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夫人这般想着,将心中娇娇柳如眉哄出去,呷了一口茶桌上的茶,对严睿道:“我已经查明了,这件事是眉儿身边的丫鬟红杏做的,跟眉儿没有任何关系。”
“眉儿前几日打骂了红杏几句,红杏便怀恨在心,想出这般毒辣的计谋来,加害未央与眉儿。”
说到未央两字,严老夫人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极度厌恶一个人时,连提她的名字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嘴。
萧衡早早去世,严睿心中有愧,便将未央宠上了天,半点礼仪尊卑也不懂。
未央仗着自己是严家的嫡长女,便处处瞧不上她的眉儿,逮着机会,便要讥讽眉儿两句。
眉儿是她女儿唯一的骨血,她看不过去,便说未央两句,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未央便说什么严府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母亲留下来的,莫说她只是脾气任性些,呛了眉儿几句,就算她脾气上来了,将眉儿赶出严府,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这都是什么话?
开口是她娘的家产,闭口是她娘死了,这里的一切便该是她的,这等胡搅蛮缠之人,哪里像个世家知书识礼的大小姐?
也就严睿心软,觉得萧衡去的早,未央没了娘分外可怜,才对未央处处偏宠。
严睿护短的行为将她气个仰倒。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严睿的外室谢氏肚子里怀了男胎,她虽瞧不上那外室举止轻浮,但到底不愿见长孙也成为世人瞧不上眼的外室子,便做主将谢氏接了来。
那谢氏许是知道自己品行不端,入府之后,处处对她讨好奉承,哄得她极为开心,又因谢氏是她长孙的母亲,她为着乖孙,又见谢氏老是乖顺,这才给了谢氏三分脸面。
谢氏之前生了女儿,名唤严梦雅,性子与谢氏一般柔顺,又颇有孝心,她亦是喜欢得紧。
严睿因谢氏与严梦雅在外面生活多年,备受世人冷眼与嘲讽,心中对二人十分愧疚,待谢氏与严梦雅入府之后,他便对二人极其亲厚,想弥补二人这些年来受的委屈。
严睿的行为本无错处,偏未央是个多事又心眼极小的,为此事闹得很不像样子。
若只是一次,严睿哄一哄未央,也就过去了,可未央得寸进尺,处处欺凌严梦雅母女,严睿看不过去,待未央的心一日一日地淡了下去。
年久日深,竟也被未央消磨得没了待未央当初的偏宠之心。
想到这,严老夫人越发觉得此事可成,便对严睿道:“买□□下毒之事,与眉儿没有任何关系,是她丫鬟红杏所为。似这等心思毒辣的下人,你只管将她交给宗正丞,再将我与你说的这些话告知宗正丞,莫让他信了红杏的胡言乱语,冤枉了我的眉儿。”
严老夫人话里话外偏袒柳如眉,严睿捻着胡须,面上闪过一抹不喜。
若是寻常事情也就罢了,柳如眉是他妹妹的独女,纵然老夫人不说,他也会护着柳如眉,但这件事不同,此事关系严家的名声与他的未来,他怎能任由老夫人继续胡来?
严睿道:“母亲,非是儿子不愿护着眉儿,而是宗正府已经插手,此事怕是不好了结。”
“为着严家的名声——”
“我这般行事,便是为着严家。”
不等严睿说完,严老夫人便打断了他的话,语重心长道:“你想想严府的未来,与我那个两个进学的乖孙,此事若是落在眉儿身上,对他们严家有甚好处?对我的乖孙有甚好处?”
“纵然是你,也难逃一个纵亲行凶谋害生母的罪名。虽说你只是少府门下的一个考工右丞,没有上朝听政之权,可难保不会有多事言官,为此事在朝上参你几本。咱们严家族中无高官,有谁会在殿上替你说情?”
严睿手指微紧,面上有些不好看。
严睿略显紧张的表情落在严老夫人眼底,严老夫人眼底浮现一抹喜色,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继续道:“倒不如就此打住,让此事落在红杏身上,这样纵然传出去,咱们严家也不过是御下不严,只需将红杏交给宗正府,明面上再待未央好几分,旁人纵然说上两句闲话,也伤及不到严家的根本。”
“左右咱们严家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又无世家们的严苛家规,主子们心慈手软,纵得奴仆们胆大欺主,也不甚么值得言官上书天子的罪过。”
严老夫人循循善诱,将严睿本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心说得活泛起来。
“可,宗正丞一心要替未央出头,怕是不会轻易将此事放下。”
思及半日来护着未央的李季安,严睿犹豫着说道。
“这有何难?”
严老夫人笑了笑,丝毫未将李季安放在心上,道:“如今未央能够依仗的,不过一个宗正丞罢了。”
“咱们只需设计,让宗正丞不再护着她也就是了。”
严睿连忙道:“母亲教我。”
严老夫人道:“我记得未央当初嫁到荣恩侯府,是陛下的意思。”
严睿颔首:“不错。”
严老夫人细长的眼缝里闪过一缕精光,道:“我昨夜听婆子们说了几嘴,说是未央极为不满这门婚事的。”
严睿眉头微动。
天子的意思传到严府时,未央心里只有顾明轩,得知自己要嫁何晏后,她还在家中哭了好几场,甚至就连出嫁那日,眼睛也是肿得如核桃一般——何晏再怎么受天子恩宠,可说破天也不过是一个商户,哪里及得上顾家百年世家,门风清正,顾明轩又是郎官入仕,在晋王账下为官呢?
要知道,天子年迈,太子体弱,且子嗣不丰,而今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晋王殿下。
顾明轩是晋王面前的红人,一朝晋王登基,他便是从龙之功,风头无两,比之商户出身的何晏好上百倍千倍。
莫说未央意难平,纵然他为女子,心中也是不甘的。
但偏偏,未央与何晏的婚事是天子的意思,未央心中纵有百般委屈,也只能眼角微红上了花轿,在外面,还要做出一副与何晏分外恩爱的模样来——毕竟是天子赐婚,不满意婚事,便是打天子的脸。
严睿捋着胡须,斟酌片刻,道:“未央之前不曾与荣恩侯接触过,一时生疏也是有的,婆子们怕是看错了眼。她与荣恩侯是天子赐婚,她怎敢不满?”
“你那位女儿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严老夫人撇了撇嘴,道:“这世上哪有她不敢做的事情?婆子们告诉我的,可不止她不满婚事,而是她婚后在侯府大闹不休,甚至向荣恩侯要了一纸休书。”
“你以为你派去侯府的小厮为何连荣恩侯的面尚未见到,便被打发出来是什么原因?并不是荣恩侯庶务繁忙不在侯府,而是未央主动与荣恩侯和离,荣恩侯恨极了未央,才不愿见咱们严家的小厮。”
“母亲这些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严睿微微一惊,险些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道:“与荣恩侯和离?她简直是翻了天!”
这事若是为外人得知,未央私自与荣恩侯和离,便是藐视皇权,不敬天子,形同谋逆,他作为未央的父亲,更是讨不到好——子不教,父之过,未央做出这等丑事,他亦有一半的责任。
严睿心中惶恐不已,起身焦躁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严老夫人上了年龄,临近正午,腹中有些饥饿,便随手从矮桌上双耳陶碟中捡了一块点心,喂到口中。
点心入口即化,严老夫人又饮了一杯茶,瞥了严睿一眼,道:“慌什么?”
“男主外,女主内,她本就是个没母亲的人,我又上了年龄,我说什么,她素来不听,而今做出今日的事情来,委实让人不奇怪。”
严老夫人道:“大夏虽然优待列侯,宗正府更是处处袒护列侯,但若是未央不敬天子的事情被宗正府们知晓……”
严老夫人轻哼一声,放下手中茶杯,道:“我倒是想看看,宗正府是站在天子那一边,还是护着藐视皇权的未央。”
严睿擦着额角上的汗,犹豫道:“可,可未央到底是严家的女儿——”
“你认她当女儿,她未必认你这个父亲。”
严老夫人不屑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若她心里还有你这个父亲,怎会请来宗正府的人,将这件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更何况,两日前,咱们便开了祠堂,请了族中耆老来做见证,将她逐出了严家。”
萧衡误了她女儿的一生,更断送了她女儿的性命,是她生平最恨之人,她看见未央那张与萧衡颇为相似的脸,心里便堵得不行。
若未央如严梦雅那般是个乖顺的,她或许会看在未央是她孙女的份上,对未央有几分怜惜,但偏偏,未央张扬跋扈,处处与她作对,硬生生将她原本便不多的祖孙情,消磨得一干二净。
严老夫人厌恶道:“她既然不是咱们严家女儿,她做出的事情,又与咱们有甚么关系?”
严睿听了,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还是母亲思虑周到。”
未央虽然不曾对老夫人下毒,但她往日针对雅儿做的事情,委实让他难以再将她留在身边,今日她又伙同宗正丞,在府上大闹不止。
若未央只是给他没脸,那也就罢了,她偏生还去招惹了顾明轩,让顾明轩向她磕头道歉,顾明轩可是晋王身边的红人!
未央此举,与寻死有甚么区别?
顾明轩虽为世家子弟,但受此奇耻大辱,必然会报复回去,他若护着未央,只怕会惹得顾明轩心中不悦,既是如此,他何必替未央出头?
说到底,都怪他以前太宠着未央了,把未央惯得不知天高地厚,才做出许多恶毒的事情来。
事已至此,他不能再由着未央胡来了,乡下的庄子,才是未央该去的地方。
想到这,严睿道:“儿子这便让人再向荣恩侯府下帖子,请荣恩侯过府商议未央一事。”
未央私自与何晏和离的事情一旦被李季安知晓,李季安必然不会再护着未央,到那时,未央还是得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去庄子里静思己过。
未央离了府,他们家才能过上安生日子。
只是何晏厌极了未央,会接了帖子过来吗?
若何晏不过来,他们又不曾见到二人的和离书,未央与何晏和离的事情,到底是婆子们之间说的闲话,做不得真,纵然说到李季安那里,李季安也只会觉得他们处处针对未央,从而更加维护未央。
这样一想,严睿又道:“不,儿子亲自过去,一定要将荣恩侯请过来。”
何晏可以不给严府小厮的面,但他的面子,何晏总要给几分的吧?
只要何晏亲口承认了与未央和离,他眼前所有的难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至于何晏会不会因怕受天子责罚,而替未央隐瞒和离之事,他则完全不担心,何晏虽是商户,但极得天子之心,更何况,是未央大婚之后不断需何晏的麻烦,与何晏大吵大闹要了和离书,而不是何晏主动休弃了未央。
这种事情传出来,天子心疼何晏尚且来不及,怎会责备于他?
何晏不仅不会替未央遮掩和离之事,反而会趁机落井下石——那位少年便撑起败落的承恩侯门楣的何晏,才不是一位心慈手软的主儿。
他性格阴郁,手段毒辣,除却一张好皮囊还能让人称赞三分外,再无任何优点。
睚眦必报如何晏,怎会轻易放弃这么好的报复未央的机会?
只怕他刚刚踏入承恩侯府,何晏便会迫不及待与他商议处理未央之事了。
想到这,严睿有些急不可耐,起身便对严老夫人道:“母亲不必给儿子留饭了,儿子这便去找荣恩侯。”
严老夫人点点头,道:“快去快去。”
一想到那张与萧衡分外相似的脸现在仍在府中,她便浑身不自在。
严老夫人撇撇嘴,道:“只打发她去庄子,委实便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