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虚情假意的账房,道:“账房是府上的老人了,想来也不会骗我。”
“看来旁人对我所说之事,多半是捕风捉影了。”
账房连连点头,道:“姑娘明察,老奴万不敢欺瞒姑娘的。”
严睿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就此打住,是最好不过的。
吴婆子虽然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衣服又是从老夫人处得来的,但老夫人一把年龄了,怎会穿这般鲜艳的衣服?
更何况,府上奴仆众多,难免没有一两个想要挑拨主人间关系的刁奴。
若事事都以奴仆们的话为准,府上不乱了套了?
这般想着,严睿便道:“乖女啊,你好好想一想,且不论老夫人年龄几何,单只说老夫人不喜奢华,怎会有这样的衣服?更何况,吴婆子怎就那般凑巧,偏在你丫鬟眼皮子底下烧衣服?还让你的丫鬟把衣服取了去。”
未央挑眉,眸中闪过一抹玩味之色。
明明是一件捉贼捉赃的事情,被严睿口舌如簧,说成了刁奴欺主。
严睿并未察觉未央的神色,继续道:“你在府上行事从来无所顾忌,难免招了刁奴的眼。”
“那些刁奴知道自己难以与你相抗,便想出这个毒辣的法子来,用来挑拨你和老夫人的关系。”
严睿越说,便越觉得正是如此,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忍不住相信了这样的“事实”
严睿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越发慈善,道:“你好好想一想,老夫人不喜奢华,怎会有这样的衣服”
“你素来聪慧,切莫着了那些人的道。”
“严右丞放心,我自然不会轻易着了旁人的道。”
未央轻笑,道:“严右丞说得很对,老夫人上了年龄,又不喜繁华,自然是不会裁做这样的衣服的。”
严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道:“那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吴婆子挑唆陷害老夫人,实在罪大恶极。”
说话间,严睿便让人将吴婆子发卖。
眼见这件事即将被严睿稀里糊涂定下结论,此时正在喝伤药的从夏,一时间顾不得喝药了,连忙唤了一声:“姑娘。”
未央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无需担心。
“严右丞且慢。”
听未央打断自己,严睿的心又悬了起来,问道:“乖女怎么了?”
未央道:“若这件事就此草草结束,事情若传了出去,旁人只会以为严右丞深知此事是老夫人所为,便迫不及待拉了个吴婆子来顶罪。”
“如此一来,还不了老夫人一个清白,严家与严右丞的名声怕是也要受损。”
严睿心下一慌。
未央的话不无道理,为了老夫人的清白,严家的名声与他的未来,这件事必须查下去。
犹豫片刻,严睿道:“既是如此,一切便按你的意思去办。”
账房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又知晓这件事的轻重,必然将那些不利于老夫人的事情处理得一干二净,未央这几日又待在祠堂里,知道的东西并不多,纵然追查下去,只怕也查不出什么。
这样一想,严睿不再惊慌,只让未央着手去查。
未央道:“冒充我去医官处开□□凭证之人,必然是府上的人。”
“否则也弄不来府上的帖子,与我的印章。”
她是府上的大姑娘,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众多,然而重活一世,她才知道,她身边真正能用之人,唯有从霜与从夏两人。
未央轻啜一口茶,继续道:“那衣服的缎子虽然不是贡缎妆花缎,但也不是寻常奴仆能穿得起的缎子,冒充我去找医官的人,要么是府上的主子,要么是府上有头有脸的大丫鬟。”
“府上的主子并不多,身量年龄与我大不相同。所以我们只需要将那些身量与我相似的丫鬟们叫过来,换上衣服,在医官面前走上一走,以医官的眼力,想来是能将她认出来的。”
医官连忙道:“自然是能认出来的。”
严睿见此,只好让人将府上所有身量与未央相似之人尽数叫了过来。
丫鬟们排成一排,站在院子里。
未央起身,从丫鬟们身边走过,行至一半时,发觉队伍中有一个丫鬟手指紧紧搓着衣袖,眉眼低垂着,似乎有几分紧张。
未央笑了笑。
这个丫鬟,名唤红杏,是老夫人的外孙女柳如眉身边的。
从夏喝完了医官开的伤药,艰难支撑着精神,声音沙哑对着一众丫鬟道:“府上对下人颇为宽厚,养得你们个个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一点刑罚。”
“我劝你们最好现在便招了来,省得一会儿被医官认出来了,被宗正丞带往宗正府,到那时,受皮肉之苦的,可不止你们一人。”
“假冒列侯之后买毒杀人,是祸及全家的罪过。”
从夏自被婆子们架过来的时候,便一身是血,奄奄一息,未央让她下去休息,她誓死不愿,只喝了药,简单将衣服换一下,在祠堂陪着未央。
而今她虽然换了干净衣服,可身上的伤势到底太重,不过半日的时间,又将她的衣服染红了,配着她嘶哑声音,别提有多吓人了。
丫鬟们心中害怕,忙不迭点头。
未央对从霜道:“带她们去换衣服。”
从霜应下。
不多会儿,丫鬟们轮流换了衣服,在医官面前走过。
医官连连摇头,直说不是。
很快,到了红杏跟着从霜去换衣服。
红杏犹犹豫豫,搅着帕子,满面通红,小声说道:“从霜姐姐,我,我的小日子到了,怕是会把衣服弄脏——”
从霜面无表情,道:“无妨。”
“可……”
红杏又准备找借口,从夏忍不住道:“你这般心虚,别是你扮的姑娘吧?”
红杏再不敢犹豫,只得跟着从霜换衣服。
不一会儿,红杏从房间里走出来,扭扭捏捏上前。
医官见了,眼前一亮,绕着红杏走了一圈后,向未央道:“夫人,我那日所见到的,正是这个人。”
红杏止不住颤抖起来。
未央微微挑眉,道:“你可看仔细了?”
医官斩钉截铁道:“断然错不了。”
那日来找他开凭证的人,虽然打着严家大姑娘的旗号,可气度却浑然不像大家出身,身上更是有一种淡淡的皂角香。
严家虽然不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可因娶了兰陵乡君,家底却是比之世家还要丰厚。
一个嫡出的大姑娘,怎会用下人用的皂角?
医官说出自己心中疑惑,红杏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严睿双眉紧蹙,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茶杯。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叫红杏的,是老夫人外孙女柳如眉身边的丫鬟。
严家本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因取了萧衡,这才有了今日的享受,因而老夫人的亲戚,自然也是一些穷亲戚。
老夫人发达后,一日也不曾忘记这些亲戚,将柳如眉接到身边教养,吃穿用度,比之未央也不差什么。
未央也曾为这件事闹过,故而与柳如眉的关系并不算好。
从夏挣扎着走过来,抓着红杏道:“你为何要害姑娘?”
从夏面颊带伤,手指上的指甲尽数被拔去,哪里还有往日未央身边第一大丫鬟的风光?
红杏吓得魂不附体,又想起从夏刚才说过的,此时若是真相大白,遭罪的不止是自己一人,还有自己全家,心中害怕,啼哭不止。
从夏被她哭得心烦,道:“你最好现在从实招来,若是不然,只会比我惨上百倍千百。”
“府上的这些刑罚算得了什么?宗正府的衙役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季安轻啜一口茶,瞥了眼从夏身上的伤势,淡淡道:“与宗正府相比,从夏姑娘的伤,委实算不得什么。”
红杏身体剧烈一抖,再也受不住,断断续续道:“不是我,不是我谋害的大姑娘。”
“我只是听命行事。”
从夏问道:“你听谁的命?”
“是我家姑娘。”
红杏哭道:“一切都是我家姑娘让我做的,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一个下人,怎敢谋害大姑娘?”
未央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垂首立着的账房,道:“你家姑娘前日可曾找过账房?”
红杏早被从夏与李季安吓破了胆子,此时未央问她什么,她便说什么。
红杏忙点头,道:“去过的。”
她的声音刚落,账房便急忙出声:“胡说八道,我从未见过你家姑娘。”
“老爷,这个丫头满口胡言,照老奴的意思,应该将她逐出府去——”
事关自己与自己家人的性命,红杏不敢有丝毫隐瞒,打断账房的话,据理力争道:“你才胡说八道。”
“我家姑娘从你那出来时,被一个前来领鸡蛋的后厨小丫鬟撞到了,衣服上弄得全是蛋液,那件衣服还是我给姑娘洗的,现下仍在院子里晾着。”
“老爷和大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院子里瞧一瞧。”
未央与从霜对视一眼。
她当然知道柳如眉去过账房。
那个撞柳如眉一身蛋液的小丫鬟,还是从霜动的手脚。
柳如眉虽然去过账房,又唆使红杏扮做她的模样买□□,但这件事情,未必是柳如眉所主导。
柳如眉在府上生活多年,她太了解她的性子了,以柳如眉浅显的心思,根本想不出这般复杂的借刀杀人之计。
幕后主使者将严睿、顾明轩、老夫人、柳如眉全部设计了来,唯独不曾暴露自己,这样的精巧的算计,也只有那个娇娇弱弱最会扮可怜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