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干系重大,关乎我的生死,你快去快回。”
“可,姑娘,他与咱们从无往来,未必会帮着姑娘。”
“他一定会来的。”
未央嘴角微勾,眸光潋滟,道:“你只管去请便是。”
上一世,她儒雅的父亲,风度翩翩的未婚夫被庶妹抢走,又被庶妹设计嫁给商户何晏,她瞧不上何晏,更恨庶妹夺走她的一切,心有不甘,便处处针对庶妹,却又因顾忌父亲与心上人的看法,对庶妹始终不曾狠下杀手,可尽管如此,她仍落了个心思恶毒的骂名,被父亲逐出严家,送往乡下反思己过,在去乡下的路上遭遇劫匪,她不堪受辱,跳崖身亡。
死后她才知道,她原来是一本书中的恶毒女配,女主是她的庶妹,娇滴滴的一朵小白莲,哪怕她是严家嫡长女,哪怕她与未婚夫早有婚约在前,但在书里,一文不值。
庶妹只需扮扮可怜,便能轻而易举夺走她严家嫡女的身份,以及她前途无量的未婚夫。
而今重生,书中剧情走了一半,此时的她因针对庶妹众叛亲离,被关在祠堂等死——她不喜何晏,大婚之后,与何晏吵闹不休,三日前,更是问何晏要了一纸休书。
父亲不知她与何晏和离之事,派去何府请何晏商议处置她的事情,小厮连何晏的面都不曾见到,便被门房的人打骂了出来,几次三番后,她的好父亲便不再理会何家的态度,决定将她送往下乡庄子里反思。
今日是府上将她送回乡下的日子,更是她即将踏上黄泉路的日子。
未央送走了贴身丫鬟从霜,将祠堂的窗户关上。
等死?
不存在的。
她之前没有弄死庶妹,是因为顾忌父亲与心上人对她的看法,而今重活一世,经历过父亲送她去黄泉路,心上人派出劫匪辱她清白、逼她跳崖自保的事情后,她恨不得将这二人生吃活剥,又怎会在意他们的看法?
未央冷笑,拿下桌上祭祀用的铜镜。
烛火昏黄,铜镜里映着一张十六七岁的女子的脸。
那张脸生得极有线条感,凤目上挑,略显凌厉,而左眼眼尾的一颗殷红小痣,又将眼角眉梢的凌厉之气柔和三分,相合出万种风情来,配着清凌凌的眼,红艳艳的唇,委实艳不可挡,如骤然放光的宝石。
未央对着铜镜,理完妆容后,将手中的鎏金点翠凤簪斜斜插在鬂间。
凤簪形式古朴,并非时下正流行的累丝工艺,而是更为典雅的点翠,点翠凤簪压在她的发间,将她眉眼间的艳丽化去三分,无端生出几分端庄威严来。
仿佛现在的她,不是被关在祠堂等死的罪人,而是即将盛装出场的贵女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祠堂外传来一阵遭杂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可以听到婆子们边走边说的声音:“什么金尊玉贵的严家大小姐,竟做出这等丑事来!到底是咱们老爷心善,留了她一命,只将她送回乡下的庄子里。”
“要我说,似她这等毒杀祖母、残害姐妹的蛇蝎之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就是就是,她还有脸活着,换成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不堪入耳的声音争先恐后未央的耳朵,未央放下铜镜,抬眉看着桌上的牌位,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上一世,她被父亲与心上人彻底厌弃后,便心灰意冷,根本不曾去追究自己的丫鬟是否真的对祖母下了毒,而今重活一世,她再也不会稀里糊涂便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暮春三月,尚未褪去凛冬的冷冽,寒风灌进祠堂,屋里的烛火明明暗暗不断。
清晨的阳光终于漫进祠堂,斜斜照在未央牡丹红的儒衫上。
“大小姐,您该上路了。”
王婆子走到未央身边,皮笑肉不笑道。
未央起身,微微挑眉,道:“上路?去哪?”
王婆子翻了个白眼,道:“大姑娘,您糊涂了不成?您不敬祖母,下毒谋杀老夫人,幸得老夫人福泽深厚,毒药被二姑娘误服了,可怜二姑娘七个月的身孕,现在还在鬼门关里待着没出来。”
未央是府上嫡出的大姑娘,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素日里心高气傲,掐尖要强,从不将她们这些人瞧在眼里。
她碍于未央的身份,不敢对未央不敬,但现在,未央已经被严府除名,再不是严府的大小姐,她自然无需再敬着未央。
更何况,而今在府上当家做主的,是二姑娘的生母谢夫人,未央跋扈,平日里没少给谢夫人气受,今日未央落难,她若不痛打落水狗,日后怎好去谢夫人那里讨差事?
王婆子这般想着,说话越发肆无忌惮,道:“姑娘做出这等丑事,难道还有脸待在府上?还是快跟老奴走吧,去乡下庄子里修养,那里才是您该待的地方。”
王婆子一边说,一边去拉扯未央。
清晨的阳光稀薄,未央发间的点翠凤簪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
王婆子眼底闪过一抹贪婪。
未央要去庄子里修养,这些精致首饰,自然是用不得了。
王婆子舔了舔唇,道:“庄子离得远,坐上马车也要走上好几天,姑娘在路上又是休息又是吃饭,可府上却没给多少钱来让姑娘享受。”
“这个簪子我瞧着姑娘留着也是无用,不如便给了我,我拿去换些钱,好让姑娘在路上过得舒坦些。”
王婆子说着,便要去摘未央发间的点翠凤簪,然而她的手指尚未触及到点翠凤簪,便被未央躲过了。
“啪!”未央重重打在王婆子脸上,王婆子不曾设防,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周围丫鬟婆子一大群,王婆子深感没脸,捂着脸冲未央破口大骂:“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还以为你还是金尊玉贵的严家大小姐?我呸!你下毒谋杀老夫人,勾引二姑娘夫婿,害二姑娘难产,这种丑事死上一百次也不亏!”
“老夫人本来准备把你勒死在祠堂,是夫人好言相劝,这才留了你一条命,让你去乡下庄子里反思,只当严家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倒好,还有脸在这向我使大小姐的威风!”
王婆子越想越觉得有恃无恐,脾气一上来,便对周围吩咐道:“来人,把她的衣服扒了,首饰全给我取下来。”
周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皆是犹豫,没有动手——她们虽对未央的落难幸灾乐祸,但未央到底是严家嫡出的大小姐,纵然被府上厌弃,身份仍是摆在那的。
王婆子见此,气急败坏道:“你们怕个什么?”
“老夫人吩咐了,是让她去乡下反思己过的,不是让她回乡下当大小姐的,故而老夫人说,一点严家的东西都不能让她带走。今日她若是带走了严家的东西,明日咱们就要去老人那里领罚。”
王婆子搬出老夫人做靠山,丫鬟婆子们不再犹豫。
未央拔下鬂间点翠凤簪,对着向她走来的众人,冷声道:“我看你们谁敢!”
“我今日纵然是戴罪之身,也不是你这等人所能折辱的。”
“我虽然被严家逐出家门,不再是严家嫡女,但我母亲是天子亲封的兰陵乡君,祖父是四镇之首、列侯之最的镇南侯,莫说我不曾做出了毒杀祖母之事,纵然做出这等恶事,也应是上告掌列侯的右扶风、由天家宗正来裁决我的罪过,而不是由严家定论我的生死,让你们这帮刁奴随意将我打发了!”
未央声音凌厉若刀锋,众人面上皆是一凛,她手中的凤簪更是在清晨阳光下闪着寒光,锋利若剑弩一般,众人丝毫不怀疑,若自己再上前,面前这个连毒杀祖母都做得出来的少女,会毫不犹豫将尖锐簪体刺向她们。
众人不敢再上前。
王婆子见此大怒,道:“什么兰陵乡君镇远侯,早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你少借他们的威风来吓唬人!”
“我告诉你,旁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右扶风与天家宗正忙着呢,哪有心思管你的闲事?你也就能仗仗严家的势,离了严家,你什么都不是!”
王婆子从地上起身,欲夺未央手中的点翠凤簪,然而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严睿的声音:“住口。”
未央眸中闪过一抹嘲讽,手中凤簪毫不留情刺在王婆子伸过来的手上。
“呀!”
王婆子吃痛,连忙便缩回了手,然而已经晚了,未央抽回凤簪,王婆子手背上溢出点点血迹,捂着手背哀嚎出声。
严睿走进来,王婆子登时便换了一副嘴脸,举着手上的伤,凑在严睿面前告状道:“老爷,并非老奴不敬大姑娘,而是大姑娘委实不像样子,不但不听从您的安排回乡下,还打骂老奴仗势欺人,您看看——”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便挨了严睿狠狠的一巴掌。
王婆子哎呦一声倒在地上,心中大为不解。
老爷不是恨极了未央心思毒辣,不再认未央这个女儿么?
要不然,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般作践未央。
王婆子捂着脸,心中满是不敢置信,小心翼翼抬头去看严睿。
这一瞧,才发觉严睿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严睿身边还有一人,身着十样锦的青色深衣,年龄约莫二十岁上下,风度翩翩,面带浅笑,道:“这便是严家的规矩?”
未央理了理鬓发,随手用帕子擦去凤簪上的鲜血,重新簪在发间,向来人施了一礼,道:“这位想来便是宗正丞吧?”
王婆子瞳孔骤然收缩。
天家规制,列侯犯法,普通官员无权问责,需上报掌列侯的右扶风,由宗正府查询定夺。
宗正丞是宗正卿的副手,宗正丞插手,便意味着未央的事情已经被宗正府得知,她这般作践未央,怕是落不着什么好。
可未央的母亲与外祖父早已死去多年,再怎么显贵,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宗正府怎么会替她一个孤女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