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未央故作为难之色,犹豫道:“这……”

小皇孙见此哭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道:“果然你也是骗我的,父王就是不要我了。”

“我要父王,我要见父王。”

皇孙不住啼哭起来,除了父王谁也不要。

未央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公主一味退让,她只能从皇孙身上入手。

未央看向一旁的宫人,问道:“这可怎么办?”

皇孙大闹起来,宫人怎么都哄不住,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宫人束手无策,可兰台殿现在根本出不去,皇孙哪能见得到太子?

宫人道:“你再哄哄皇孙,皇孙现在最听你的话。”

未央便作势又哄了半日,皇孙仍不见好,哭得嗓子都哑了。

宫人见未央也哄不住皇孙,只好道:“我派人请示公主。”

说着,点了一个小宫人,让小宫人速将这件事告知公主。

公主此时刚喝完养颜汤,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听宫人说皇孙大哭不止,只要太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虽说皇孙是跟在她与太子身边长大的,但太子缠绵病床多年,怕将病气过给皇孙,一月之内,不过见上皇孙三五面罢了。

皇孙习惯了隔上好几日才见太子,又知太子病重,怕影响太子养病,寻常时间并不吵闹着要见太子。

太子去世不过两日,两日前皇孙刚见过太子,怎么这会儿又闹着见太子?

公主心中疑惑,便问宫人道:“好不好的,怎么突然非要太子来陪他?”

来找公主的宫人本是皇孙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如今未央来了,太子便每时每刻缠着未央,直将他抛在了脑后。

他心中嫉恨未央夺了他的宠爱,正愁怎么除去未央,便出了小皇孙闹着找太子的事情,大宫人一发话,他便忙不迭毛遂自荐来找公主。

小宫人道:“皇孙本来玩得好好的,也不知新来的未未与皇孙说了什么,皇孙便开始哭闹不休了,说要找太子。”

公主最恨旁人利用皇孙,为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在皇孙身边伺候的人撤了,换成新的一拨人。公主听了他的这些话,必会将未未赶出去,到那时,他还是皇孙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小宫人这般想着,又添油加醋说了一大堆,说未央与皇孙玩闹,让皇孙不睡觉,又说未央吃了皇孙的点心。

公主听了,弯弯的眉轻蹙,面上有些不喜。

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见公主不悦,便开口道:“他这般行事,你们也不劝着点?都是死人不成?”

小宫人道:“哎呦我的姐姐,皇孙对未未言听计从,奴婢哪敢说半句?”

“言听计从”四字一出,公主的脸色更难看了,对身边大宫女道:“你去将此人赶出去。”

大宫女斟酌道:“那人到底是萧家的人,又是少将军领来的,公主若将他赶出去,怕是县主与少将军面上都不大好看。”

况此事只是小宫人的一面之词,纵然要赶出去,也要先查明事情原委的好。

然公主根本不等大宫女把话说完,便道:“凭他是谁的人,但凡敢带坏皇孙,我便第一个饶不过。”

“我没要他性命,只将他赶出行宫,便是看在阿羡与姐姐的面子上了。”

大宫女见此,不好深劝,便去往皇孙宫殿。

四月初,尚未完全褪去冬日的冷,阳光经云层与树枝的层层剪过,变得斑驳细碎,徐徐洒进大殿。

大殿之中,未央手里拿着一把小木剑,使出浑身解数在哄小皇孙。

大宫女驻足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未央并不像小宫人口中所说的搬弄口舌之辈,但公主命令已下,她只能执行,便让小宫人将未央单独叫出来。

小宫人飞快传话未央。

未央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小宫人面上一闪而过的喜色。

看来公主的人是来撵她的,她得想个法子。

“这就来。”

未央对小宫人说道。

说完话,她手持木剑,脚尖轻点地毯,身体一跃而起,木剑划破长空,发出一声低吟。

小皇孙看呆了眼,一时忘记啼哭,看着未央潇洒利落的身影,忽而有些明白,何为书中所说的“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窗外的大宫女,见此也不由得一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凌厉又不失美感的剑舞了。

未央挽出剑花收剑势,将木剑递给呆呆的皇孙,道:“小人有事先出去一趟,待回来之后,便教皇孙这一招,可好?”

小皇孙一手握着剑,一手拉了拉未央衣袖,一脸的依恋崇拜之情,道:“那你要快一点哦。”

“你若是回来得晚,我还是会哭的。”

这么好看的剑术,他要快点学会,然后耍给父王看,父王看到他这么能干,肯定会很高兴,病也会好上许多。

未央点点头,退出大殿,去找公主派来撵她的人。

她的剑舞在皇孙心中烙下印,她半日不回来,皇孙便会闹着找她,这样一来,她还是能留在皇孙身边的。

未央见了大宫女,俯身行礼。

大宫女上下打量着未央,只觉得分外惋惜,但公主之命不得不从,便道:“公主以为你是个聪明安分的,这才让你伺候皇孙。不曾想,你竟是个在背后搬弄是非的。”

说着,她目光瞟了一眼告状的宫人,让未央知晓谁在中间挑拨。

未央心下了然。

大宫女道:“公主让你从来,便回哪去。”

她身后的小宫女上前,递给未央一袋银子。

未央接在手里,估了估,分量颇足,约有二三十两。

未央收好银子,道:“多谢公主,多谢姐姐。”

“小人有一句话,想劳烦姐姐传与公主殿下。”

大宫女看了看未央,道:“你说吧。”

未央的剑舞本就得了大宫女的心,加之不卑不亢的态度,更让大宫女对她颇有好感,故而也愿意帮未央传话。

未央道:“小人虽与皇孙相处不过一日夜,但皇孙天真可爱,让小人心生亲近之感,不忍皇孙日后蒙受世人骂名。”

“不孝的帽子一旦叩在头上,便再也摘不下来,万望公主殿下三思,莫让小皇孙日后遭人非议谩骂。”

大宫女微微一怔。

她本以为,未央会替自己求情,不曾想,却是设身处地为皇孙着想。

大宫女看了看未央,对未央的印象越发好起来。

“我记下了。”

大宫女道:“你不向皇孙辞行便走?”

大宫女见未央没有向皇孙告别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小皇孙依赖未央,未央若说走,小皇孙必然不依,多半会求着公主将未央留下来。

未央笑了笑,道:“公主态度坚决,小人又何苦让皇孙再烦公主?”

“只盼姐姐将小人的话带给公主。”

说着,未央向大宫女拜了又拜。

大宫女叹了一声。

似未央这种一心为皇孙打算的人,委实不多见了。

未央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处,大宫女转身回到公主住所,犹豫再三,将未央的话说给公主听。

公主听完,陷入沉思。

又过了一会儿,公主揉了揉眉心,眼睛红红的,低声道:“我怎不知皇孙不去守灵哭灵是不孝?”

“可兄长去了,皇孙又小,我只盼着未来新君能容得下我与皇孙,哪还有其他心思?”

背个不孝的骂名,总比失了性命强。

大宫女不好再说,低头垂眸立在一旁。

……

未央辞别大宫女,一路往兰台殿宫门而去。

算一算时间,皇孙这会儿该开始闹着找她了,而昨夜出去查看行宫的秦青羡,此时也该回来了。

现在正是她“出”宫门的好时候。

未央走向宫门,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守卫不耐烦地打断了。

守卫道:“公主的架子都没你们萧家的架子大。”

昨夜萧家的硬闯宫门,他们几个拦不住,只能任由萧家人出了兰台殿,这件事被晋王得知后,晋王的亲卫狠狠地将他们责骂一顿,言及他若再放一人出去,便提头来见。

这种情况下,他哪还敢放人出去?

“去去去,一边站着别烦我。”

守卫驱赶着未央,道:“今日莫说是你,就算公主来了,我也不会让公主出去!”

面前的少年身材纤瘦,不同于昨夜武功颇高的萧家人,他态度差点也无妨。

守卫的话极其不客气,拽着未央胳膊,将把未央推在一边。

未央揉着被守卫抓疼的胳膊,四月的清风微凉,送来小皇孙你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未未不要走。”

未央秀眉微动,故作惊讶,微微转身。

小皇孙迈着小短腿,吃力地向她跑来,身后跟着穿着素色宫装的公主,与一群伺候他的宫人们。

“父王不要我了,未未不要再不要我了。”

小皇孙跌跌撞撞,撞在未央裙边。

未央俯下身,单膝跪地,用帕子擦去皇孙脸上的眼泪,蹙眉道:“太子殿下不会不要皇孙的。”

“那、那未未呢?”

小皇孙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抽抽搭搭问道。

未央道:“小人也不会不要皇孙。”

小皇孙这才止住了哭,道:“那未未带我去见父王。”

他的声音刚落,公主终于赶到。

一路上的小跑让公主气息有些乱,听皇孙这般说话,更是将眉头紧紧蹙起,不悦道:“宝儿莫要胡闹。”

——小皇孙身体孱弱,起大名怕他压不住,故而只以宝儿混叫着。

皇孙道:“宝儿没有胡闹,宝儿就是要见父王。”

“他们都说父王死了,我不信,父王好好的,怎么会死?一定是宝儿不够乖,父王不要我了,他们怕我知道了伤心,才哄我说父王死了。”

皇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姑,你跟父王说,宝儿很乖的,不要让父王不要宝儿,好不好?”

未央默了默,心中有些难受。

公主心头一酸,眼圈又红了起来,拂了拂皇孙额前的碎发,道:“宝儿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

刚才在宫殿时,宝儿便跟她说了许多话,她联想未央让大宫女向她说的话,忽而有些明白,活着虽然重要,可有些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比如说,宝儿若不送兄长最后一程,日后宝儿长大了,此事必会成为宝儿心中永远跨不过的伤疤。

公主看了一眼未央。

或许这个人说得对,不孝的帽子一旦扣下来,便再也摘不掉了。

她不想宝儿长大之后被人骂做不孝,更不想宝儿心中有遗憾。

公主轻抚着宝儿哭红的脸蛋,温柔道:“来,姑姑带宝儿去见宝儿的父王。”

“真的?”皇孙睁大了眼睛,道:“姑姑不骗我?”

公主点点头,牵过皇孙,向宫门处走来。

未央跟在皇孙身后。

公主要出宫的话刚刚说话,守卫看了看公主与小皇孙,双手抱拳,拒绝得很痛快:“公主殿下,太子新逝,为防有心人趁机作乱,您与皇孙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公主柔声道:“我与皇孙一会儿便回,并不在外面多留。”

“公主殿下,您莫让属下难做。”

说着,便让人请公主回宫。

公主咬了咬唇,泫然欲涕。

未央在心中叹了一声。

这位公主,不该刚烈的时候刚烈,在需要刚烈的时候,又温吞起来,这样的口气与守卫们说话,只怕到明日也出了宫门。

幸好,她早就有打算——秦青羡快要回来了。

公主拗不过守卫,但又怕小皇孙伤心,牵着小皇孙正在犹豫间,守卫便开始大声斥责公主身后的宫人,让宫人带公主回宫。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对公主无礼?”

未央听不下去,打断守卫的话。

守卫见未央替公主出头,越发不耐烦,道:“别以为你是萧家的人,我便不敢把你怎么样。”

“再多话,当心我剁了你的脑袋。”

说着,抽出了腰间佩剑。

剑锋闪过寒芒,小皇孙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秦青羡提着守卫领口,直将守卫提的双脚离地。

守卫一惊,不断挣扎着,下意识便道:“属下、属下只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

秦青羡声音冰冷,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

守卫吞了吞口水,那句听晋王的命的话,始终不敢说出口——他若不说,死的只有他一个,他若说了,死的便是他全家。

权衡利弊后,守卫认命似的闭上眼睛。

“是条汉子。”

秦青羡冷笑,手指稍稍用力,扭断守卫脖子。

未央瞳孔骤然微缩,腹中酸水直往上涌——她活了两世,今日是第一次见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公主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小皇孙个子矮,不曾看到秦青羡杀人,疑惑看着倒在地上的公主,唤了一声姑姑。

未央她来不及害怕,小皇孙抱在怀里,捂着小皇孙的眼,不让小皇孙看到这一切。

秦青羡瞥了一眼未央,随手一扔,守卫尸体撞在宫门上,脑袋顷刻间便开了花,红的血,白的脑花交织在一起,给红色宫门染上一层诡异的图案。

未央肩膀微微颤抖着,她终于明白,宫人们为何这般怕秦青羡了。

混世魔王这四个字,不止是说说而已——她本以为,秦青羡会教训守卫一番,根本不曾想秦青羡会杀人。

小皇孙声音奶声奶气的,还带着刚才的哭腔,道:“未未,你和姑姑怎么了?”

未央脸色煞白,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尽量以平稳的口气对小皇孙道:“没甚么,少将军在与守备们玩闹呢,一不小心吓到公主了。”

皇孙撇了撇嘴,安静待在未央怀里,道:“姑姑胆子真小。”

秦青羡干净利落的杀人动作不仅把未央吓了一跳,周围守卫亦是一惊。

守卫看看倒在地上的同伴尸体,再看看冷冷打量着他们的秦青羡,手指有些握不住腰间佩剑。

“你们身后之人能杀你们全家,我能灭你们九族。”

秦青羡缓缓抽出腰间华美佩剑,剑尖指向守卫,冷笑一声,继续道:“又或者说,十族。”

“少将军饶命!”

有胆小的守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秦青羡冷冷道:“我再问一遍,听谁的命。”

“晋王,是晋王!”

守卫慌张道。

秦青羡眼睛轻眯,手中佩剑回鞘,对身后亲卫道:“拿下。”

亲卫们将守卫们绑了,从兰台殿中选出一队人,让他们把守宫门。

四月的风拂面而过,刺鼻的血腥味让未央头昏脑涨,她抬头,发觉秦青羡正在看着她,眉若折锋,目似寒星,戾气与暴虐充斥其中,浑然不见昨夜言笑晏晏与她说话的英姿勃发少年郎模样。

“吓到你了?”

秦青羡嗤笑,随手从袖子中拿出一方红色锦帕,递给未央,道:“把汗擦一下,抱好皇孙,我带你们去见太子。”

一瞬间,他又是骄纵轻狂的少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