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舞坊

窄小的床铺,他一人躺下便能占满,现在却硬挤了两个人。

想要平躺已成不可能,两人只能面对面侧躺着,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之前那么能闹腾,这时候倒睡得挺沉。

宣睿抬起未被她压着的那只手,扯过被子给她盖上,与此同时鼻端忽然钻进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被勾起来,他右臂没处放,只得僵硬的搭在侧身上。

微微挪动下身体,床板便发出‘吱呀’一声。

少女似乎被这一声惊到了,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这简直是在拱火——

已长出青色胡渣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周遭全是她身上的那股奶香气,脖颈间热得滚烫。

她睡着也不规矩,还妄图将腿搭在他身上。

这姿势,简直是要命。

“母亲……”少女突然说了梦话,拖出绵长的尾音,软软糯糯的像在撒娇。

只是她眉心紧紧蹙着,神情看上去有些难受。

宣睿欲扯开她的手一顿,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等她重新睡熟再说。

屋内空气缓慢流动着,他脑子一时混沌,冷不防又想起那封未寄出的信。

按中原的门第观念而论,那名男子与她并不合适。

相府排行十三的小庶女,又曾经流落在外,嫁入高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天光乍亮,宣睿侧身朝外望去,恰好看见窗外几只雀鸟飞过。

下床略收拾了下,便听见潇子戚在外头敲门:“公子,是我。”

宣睿心沉了沉,换了衣服出去,直接挡开没让人进来。

“昨晚行动还算顺利,那帮狗杂种寻到我们准备的尸体,已经带回去了。”潇子戚整夜未眠,眉眼间尽是艰深晦涩情绪,怀中抱着只白檀木盒。

宣睿边走边活动筋骨,和他下楼来到不远处的早餐铺子,一人要了碗面。

潇子戚闷头吃了几口,突然抬起头,悲愤道:“老大你看到了吗,我们家子延那么俊的一张脸,连眼珠子都没了……”

宣睿顿了一瞬,没做声,继续吃着碗里的面。

“老大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给弟兄们报仇。”潇子戚拳头砸在桌上,碗里汤汁溅出,蜿蜿蜒蜒如同血迹。

洗不掉,也洗不清。

宣睿任由他发疯,半晌放下空碗,冷声道:“你方才说,谁要走。”

潇子戚一愣,尚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这趟出门将军拢共只带了三十人,原计划救完人便回。

可城外尸骨未寒,腐肉上爬满了蛆和老鼠……他实在是挪不开腿。

子延等人各个骁勇善战,未死在危机四伏的战场,却不明不白的枉死在乌城。

这些狗杂碎,他要留下将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可昨晚王爷传了明令,让我们不得插手柔兰之事。”潇子戚到底存了一丝理智,不想让将军再违逆王爷的意思。

“看他们的尸身,至少腐烂了三日。”宣睿看向两侧喧闹的街市,双目危险的眯起。

“三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驻扎的五千兵马又为何会临时调往溟城,背后到底是谁下的令——”宣睿后背靠在椅子上,身体逐渐放松,眼神里透出惯有的野。

多耽误一天,便会少一分线索。

这笔帐,谁也不能稀里糊涂翻过去。

“兵分两路,一路去盯着白家,将往来进出人等全部记下,另一路随我去围了清和舞坊,若有叛逆杀无赦。”

潇子戚听他提起白家,止不住气愤道:“老大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个女人,柔兰城的探子全归她管,这次一点风声都没漏出,难不成她又去投了白王!”

宣睿没做声,心里却有另一重隐忧。

柔兰的第一舞姬白瑶儿,一年前突然回到乌城,接手义父设在此地的情报据点,也就是清和舞坊。

此次柔兰发生如此大变动,她竟连只言片语都未传出。

若这次柔兰异动,白瑶儿并未隐瞒不报呢。

很快他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义父他老人家生平最恨白王,怎会眼睁睁看着柔兰国陷落。

“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清和舞坊?”李幼卿看着当空悬挂的牌匾,犹豫到底该不该进去。

早上宣睿出去办事的时候,倒是说过自己可以在城内随便转转,还给了她些当地的银钱。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李幼卿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自来只有她跟别人给赏钱,像今日这般被男人塞钱,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尤其在两人同床共枕一晚上后,他突然扔过来一个钱袋,这究竟算什么意思。

因为有昨日的教训,她不敢直接跟人说要去清和舞坊,只跟车夫说要去舞姬聚集的地方,就被拉来了这里。

白瑶儿离宫时曾说过,倘若自己需要她做什么,便让人传信至乌城的清河舞坊。

当时她未在意,以为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才到门口便听见欢快的鼓点合着极富民族特色的优美曲调,以及男男女女在一起调情发出的欢笑声。

仿佛打开另一个世界,李幼卿鼓起勇气走进,正想找个人打听白瑶儿,没想竟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只怪那人生得实在太惹眼,喧闹的人群中,第一眼便能瞧见。

宽肩窄腰,修长的腿需占据比常人更多的空间,单单坐在那里,便有种令人不敢随意接近的气场。

一直以为他脸上只有阴沉跟冷漠两种表情,此时却混杂着一种桀骜,像是未开化的兽类,眼中写满野性难驯。

李幼卿悄悄躲在柱子后,正纳闷他身边为何没有美姬陪着,便被对方突然扫来的锐利眼神吓了一跳。

恰有个侍者过来问她:“请问姑娘是来找人的吗?”

李幼卿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埋着头打算悄悄溜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了身前,转身时正好撞上。

“你来做什么。”宣睿看着面前贼兮兮的女人,皱眉道。

此处是镇北王府设在柔兰的据点,自三年前被白瑶接手,许多事情都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见他目光里带着怀疑,李幼卿赶忙解释:“我曾经做过三公主的伴读,也认识清和舞坊的魁首白瑶儿,将军不是说我可以在城内逛吗,我便想来会一会她,也好早日证明我的身份。”

结果还被他逮到,若真碰上白瑶儿,可就更说不清了。

见他似乎相信了,李幼卿暗暗松了口气。

这男人疑心病这么重,自己的身份只怕迟早要穿帮。

旁边时不时有女子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却又不敢靠近。

李幼卿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一时不由看呆了。

触目所及皆是穿着暴露的美女,端着托盘穿梭于各个桌台之间。

有的身着朦胧轻纱,露出蜜色肌肤,有的穿着汉制的裹胸长裙,只不过开叉开到了大腿根,走动时摇曳生姿,露出饱满的臀型和修长的双腿。

柔兰民风本就开放,大街上随处可见露胳膊露腿的女子,舞姬们的装束更是大胆。

给客人倒酒的时候,她们微微一倾身,便袒露出胸前大片沟壑。

宣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隔间里,一男一女两具身体交叠在一起,正打得热火朝天。

双眼忽被一只大手蒙住,李幼卿用力掰开他的手:“怎么只许将军来寻欢作乐,我连看看都不行。”

宣睿脸色黑了一层:“你不是要找人吗,乱看什么。”

李幼卿不服气的扭过头去,懒得再和他分辨。

宣睿摇了摇头,带她去角落稍微安静些的地方坐下。

李幼卿注意到女侍者过来倒酒的时候,酥xiong刻意从他肩膀上擦过,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

画面太过旖旎,她脸不自禁红了,却与他淡漠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了个正着。

“我什么都没看见!”

“住口——”

两人一齐出声,又一齐撇开目光看向别处。

女侍者见对方没有如之前那般抵触,大胆往前凑近了些,手刚要抚至男人胸口,便听见男人冷冷道:“七爷未曾教过你么,什么样的人不该碰。”

美人脸色苍白,连酒杯都顾不上斟满,匆匆离开了。

七爷?

李幼卿记得这个名号,之前在马车上他也提过一次。

大概是在这一带很厉害的人物吧,这些人都顾忌着他。

葡萄美酒夜光杯,李幼卿盯着杯子里的琼浆,忽然感觉有些口渴。

感觉到对方投来的视线,她小心翼翼只饮了一口,接着就被那辛辣的滋味呛到,止不住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这酒性实在是太烈了,跟从前在宫里头喝的那些完全不同。

抬起头,恰好看到他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不禁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一遍方才那股辛烈的味道。

“这是当地的梅苏酒,劲大,不适合女人。”宣睿招手唤来侍者,吩咐道:“给她来一杯葡萄酒。”

李幼卿看到玻璃里杯斟满黛紫色莹亮的液体,目光随之亮了起来。

宣睿看着她:“柔兰每年都会进贡葡萄酒给皇室,但味道是经过改良的,当地的原酿稍微有点涩。”

难得见他这么耐心,李幼卿点点头,低头浅浅酌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继续发红包,祝晚安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