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公

套房里间更为宽敞,布置得也更为舒适,外面的小隔间只有一张窄小的床铺。

饭后便躺在各自的床上休息,互不干扰,李幼卿紧张了几日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松。

其实之前白天都还好,他所有逾越的行为只在晚上。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听见房间门开合的声音,悄悄去将窗子打开一条缝,盯着客栈大门。

等宣睿真正离开,李幼卿立即从行李中另外取出一套衣裙,并用纱巾将脸蒙住,这才趁着走廊上没人的时候走出厢房。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一路有人在盯着自己。

若是他留了眼线在自己身边,那么这信寄出去之前,很可能会先落到他的手中。

为了这一重考虑,信的内容可就要细细斟酌了。

最终李幼卿决定写两封信,一封以杨芷的口吻寄到相府,说清楚自己所在的方位和处境。

另一封,她经过反复思量之后决定寄给锦城。

两人从幼时相识,因为一起陪伴太子读书,关系十分要好。

当时为了在锦太傅眼皮底下传递消息,更商定过一套专门的暗语。

为了不让宣睿生疑,她便以倾慕者的口吻,在信中大肆诉说自己对锦城的思慕之意。

虽然通篇都是一个少女犯花痴的措辞,但将每段首字连接起来,对应上二人的暗语便是:“太子害我。”

以她对锦城的了解,他见信必能认出自己的字迹,再稍加推敲便知其意。

即便被宣睿发现字迹与三公主相同,她也可以用伴读的借口遮掩过去。

寄完信,天也差不多黑了。

想到宣睿此去是做何,李幼卿脚步不自觉的往城门行去,将之前答应过他不乱跑的话完全抛诸脑后。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忽然横了过来,之前送他们进城那个胡人车夫下来拦住她去路。

“小姐,该回去了。”这一次,他说的中原话,还带有点中州口音。

他果然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待着,派车夫在暗处盯着。

李幼卿心中腹诽,在她走出客栈的时候不拦着,非等她做完事才来拦,这家伙行事可真是阴险。

但她有自信,那两封信纵使落入他手中,也不会露出丝毫破绽。

若真如此,大不了她放下自尊再求一求,让他帮忙自己把信寄出。

否则等派去京城的探子回来,自己断然再没有活路。

在客栈等到半夜,宣睿都未归,她忍不住想,会不会他这次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

在西北,宣睿疯狼将军的名号可不是空穴来风。

三年前他刚满十八岁,在一次突围战中被几百骑兵团团包围,面对骁勇善战的漠诃族部落,他所属的那支战队已被屠戮得仅剩十几人。

对方将领本以为稳操胜算,直到身边骑兵一个个倒下,才真正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甚至都未看清楚对方是怎么出手,自己这边的人便已经所剩无几。

而那十几个镇北军士兵已是残兵游勇,哪里会有如此手段。

连剽悍的战马都纷纷不安起来,在尸山血海中来回踱着步子。

很快又一人带马倒下,敌将慌忙调转马头欲撤离此地,还未及反应,整个人身躯骤然变得僵直。

宣睿脱了战甲,如闪电般滑至敌将马腹下,将长剑由下往上狠狠捅进。

剑身贯穿对方身体,将其钉死在了马背上。

主将身死,剩余的漠诃残部军心溃散,一个接一个化作他的刀下亡魂。

而宣睿一战成名,爬上镇北军统帅的位置,正式成为漠北一带所有部族的噩梦。

如今三年过去,经过无数场更加险绝的厮杀,他早已历练得更加沉着。

要在战场上生存,便不应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从进入城邦,看见那三具尸身开始,他心中便充斥着对于厮杀的渴望。

身体里如同有头猛兽在叫嚣,要让对方血债血偿。

此刻他正用自身为饵吸引柔兰王军火力,给萧子戚等人争取足够的时间,先夺回那三具尸体。

又是一次以寡敌众,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他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并不打算硬碰硬。

今晚只是个开始。

将柔兰王军诱至郊外一处峭壁上,单枪匹马给另一路人马拖延时间。

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激战,天空中突然炸开道道绚烂的烟花,那是萧子戚得手后所放的信号。

宣睿手提沾满鲜血的长刀,往悬崖边步步后退,与此同时,前方围拢来的柔兰王军也越来越多。

眉角又添了一道新伤,月色下,青铜面具缓缓渗出血来,看上去格外瘆人。

为首的柔兰官兵气喘吁吁,正要追上前,却被接下来一幕,震惊得半晌回不了神。

那人竟然转身跳崖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到山下继续搜!”为首官兵大声呼喊,大队人马急忙往峭壁之下赶去。

宣睿身上带了攀岩工具,加之他天生臂力无穷,率先隐藏在一处岩壁之下,等敌人都走远了,才迅速从侧面攀登上去,整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而悬崖下,有他们早就准备好的一具尸骨,穿着打扮皆跟他一模一样,被摔得血肉模糊。

宣睿身姿敏捷的穿越在嶙峋的岩石之间,犹如一只灵巧的豹子,很快便到了约定的地点。

一辆黑盖马车静静停靠在路边,前来接应的属下给他递去衣服和水,并将他脱下的夜行服跟青铜面具收进包里,打算待会一把火烧了。

回客栈的路上,属下顺便给他汇报了扬芷下午的行程。

宣睿接过那两封被拦截下来的信函,在马车上读了一遍,脸色越发阴沉。

此时,李幼卿躺在厢房里间宽大舒适的大床上,丝毫不知危险已经逼近。

在心里设想过好几种方法跟他进行交涉,让他不要阻止自己寄信回家。

可惜她被白天短暂的和平迷惑,压根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个怎样的人。

丑时过半,刚杀完人满身血腥气的宣睿回到客栈,李幼卿心里一紧,迎上去唤了他一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只从进门便开始脱衣,李幼卿慌忙避开目光。

直到听见淋浴室传来水声,她稍稍松了口气。

虽未亲眼所见,但也想得到他今晚经历了些什么,只想赶紧沐浴后休息也是情理之中。

李幼卿站在房中,心里感到有些许紧张和无措。

白天明明还好好的,此时两人之间关系似又跌落至冰点。

冷不防从他脱下的蓝色长衫中瞥见一角露出的信纸,她头皮一阵发麻。

已料想过这种可能,但当真正被抓包时,仍觉得十分心虚和紧张。

所以他刚刚沉着脸对自己不理不睬,是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么——

浴室门哐当一声被推开,男人已换了身月白色长服,只头发还在不断滴水,将肩膀处的布料又打湿了。

薄薄的夏装面料,更凸显出他肌肉饱满的线条,尤其是前胸处,有种蓄势待发的力道,像要将衣服都撑破了。

第一次看他穿白色,李幼卿微微愣了愣,接着主动拿起架子上的毛巾递过去:“先把头发擦一擦吧,别着凉了。”

小心翼翼的讨好,更加暴露出她的心虚。

两人迎面站着,李幼卿身高只到他的胸口,显得越发娇小可怜。

体型上的压制,以及他与生俱来的凶悍气场,无一不让她感到畏惧。

宣睿眼里透出几分讥诮,从脱下的衣衫中将那两封信抽出,缓步踱到灯前。

许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他本就冷硬面部线条越发紧绷,狠厉之气毕露。

李幼卿目光紧紧盯着他修长的手指,但见他指尖往前轻轻一送,信纸被点燃——

“将军!”李幼卿扑过去欲将信夺回,却被他一只手轻易掐住脖颈。

深重的压迫感袭来,再往前她便不能呼吸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页信纸在灯下燃尽,逐渐化为灰飞。

“小女不过是牵挂家人,寄了两封信出去,将军何故阻拦!”李幼卿从他手掌中挣脱,生气的大吼道。

长这么大以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她。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等回到宫中,她一定要报仇——

抬头触及他眼底泛着的猩红……这副神情,竟像是还要杀人。

蓦然想起初见时挨的那一脚,李幼卿有些后悔。

男人此刻这副模样,比平常还要可怕数倍。

李幼卿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便听他冷声道:“你可知若这两封信被他人截获,会是什么后果。”

宣睿盯着她那副弱小可怜的模样,语调越发冷厉:“杨小姐担保过的事就该做到,否则,本将军也不保证能否将你安全送回京城。”

李幼卿被他毫不留情的斥责,又听闻信有可能被敌对方截获,心中宛若一盆凉水浇下,一时间感到既难堪又懊恼。

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机会,当时她只想着绝不能错过了,便忽略了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

想起城头上悬挂那三具尸身,她适才感到后怕。

“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她垂着头,小声的解释道:“可我只是思念亲人,并不是故意要坑害将军。”

宣睿只觉得眼前女子越发令人厌烦,带在身边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偏偏她被狡诈的额尓海人利用,若放任不管,只有死路一条。

这时,屋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打扰了,请问两位客官睡着了吗?”

李幼卿等了会儿,不见宣睿开口,门口店小二又问得紧,只得应声道:“还没,有什么事?”

店小二抱歉道:“是这样的,刚整条街上来了不少盘查的官兵,怕是一会儿也要到客栈里来,给两位先通个气儿。”

“知道了。”李幼卿闻言,不禁有些担忧的看了眼宣睿。

他现在这副凶样,说是刚去杀人越货,打架斗殴皆不在话下,能躲得过盘查才怪。

心知此事是自己理亏,李幼卿主动找他说话道:“待会若是盘查的官兵来了,我们就如白天那般扮作夫妻,也好蒙混过去。”

宣睿听见她的声音便觉无比聒噪,去吹灭了油灯,冷冷告诫道:“再吵闹,便把你扔出去喂狼。”

听见她欲言又止的语气,莫名想起她那封写给情郎的极为露骨的信。

看来中原女子也非是如他所想那般含蓄,亦有像她这般脸皮厚者。

李幼卿悻悻然闭上嘴,安静坐在一旁。

但想起之前他掐住自己脖子时未曾用力,心中恐惧稍稍退去一些。

她轻轻打了个呵欠,忽然感到意识一阵恍惚。

等回过神来,外面正传来几个男子的说话声,其中一道声音是宣睿,正在应付官兵的盘查。

她想站起身来,却发现头好晕,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脑中打转——

走了几步,便跌入一个男人坚实的怀抱里。

她伸出胳膊将人软软抱住,甜甜的唤了声“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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