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卿攥着帕子的指尖掐紧,小脸上顿失了血色。
这句话是在试探么。
若是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把她献给镇北王。
她咬着唇一语不发,直愣愣盯着自己脚尖。
随着她情绪的低落,两人之间气氛再次沉闷起来。
马车已出了城门,朝着白家别院疾驰而去,路面颠簸得厉害,她一失神的功夫,差点往前摔去。
宣睿扶住她的胳膊,沉声道:“坐稳些。”
“将军……”见他面色如常,李幼卿微微有些错愕。
难不成,刚才又是她多心了。
‘做贼心虚’四个字在她脑海里串联起来,冒着酸涩的泡泡,李幼卿垂眸盯着他的手,想起对方杀人时那股悍劲。
扶住自己胳膊的手似铁钳一般,发热滚烫。
宣睿见她脸色不好,当她在为三公主的死而难受,直言道:“其实三公主死因蹊跷,且当时已摔得面容模糊,无人能确认身份,王爷怀疑有诈,已经在派人详查。”
“死因蹊跷?”李幼卿微微一愣,垂眸淡淡道:“镇北王倒是对三公主颇为上心,人都死了,还有何可查的呢。”
宣睿听过有关三公主身世的传闻,但事涉他人隐私,便止住了话头。
倒是她言语间表现得淡漠,像是与三公主关系并不亲密。
马车渐趋平稳,宣睿放开她的胳膊,两人各自坐好。
李幼卿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目光恳求道:“将军,一会儿到了别院,你先去告诉白姑姑三公主的死讯好不好,不然我怕她跟我说起往事,不知该如何应对。”
言罢,她有些黯然垂下头去。
半晌,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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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是柔兰数一数二的商贾大户,在各城都拥有价值不菲的产业。
加上背后靠着镇北王这棵大树,在西北一带做生意畅通无阻,势力发展得越发庞大。
白瑶儿作为女子,本没有资格接触家族生意,作为家族联姻的筹码,年纪到了之后就要嫁人。
但十八岁那年,她被镇北王选中送往大梁皇宫教□□们舞蹈,成为她人生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五年后再回柔兰,她已经是镇北王身边的心腹,受命执掌乌城大小情报机构近二十处,在家族中亦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和话语权。
这间中原风格的别院,是她自己单独的产业,其中许多摆件都是她从大梁皇宫带回的赏赐,看上去保存得极好。
门口值守的人已经被提前放倒,别院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李幼卿想起在舞坊发生的事,快走几步跟上他,有几分战战兢兢道:“将军,待会又要杀人吗。”
宣睿看她一眼,目光笃定:“不会。”
刚才已经全部料理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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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幼卿目送他进去找白瑶儿,自己则在外侧间等待。
旁边还站着他几个属下以及暗十一,李幼卿低垂着头,明知他们其实并没有看自己,但就是感到如坐针毡。
房间里燃着清雅的茉莉花香,是长信宫熟悉的味道。
这是种让人安神的花香,她逐渐放松了些,在见面之前任由自己陷入回忆里。
白瑶儿入宫时已经十八,作为教习舞蹈的掌教姑姑,客居在皇后的长信宫。
虽然她生得年轻貌美,但始终表现得安分守礼,每日除了教公主跳舞,便是规规矩矩待在自己院子里,鲜少出来露脸。
虽说建帝称所有属地百姓都是大梁的子民,但异族女在皇城是很受歧视的存在,尤其后宫中,柔兰舞姬连一般宫女地位都不如。
李幼卿忽然想起当年差点让皇后下令处死白瑶儿的那桩旧事。
三年前一个雪夜,她披上厚厚白狐裘,戴着时兴的盛莲花钗冠,正准备又独自穿过竹林,去东宫给太子送十八岁生辰礼。
父皇龙体维和,宫中不能有喜事,因此太子生辰只在东宫设了桌家宴,请几个弟妹过来聚一聚。
顾虑着这段日子外祖家频频与太子做对,两方势力争斗得不可开交,连长公主都暗示她不该再来东宫,让太子左右为难。
因此李幼卿特意等到天黑透了,东宫席面已散,才敢背着人前去道贺。
旒裳殿与东宫间仅隔一小片竹林,她走了好几年,闭着眼睛都能穿过去。
偏这天林中积了厚厚的雪,她每走一步路,鹿皮靴子都深陷其中,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李幼卿决定蹲下休息片刻,因她体态娇小,身形正好被一丛翠竹掩盖住。
却在这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白瑶儿急切的声音:“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儿,万万不可——”
为避人耳目,李幼卿来时没打灯笼,但今晚泠泠月色清冷袭人,将雪地里场景照映得清清楚楚。
透过掩映的翠竹,只见李景从东宫所在的方向跌跌撞撞闯入竹林,步子和发冠皆是凌乱。
宛若谪仙误入凡尘,李幼卿刚开始不由看呆了,但很快便留意到他面上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不由感到诧异,太子哥哥向来性子克制,便是今晚高兴多喝了两杯,亦不至于这般放浪形骸。
正要出去搀扶,画风突然变得旖旎。
白瑶儿所穿的绫罗马甲罩裙忽然被撕开,整个人被抵在两根并排的竹竿上,吃痛得发出一声惊呼。
太子那如寒山翠竹般的脊背躬了起来——
李幼卿捂住眼睛,有些害怕看到这样的画面。
一直以为,没有谁比太子于□□上更加冷清自持。
自从皇后搬去承乾宫侍疾,她每晚都会溜去东宫,亲眼见太子整晚不眠不休批阅奏折,从未有过风月之事。
且父皇龙体一直未愈,各宫皇子皆噤若寒蝉,任谁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宣淫。
她正想当没看见悄悄溜走,便听见白瑶儿哀哀叫了一声。
李幼卿本能的回头,见雪地上女子衣衫凌乱,露在外面的大腿被一截竹桩子割破,鲜血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积雪上。
太子清隽的五官覆上一层寒霜,冷冷盯着趴在雪地上的女子,决绝道:“还不滚!”
“殿下——”未尽的言语,被对方凌厉的眼神哽在喉咙里。
李幼卿见太子面上潮红更甚,才意识到事态不同寻常。
正在这时,张衡领着两个贴身小太监打着灯笼寻来,看见白瑶儿衣服上的血迹,以及雪地里还未消散的点点红梅,皆露出像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两个小太监上前搀住太子,张衡无奈脱了外衣盖在白瑶儿身上,将人一把扛起来迅速往回走。
竹林恢复平静,李幼卿则浑身虚脱的跌坐在雪地里。
谁这么大胆竟敢给太子下药——
想起皇兄方才狼狈的模样,李幼卿胸口酸胀得不行,艰难直立起身子,连发冠散落在地上也没察觉。
天空中白雪飘落,方才他们所在的位置,唯剩下一片残影。
点点红梅很快被覆盖,李幼卿深吸了口气,毅然继续往东宫的方向行去。
她一直躲在暗处,看着皇后娘娘匆匆赶来,接着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搬来了。
很快,就有人被草席裹着出来。
李幼卿手心还紧紧攥着给太子的生辰礼,虽穿着厚厚的狐裘,但睫毛上早已结了一层寒霜,鼻尖也被冻得通红。
如今司马家权倾朝野,一直将皇兄视作眼中钉,无论这次的事最后查出是不是母妃派人做的,她都无法独善其身。
大雪漫漫,她在竹林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亲眼看着皇后的凤辇离去,动了动早已冻僵的双腿,悄悄溜进东宫去看太子。
八年来,东宫朝向竹林那面的耳门从来不关。
到寝殿外,值守的小太监看见她见怪不怪,小声道:“太子殿下宴席上喝多了酒,太医来施了针灸,说气血旺恐难安眠。”
李幼卿绕过屏风,见皇兄正坐在书案边上,对着满堆奏折发呆。
沐浴更衣过后,他面上潮红已经退去,一贯温润的眼里含着冷嘲,薄唇紧紧抿着。
见她出现,李景猛然站起来,目光里浮现惊骇之色。
“皇兄——”李幼卿被这道眼神刺得心脏处疼了下,不敢再走近。
冻得红彤彤的小手抬起来,将攥了整晚的玉扣放在桌上,道了“生辰快乐”就打算离开。
李景这才回过神,将她叫住,接着唤宫女进来给她打热水洗了手和脸。
见皇兄待她一如往昔,李幼卿渐渐的放松下来,晚上又要赖在这里睡。
夜明珠的照映下,寝殿内所有器具摆件仿佛都被渡上一层光晕。
谦谦君子,明明如月。
礼贤下士,谦逊仁善的太子,一直是高悬在大梁皇宫的那轮明月。
淡淡的檀香气息混杂进几许酒气,温暖的鹅绒被盖在身上又轻又暖,她看着太子案牍劳形的背影,忍不住问道:“皇兄喜欢臣妹送的礼物吗。”
李景听到她的声音,起身来到床边,亲手将她送的那枚玉扣挂在了腰间。
李幼卿满意的笑了,从被子里钻出来作势要扑入他怀里。
太子面色僵硬,将她囫囵塞进被子:“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不可再如此。”
李幼卿闷闷的答应了,心疼道:“皇兄,你还不睡吗。”
李景给她盖好被子,语气温和:“还有许多折子未批呢,妹妹先睡。”
“可是娘娘最近每日都宿在承乾宫,我一个人好寂寞。”她神情落寞,抓住李景的手撒娇:“皇兄你别不管我。”
“怎么,是锦城那小子最近来得不够勤,让皇妹无聊了?”太子在床畔坐下,手下意识摸索着腰间玉扣。
蓝田日暖玉生烟,满宫玉石玛瑙,满宫溜须拍马的人,唯皇妹拎得清他所有喜好。
半天不见人应答,垂眸见小公主已经睡着了,他微微愣了半刻,起身放下了帐幔。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还有一点儿~本章发红包,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