卫护卫在太子灵柩周围,未央牵着小皇孙,周围的小宫人们上前搀着燕王妃。
燕王妃又欲再骂秦青羡,秦青羡忙不迭躲开,走在未央的另一侧,探着头与燕王妃说道:“下次再做这种事,我与姑姑知会一声便是了。”
“你还想有下次?!”
燕王妃再度拔高声音。
未央牵着小皇孙走在两人中间,听着对外人温柔此刻却对秦青羡疾言厉色的燕王妃的话,忍不住笑了笑。
秦青羡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有这么一个关心爱护他的姑姑。
未央丝毫不怀疑,哪怕秦青羡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燕王妃也会拼了性命护着秦青羡。
燕王妃身后是能征善战、坐拥燕地十四州的燕王,是众多藩王中实力最为强盛的王爷,燕王爱极了燕王妃,秦青羡又是燕王妃的眼珠子,这大抵也是秦青羡敢在华京城横着走的原因之一。
想到此处,未央有些羡慕秦青羡。
萧飞白虽然也护着她,可她总觉得,萧飞白对她的态度怪怪的,并不像舅舅对待外甥女的态度。
未央走出灵堂,庭院中,禁卫军银甲如霜雪,太子的棺木缓缓被抬动,白色的铜钱飘飘洒洒,如瑞雪降临人间。
小皇孙再度哭了起来。
未央抚了抚小皇孙柔软的发。
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前走着。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银甲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过来。
男子虎背熊腰,颇有威势,顾盼之间,尽显杀伐之气。
未央不知男子身份,看他衣着,只以为他是三公之一的大将军,正欲行礼间,听一旁的秦青羡唤了一声:“姑父,快将姑姑领走。”
“灵堂哪里是孕妇能待的地方?”
未央便知道了,这位极有威势的男子,便是素有“妻管严”之称的燕王。
未央向燕王见礼,燕王略微颔首,快步走到燕王妃身边,遣退燕王妃身边的小宫人,自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燕王妃。
燕王身量颇高,燕王妃小巧玲珑,他需要弓着腰,才能平视着与燕王妃说话。
他身上穿的又是银甲,弯腰轻手轻脚的动作,别提有多滑稽了。
燕王道:“我一会儿看不到,你便跑得没影了。快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莽撞?”
燕王妃道:“还不是阿羡把我气的。”
燕王便道:“收拾阿羡的机会多得是,不差这两日。”
说话间,抬脚去踹一旁的秦青羡。
秦青羡比他速度更快,他踹了个空,穿着战靴的脚刚刚落下,便被燕王妃揪住了耳朵:“阿羡才不是你手底下的兵,他还是个孩子,别欺负阿羡。”
燕王瞥了一眼个头快要赶上自己的秦青羡,连连讨饶。
未央忍俊不禁。
忽又感觉,自己又相信了爱情——纵然外祖父没有做到对外祖母的承诺,严睿负了母亲,可这个世界上,依旧有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的夫妻。
面前的燕王与燕王妃,便是很好的例子。
未央轻轻一笑,抬头看着被云雾遮住的太阳。
层层云雾缭绕,可金乌之光依旧在努力穿透云层,想将温暖阳光带临人间。
太子起灵,行宫内的朝臣世家紧跟其后,向华京城进发。
未央与小皇孙坐在马车上。
一路上,小皇孙哭得声音都哑了,饭菜也不愿意吃,未央哄了又哄,小皇孙才勉强吃了几口清淡的粥。
小皇孙吃完饭,哽咽着与未央说着太子与他的往事。
未央轻轻拍着小皇孙的背,温声劝解着小皇孙。
小皇孙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皇孙倚在未央肩膀上迷迷糊糊睡去。
未央轻手轻脚将小皇孙平放在软塌上。
临近傍晚,车队停下休整。
轿外的秦青羡挑起轿帘,正欲说话,便被未央用帕子甩了一下。
“小点声。”
未央看着小脸皱成一团的小皇孙,道:“皇孙刚睡着。”
夜风清凉,未央的帕子却是温热的,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子午花香。
秦青羡忽而觉得,面上有些烫。
秦青羡侧了侧脸,不自然道:“有人找你。”
未央便嘱咐小宫人照看好睡得极不安稳的小皇孙,轻手轻脚下了马车,问道:“在哪呢?谁找我?”
“你舅舅。”
秦青羡随手一指,不远处,萧飞白手持折扇,轻笑着看着未央。
未央便道:“我去去就回,你看好小皇孙。”
秦青羡颔首。
未央正欲走向萧飞白,发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低头一瞧,是秦青羡带着薄薄护甲的手指。
“怎么了?”
未央有些不解。
秦青羡道:“我觉得你这个舅舅不是什么好人。”
未央秀眉微动。
难不成萧飞白与何晏联手毒杀太子的事情被秦青羡发觉了?
可若是发觉了,依着秦青羡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的性格,早就该提着刀去找萧飞白与何晏了,而不是现在在她面前犹豫着说萧飞白不像好人。
未央心中疑惑,便问道:“为什么?”
秦青羡寒星似的眸闪过一抹戾气,低声道:“他与你长得不像,更像白家人。”
未央微怔,下意识地,抬眸去看不远处的萧飞白。
经秦青羡一提醒,她才发觉,萧飞白的确与她不像。
她与母亲的模样分外相似,母亲又像了外祖父五六分,纵然萧飞白与母亲并非一母所生,可到底是同出一个父亲,不应该没有半点相似。
未央秀眉微蹙,耳畔是秦青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声音:“白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秦青羡的声音实在太冷,让未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让未央想起,数年前的一场惨战。
数年前,天子为彻底消灭北方蛮夷,尽起北方宿将——雍城秦家、雍城白家、华阴杨家、龙城卫家、天水姜家。
大军兵分三路,由秦家白家与杨家各自带领,秦家深入荒漠直捣蛮夷老巢,杨家为疑兵吸引蛮夷主力,白家为接应之军。
然情报有误,又加上运送军粮的队伍被蛮夷阻截,导致为疑兵的杨家惨败,蛮夷消灭杨家主力后,转向孤军深入的秦家主力。
秦家得知蛮夷主力前来,便派斥候求救白家,白家只以蛮夷围困雍州城的理由,拒不向秦家派出援军。
秦家断粮断水,又无援军支援,与蛮夷鏖战数日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事后天子追究责任,只以为秦家是刚愎自负才有此大败,要杀秦家最后一点血脉秦青羡,并下旨让燕王休妻。
燕王拒不休妻,带领亲卫劫了斩秦青羡的卫尉,一路逃往燕地。
天子勃然大怒,调南方宿将回华京,让镇南侯萧伯信兵发燕地,斩燕王,杀秦家余孽。
天子盛怒之下,朝中无一人敢替秦家说话,是病病歪歪的太子在紫宸殿跪了几日,才求得天子重新查边关战败之责。
秦家得以平反,白家被灭了满门。
白家纵被灭门,亦不能消除秦青羡对白家的刻骨恨意。
数十万儿郎,无辜惨死关外,岂是白家以命相抵便能平复的?
往事涌上心头,未央看了看面前的秦青羡。
若没有当年变故,眼前的少年,或许只是清凌盛气似骄阳的意气风发少将军,而不是如今桀骜不驯满身是刺的华京混世魔王。
未央心中越发心疼,温声安慰道:“白家的人,早就死光了。”
“舅舅虽与我不大相像,但到底是外祖父的儿子,才不是用心险恶的白家人。”
秦青羡握着未央衣袖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星眸微眯,看着不远处的萧飞白,低声道:“他最好不是。”
清风微凉,萧飞白迎着秦青羡透着威胁的目光,轻轻一笑。
皎月爬上夜空,未央拍了拍秦青羡肩膀,道:“你放心,不会是的。”
话虽这样说,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底——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爱人,便是你的敌人,秦青羡恨白家人入骨,若萧飞白是白家人,秦青羡肯定是第一个发现的。
未央又安慰秦青羡几句,便走向等了她许久的萧飞白。
萧飞白摇着描金折扇,月光如洗洒在他身上,他垂眸浅笑,尽显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
未央看了又看萧飞白。
不知道是不是秦青羡刚才那些话对她起了影响,她越看萧飞白,便越觉得萧飞白与她不是一家人。
萧飞白在前方带路,未央跟在萧飞白的身后。
不止是模样,气质差得也很远。
萧家的人,或是外祖父这般的儒将,或是二外祖父的温文尔雅,或是三外祖父的聪明灵秀,无论哪一种性格,都带着萧家独有的水木清扬,儒雅宽厚,而萧飞白身上的气质,实在太风流了。
风流到轻佻。
未央眉头越蹙越紧,萧飞白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远离车队,只有野草怪石与参天大树。
萧飞白负手而立,抬头看着看向月光。
然而树枝肆无忌惮生长,将皎皎月光遮了大半,萧飞白只好收回视线,看向心事重重的未央,轻声道:“未未,我若说,我不是你的亲舅舅,你会不会很失望?”
未央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萧飞白便笑了起来,合起这扇,点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道:“我这个人呢,耳朵比寻常人你灵敏些,你与秦家那混小子的话,我全部听到了。”
“让你失望了,我不姓萧,更不是你外祖父与人在外面与野女人的外室子,我姓白,出身雍城白家。”
“导致杨将军惨败而归的白家,让秦将军全军覆没的白家。”
萧飞白轻笑着,声音不辩喜怒,道:“我是白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逃过满门抄斩之祸的孩子。”
“数年前,天子下令诛杀白家满门,我被家中死士用自己儿子替下,将我送到镇南侯身边。”
说到这,萧飞白声音微顿,风流凤目漫上一抹愧疚:“我很抱歉,连累了镇远侯与你母亲舅舅。”
“他们是为我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