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未央睫毛颤了颤,慢慢伸出手,从秦青羡手里接过锦帕。

面前这个少年,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杀神,也可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面是不寒而栗,一面使人亲近。

未央默了默,用帕子擦着额间的冷汗。

帕子是贡缎云锦料子,略带几分秦青羡身上特有的清冽之气。

擦完汗,未央谢过秦青羡,将帕子递还给他。

秦青羡道:“收着,一会儿还要用。”

还要用?

未央有些不解。

怀里的小皇孙探出了小脑袋,冲着秦青羡甜甜一笑,道:“小叔叔。”

“嗯。”

秦青羡随手拍了拍皇孙的额头,道:“我带你去见太子。”

小皇孙的眼睛顷刻间便亮了起来,忙道:“好呀好呀,咱们快点去。”

小皇孙拽着未央衣袖,便要往宫外走。

未央看了一眼身后被宫人们团团围住的公主。

秦青羡道:“二嫂嫂自有宫人照顾,你只需照顾好皇孙便可。”

二嫂荏弱的性子,去了也只是添乱,还不如在兰台殿待着,晋王那里有他就够了。

未央颔首,牵着小皇孙跟着秦青羡去往太子停灵的宫殿。

钧山处的行宫极大,好在太子停灵的宫殿离兰台殿并不算特别远,未央走了约一刻钟的时间,便抵达了宫殿。

宫门处,身着亮银甲的卫士们按剑而立,见秦青羡走过来,忙将秦青羡拦下,道:“少将军,您不能进去。”

秦青羡剑眉微挑,并不答话,带着护甲的手指抽出华美佩剑。

未央见此,连忙将小皇孙护在怀里,不让小皇孙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她一个大人见了这一幕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小皇孙了。

这般小的年龄看到这种血腥场景,怕是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

秦青羡出剑极快,未央刚蒙住小皇孙的眼,刚才还在说话的守卫的人头已经落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未央大片衣裳。

未央这次没有再干呕,眼皮跳了跳,终于明白归还帕子时秦青羡话里的意思——秦青羡还要杀人,他给的帕子自然还要用。

杀驻守太子灵堂的守卫形同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守卫们觉得秦青羡纵然行事大胆,率性而为,也未必敢来这杀人,故而根本不曾防备,看到秦青羡手起剑落杀人,一时间楞在当场。

秦青羡一脚踹翻站在他面前的守卫的尸体,大步向宫殿走去。

周围守卫们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拔剑去拦秦青羡。

秦青羡剑眉微挑,长剑挥过,血流成河。

未央低头跟在秦青羡身后,把小皇孙紧紧抱在怀里,蒙着小皇孙的眼,不让小皇孙看到如修罗降临人间一般的秦青羡。

周围哀嚎声不断,小皇孙纵然看不见,此时也被声音吓得缩在未央怀里发抖,小小的手攥着未央衣袖,生怕未央将他抛下。

如此杀了一路,终于从宫门走进宫院。

秦青羡随手甩下剑身上的殷红血滴,抬眉看着不远处的大殿。

未央道:“少将军,你太冲动了。”

秦青羡虽然悍勇,但大闹储君灵堂是重罪,晋王连理由都不用找,便能让卫士们将秦青羡拿下。

秦青羡嗤笑:“你有更好的办法?”

未央用帕子擦着小皇孙发间的血,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秦青羡再度出发,道:“我手中的剑虽然解决不了全部问题,但能解决一部分。”

“这一部分,便足够了。”

未央本欲让秦青羡联合其他倾向于皇孙的朝臣世家一同前来灵堂,人多力量大,总比秦青羡孤身犯险好,但见秦青羡态度坚决,便也不好深劝,只能跟着秦青羡继续往前走——灵堂内聚集着三公九卿并宗亲世家,这些人不可能全部被晋王收买,待到了灵堂,她再想法子将这些人拉到皇孙身边。

未央这般打算着,跟着秦青羡一路闯进宫殿。

宫殿是三进的院子,未央记不清秦青羡杀了多少人,只觉得秦青羡的红衣越发殷红,像是鲜血勾兑出来的颜色。

灵堂内的晋王得知秦青羡硬闯灵堂的消息,便带着人在最后一道宫门处等着,见秦青羡前来,便道:“秦青羡,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扰乱太子殿下的灵堂。”

“来人,将这个不尊储君、胆大包天之人速速拿下!”

晋王一声令下,身后卫士们纷纷拔出腰间佩剑,向秦青羡冲了过来。

秦青羡并不答话,手持长剑与卫士们斗在一团。

然这些人是晋王养的死士,非寻常卫士们所能比拟,又加上人多势众,秦青羡在外面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应对慢慢吃力起来。

未央见此,不免有些着急,大声道:“大闹灵堂的并非少将军,而是晋王殿下!”

未央声音清脆,响在宫院。

晋王身后的顾明轩耳朵动了动,发觉秦青羡身后的未央,眸中冷光一闪而过,道:“贵人们说话,哪里有你一个小小的宫人插嘴的份儿?”

“来人,将这个不知尊卑的宫人杀了,以慰太子殿下在天之灵。”

围在秦青羡周围的卫士们分出一部分,向未央涌来。

未央抱着小皇孙连忙躲过,骂道:“我怀中是皇孙,你们竟敢加害皇孙?!”

“皇孙此时与公主在兰台殿,怎会来到这里?她怀里的皇孙必然是假的。”

顾明轩冷笑道:“好一个奸诈宫人,竟然让人假扮皇孙。”

太子病逝,天子昏迷,只需再将皇孙杀了,大夏便是晋王的囊中之物。

他是晋王账下第一得用之人,自然要替晋王扫平一切挡在晋王登基之路的障碍。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便宜了眼前这个毒妇。

顾明轩道:“速将此人与她怀中的冒牌货杀了,晋王重重有赏!”

“无耻!你们这是造反!”

未央骂了一声,躲避卫士的动作越来越艰难。

小皇孙虽被未央蒙住了眼睛,但此时也猜到身边在发生着什么,手指死死抓着未央的衣服,浑身不住哆嗦着,小脸吓得苍白如纸。

卫士越来越近,未央身后是宫墙,再无路可退,卫士手中剑锋指的是她怀中的小皇孙,眼见长剑刺入皇孙身体,未央心下一横,抬手握住锋利无比的长剑。

长剑停住了,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下来,未央倒吸一口冷气,心道秦青羡若再不将晋王拿下,她与小皇孙的性命便要交代在这了。

小皇孙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脸上,当下再也忍不住,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卫士面上一冷,奋力从未央血流如注的手中抽出长剑,未央倚在宫墙上,胸口剧烈喘息着。

长剑再度挥下,于阳光下闪着寒芒,未央有一瞬的恍惚,想起上一世临死时的场景。

那日她被劫匪逼得退无可退,纵身跃下深不见底的悬崖,耳旁山间冷风呼啸而过,她像是砧板上濒死的鱼。

就像今日一样。

早知道跟着秦青羡这般冒险,她就不来了。

白白搭上自己的大好人生。

未央后知后觉地想着。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秦青羡冰冷的声音:“再动他一下,我让你们的晋王人头落地。”

卫士手中的长剑停在未央头顶,几缕长发随风飘落,落在汉白玉铺就的地板上,隐入地板上粘稠的血液中。

未央抬眉,目光掠过眼前卫士,落在宫门口的秦青羡身上。

秦青羡身上不比她好到哪去,俊美的脸上亦沾满了血,他将剑横在晋王脖子上,下巴微抬,眼睛轻眯,睥睨着院子中的卫士,如浴血而来的修罗杀神。

未央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这招调虎离山之计,虽然让自己与皇孙陷入险境,可也为秦青羡争取了时间,若不然,等卫士们解决了秦青羡,她和皇孙一样是死路一条。

晋王面上明明暗暗,顾明轩手指紧握成拳。

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冲到他们面前的?他竟一点没有察觉。

“放了晋王。”

顾明轩道。

“你现在有甚么资格与我说话?”

秦青羡嗤笑,顾明轩被噎得一滞。

晋王在秦青羡手中,他们的确束手无策。

“过来。”

秦青羡左手手指微勾,对未央道。

卫士们手里的武器虽然仍指着未央,但到底让出了一条路,未央抱着小皇孙,慢慢走过去。

秦青羡带来的那些亲卫们,此时也从地上挣扎着起身,带着绑成一团的兰台殿守卫,向秦青羡走去。

秦青羡瞥了一眼未央不断往下滴血的手,道:“没事吧?”

未央放下小皇孙,用秦青羡给她的帕子简单包扎一下,忍着疼,颤着声音道:“暂时死不了。”

秦青羡笑了笑,眉峰间的戾气终于散去几分。

秦青羡揪着晋王衣领,大步走进宫门。

宫门处离灵堂并不远,打斗的声音早已传入灵堂,但天家夺嫡乃是常态,事不关己,朝臣世家们自然懒得去管,只等着哪一方胜了,他们便尊哪一方为帝。

秦青羡一身是血走入灵堂,一部分朝臣们故作一惊,忙围了上来,一脸关怀道:“少将军这是怎么了?”

“谁人伤的少将军?”

“快去请御医。”

——端的是关心备至,嘘寒问暖,仿佛刚才传入灵堂内的打斗声,他们根本不曾听见一般。

秦青羡懒得与众人寒暄,直接道:“皇孙来给太子殿下守灵。”

“这是应当的。”

有朝臣连连点头,道:“太子殿下是皇孙的父亲,皇孙本就该为太子殿下守灵。”

而偏向晋王那一方的朝臣却道:“皇孙到底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身体颇为孱弱,怎受得了守灵的苦?”

“要我看,还是由晋王代劳为好。”

“对啊,少将军,晋王到底是一国藩王,您这般对待晋王,怕是不妥吧?”

朝臣们纷纷附和。

秦青羡面露不悦之色,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未央见秦青羡又起杀心,连忙道:“少将军此举不妥,晋王阻拦皇孙,不让皇孙给太子守灵,甚至让麾下卫士杀皇孙的举动,在诸位卿大夫眼里,便是妥当的了?”

她可没秦青羡那般好的武力与体力,再来一波卫士,她性命不保。

未央的话将朝臣堵得一时无言。

片刻后,第一个开口替晋王说话的朝臣再度开了口,道:“晋王怎会杀皇孙?必然是你听茬了。”

“再者,皇孙身体孱弱,晋王不让皇孙守灵,也是为皇孙的身体着想。”

未央险些气笑了。

她只以为胡搅蛮缠是严老夫人那一类的特长,没想到,朝臣之中也有人颇为擅长。

“若不是我挡住卫士的长剑,只怕皇孙早已死于晋王卫士剑下。”

未央举起仍在滴血的伤手,说道。

朝臣们神色各异,一时间陷入沉默。

顾明轩冷哼一声,道:“混乱之中,谁能看得清你怀里的人是皇孙?”

“晋王此举,不过是怕有心人借机生事,扰乱太子殿下的灵堂罢了。”

晋王虽然在秦青羡手中,但当着这么多朝臣世家的面,秦青羡未必敢杀了晋王。

顾明轩这般想着,继续说道:“然而晋王的一番苦心,还是被你们二人给搅和了。可怜太子缠绵病榻多日,如今一朝归天,你们都不让他得片刻安宁!”

“你们大闹灵堂的举动,与谋逆有何区别?”

一席话,又让朝臣们找到攻击秦青羡的理由。

朝臣们再度指责秦青羡,秦青羡面上微冷,手指微微用力,长剑往晋王脖子处送了一分。

鲜血瞬间顺着长剑留了出来,晋王闷哼一声,顾明轩脸色巨变,朝臣们见此,指责秦青羡的声音慢慢停止了。

未央趁机道:“顾郎君,我于庭院中再三声明怀中之人是皇孙,是你的人不依不饶要取皇孙性命。加害天家子嗣,乃是夷三族的大罪,你这般护着卫士,难不成是想与卫士们一起承担夷三族的后果?”

顾明轩有心分辩,但晋王在秦青羡手中,只得咬了咬唇,不敢答话。

未央又道:“而你口中所说少将军大闹灵堂,更是无稽之谈。”

“自古以来,只有晚辈给长辈守灵,哪有长辈给晚辈守灵的道理?晋王是太子殿下的皇叔,他老人家给太子守灵,才是让太子不得安宁!”

未央掷地有声,条理清晰,朝臣们找不到她话里的疏漏去反驳,又兼晋王被秦青羡所控制,他们投鼠忌器,只得暂退一步,让出一条路来,让小皇孙给太子守灵。

小皇孙看着冰冷棺木,放声大哭。

未央陪在小皇孙身边,柔声劝解着。

秦家儿郎虽然大多战死边关,但武将们对秦家仍是分外推崇,得知秦青羡在灵堂处的遭遇后,纷纷从行宫各处赶赴灵堂,为秦家的独苗苗秦青羡保驾护航。

武将来得颇多,足以和晋王的人分庭抗衡,秦青羡收了手中长剑,让人将晋王绑了,送至天子的寝殿,待天子醒来后,再行处置。

做完这一切,秦青羡拍了拍未央的肩,示意未央跟他出来。

四月阳光正好,秦青羡塞给未央一个玉色小瓷瓶,道:“我家祖传的伤药。”

未央笑了笑,左手拆去右手上的锦帕,中间扯到伤口,未央轻呼出声,精致的小脸变了色。

秦青羡莞尔,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都受不住?”

说话间,他拿过未央的手,小心翼翼拆着锦帕,道:“刚才我见你临危不惧,替我引去晋王的守卫,本想说敬你是条汉子——”

然而他的话尚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个男子阴郁的声音:“少将军无需敬我夫人是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