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握着被何晏披在自己身上的莲青色大氅,陷入了沉思。
哪怕她重活一世,又得知书中剧情,但她对何晏的了解,却仍是不多。
只知道何晏是书中反派,出身落魄商户,心思狠辣,不择手段,所有得罪他的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说不出来话。
太子被何晏毒杀后,天子深受打击,没过多久,也紧跟着驾鹤西去。
天子临死之际没有立下储君,膝下又无其他皇子,故而众多藩王粉墨登场,在华京城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夺嫡大戏。
最后晋王在男主顾明轩的辅佐下荣登大宝,顾明轩以从龙之功位列三公,成为大夏立朝以来最为年轻的三公。
这本是极其荣耀的事情,可偏偏,后面发生的事情,让顾明轩有种想要辞官归田的冲动——晋王立了商户出身的何晏为御史大夫,与顾明轩并列三公。
商户在大夏的地位并不高,是不能入仕为官的,商户出身何晏与顾明轩同起同坐,让顾明轩深感耻辱。
许是发觉了顾明轩对自己的不喜,何晏入朝之后,与顾明轩针锋相对,颇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若不是顾明轩有男主光环,只怕早就死在了何晏手中,受顾明轩的连累,顾明轩的岳丈严家一家老小,被何晏害得极惨——于市井街头千刀万剐而死。
何晏疯狂嗜血的举动让顾明轩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既是书中人,又是书外人的未央,也颇为费解。
顾明轩只是略微嫌弃了何晏的商户身份,何晏至于这般报复顾明轩吗?
当真是书中偏执阴郁又睚眦必报的反派,活在书中,似乎就是为了杀人的。
想起书中何晏的丧心病狂,未央纵然披着暖和柔软大氅,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顾明轩有主角光环,尚且被他害得这么惨,她不过是书中为了衬托女主温柔善良的恶毒女配,有什么资本与何晏作对?
更何况,现在的她,亲妈早死,亲爹对她满心算计,身后无退路,身前无靠山,拒绝何晏不知所谓的好意,与何晏硬碰硬,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未央思前想后,决定先暂时接受何晏对她释放的好意,将喜怒不定的何晏稳住后,再偷偷背着何晏救下皇孙,扶持皇孙登基。
不就是深情款款做戏么?
作为一个合格的恶毒女配,她当然最爱权势滔天的男人了!
未央打定主意后,在心中列出与何晏相处的一二三四五,甚至还用手指按着喉咙,掐着嗓子,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演练了一遍与何晏的对话。
“何郎”二字被她叫得黏糊糊,甜蜜蜜,她方觉得满意,不再演练,只待再度与何晏相见,便用何郎来称呼何晏。
未央想好与何晏的相处方式后,便开始思考如何去营救皇孙的事情。
她以前与何晏话不投机半句多,与萧飞白更是不曾有过往来,故而不知道何晏与萧飞白是关系颇好的朋友,如今知道了,书中许多她原本想不明白的疑团便豁然开朗了。
顾明轩是晋王明面上的人,何晏则是暗中辅佐晋王的人,若不然,他也不会替晋王毒杀太子,至于萧飞白,此时虽然不是晋王的人,但很快便是了——何晏日日在他面前说晋王的好,晋王一朝登基,难道萧飞白还会拒绝向他效力不成?
更何况,萧飞白似乎是知道朝阳草的事情的,否则不会提醒她,让她别碰何晏养在窗台上的花草。
他知道朝阳草,那么何晏毒杀太子呢?
未央细细思索着,心中很快有了计划。
她救皇孙的事情,不仅不能让何晏知道,也不能让萧飞白知晓,她只能瞒着二人用自己的力量去救皇孙,她身边有从霜,给皇孙解毒倒也不难,难的是,她要如何见到皇孙,取得公主的信任。
这个时间一定要快,天子本就年迈,唯一的儿子薨逝的消息对他打击极大,她不知道天子能撑多久,她要赶在天子崩天之前,让天子定下皇孙为继承人的事情。
可现在萧飞白与何晏都不能擅自走动,她一个扮成萧飞白侍从的人,更不可能在行宫里乱逛了。
当然,哪怕宫人与卫士们不限制她的行动,她也很难见到公主——天家公主哪是那么好见的?
萧飞白与何晏求见公主,公主尚且不一定接见他们,更何况她了。
至于装作萧家侍从,去找陪在公主身边的县主,借此机会见公主的法子,她与萧飞白在刚入行宫时便用过了,根本行不通。
未央蹙眉想了半日,也不曾想到一个能见到公主且取得公主信任的办法,然而就在这时,前方宫灯盏盏,一个身着红色劲装的少年闯入未央眼眶。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身着羽林郎的劲装,并未待头盔,只用红绸子系着黑发,高高挽成马尾,随着他的落在肩上。
他的佩剑比之寻常羽林郎的更为精致华美,缀着耀耀生辉的红色宝石,手背上略带银质护甲,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他大步走着,后面跟着一个小跑着追着他的老黄门,并一群年龄稍小的宫人。
“哎呦,六郎啊,您慢着点。”
老黄门擦着汗,气喘吁吁地道。
“快点。”
少年声音清朗,轻纵且狂,道:“一会儿皇孙哭起来了,有你们受的。”
未央眉梢轻挑,计上心头——眼前的这个红衣少年,能将她带到皇孙身边。
未央挪了挪软垫,稍微靠近木槿,道:“还好咱们有软垫,要不然跪在地板上,不冷死也要硌死了。”
木槿笑着道:“是萧公子宽厚仁和。”
旁边的侍从听了,轻哼一声,把脸偏在一边,不去瞧未央膝下分外柔软的垫子。
然而不去瞧,未央的声音还是会飘入他的耳朵。
明明是两个人感叹主子人好,体恤下人的话,他听了却只觉得刺耳。
他最讨厌这些凭脸蛋上位的侍从了。
身边人的话仍在继续,他有些不耐,阴阳怪气道:“怪不得萧公子一把年龄尚未婚配,何世子刚刚大婚便与夫人闹得满城风雨,我以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日见了你们几个,倒是全部知道了。”
“原来萧公子与何世子都被男狐狸精迷住了眼。”
侍从摇头讥讽道:“啧啧,当真是世风日下,丢人现眼。”
从霜眸光微冷,瞥了一眼侍从。
木槿虽性子温柔,也也停不下去这些话,正欲开口分辩,却被未央拉住了。
未央道:“储君新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别理他。”
木槿有些意外。
她虽伺候未央不过月余,但也摸清了未央的脾气,未央掐尖要强,从不肯吃亏,受了这般大的侮辱,按照未央以往的行事,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顾明轩,便是很好的例子。
未央眼里揉不得沙子,怎地今日便愿意息事宁人,吃下这个暗亏?
木槿心中不解,看了一眼旁边的侍从。
这一看,才知道原因——侍从虽穿着行宫宫人发下来的丧服,但从他略微露着的领口与衣袖来看,他是林家的人。
梦溪林家,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身后的家族。
大司农掌天下财政,地位颇高,可不是一般世家所能比拟的。
侍从见未央忍气吞声,又见木槿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袖上便不敢再说话,心中越发得意,说话便更加肆无忌惮。
侍从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心虚了?”
“我生平最瞧不上眼的,便是你们这些仗着有着几分姿色,便能在主子们面前撒娇卖痴的人!”
萧飞白临走之前嘱咐过小宫人多照看未央,小宫人见林家的侍从说话越发难听,连忙走了过来,对林家侍从道:“作死呢你,敢这般攀扯萧公子与何世子。”
“我林家百年世家,门第清贵,岂是外室子与商户能比拟的?”
林家侍从不屑道:“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
“好一个林家百年世家,门第清贵。”
未央见红衣少年越来越近,便微微抬高声音,道:“可惜,养出了你这种左一口狐狸精,右一个撒娇卖痴的刁奴,若是叫大司农知晓林家下人这般出口成脏,会不会觉得你玷污了林家清贵门楣?”
听到大司农三字,红衣少年看未央看过来。
宫灯之下,未央姿色天然,光艳逼人,跪在软垫上,全然不惧林家侍从,侃侃而谈,直将林家侍从说得面红耳赤。
少年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这倒是个妙人。
少年停下脚步,一手按剑,饶有兴致地看着未央与林家侍从。
宫人们畏惧少年,不敢去催,低头垂眸立在少年身后。
“你!”
林家侍从被未央说得心中一慌,道:“你少攀扯我家大司农。”
“攀扯大司农?”
未央笑笑,道:“我怎么觉得不是攀扯呢?”
“我想大司农应该不会觉得你玷污林家门楣,因为大司农掌天下财政,在朝中说一不二,压得九卿之下的八十一大夫无不对他俯首帖耳,甚至就连朝中远征的将军们,也要对他百般讨好,免得他来克扣自己的军费物资。”
红衣少年眼睛轻眯,目光骤冷。
少年的动作落在未央余光中,未央继续道:“大司农如此,自然不会觉得你仗势欺人了,只会觉得你分外勇敢,颇有林家之风。”
未央的话如刀似剑,让林家侍从无处接话,林家侍从涨红了脸,起身便要去打未央。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兔儿爷,竟然敢诋毁我家大司农!”
然而他的圈套尚未落下,便觉得手腕被人牢牢钳住了。
那人力气极大,让他动弹不得,只嗷嗷叫地喊疼。
“哎呦!”
林家侍从道:“哪里来的没长眼的东西——”
话未说完,红衣少年的英气逼人的脸便闯入他的眼眶,他的话戛然而止,瞳孔剧烈收缩,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求饶。
“林家老不死的走狗?”
红衣少年手上稍稍用力,卸下林家侍从的胳膊,林家侍从倒在地上,却不敢再喊疼,挣扎着起身,不住向少年磕头求饶。
其他的林家侍从见此也围了上来,连忙向少年赔罪。
“滚。”
少年一脚踹翻离自己最近的林家侍从,厌恶道:“杀你们没得脏了小爷的手。”
“是是是,多谢少将军饶命,小人这就滚。”
林家侍从们搀扶着被少年卸去胳膊的人,忙不迭退下。
少年扭过头,目似寒星,满是戾气,浑然不见刚才轻纵且狂的骄矜模样。
少年瞧了瞧跪在软垫上的未央,问道:“萧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