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个脸上有些脏污的小童呆愣愣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圆了,不可置信的样子添了两份可爱,程喜弯下腰,拿自己袖子里干净的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她温声再重复了一遍:“求仙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是应该要比你现在过得好很多,你愿意吗?”
说这话的时候,程喜没有想过对方会拒绝。这孩子年纪尚小,浑身上下却脏成这样,衣服破破烂烂,指甲缝里都是脏兮兮的,一看便是无父无母的乞儿。
世人多渴求成仙长生,看台下这些一脸狂热虔诚的百姓便知道了。
换做是其他人家,便是有父有母,舍不得长在身边的孩子,为了他们的未来,也会一边舍不得,一边把孩子推出去。
可惜程喜没有打算做什么分离骨肉的“大恶人”,而那些已经有自己心思的成年男子,她更是不想要,倒不如选这小童。
她看到台下的时候,前排一堆珠光宝气里就这么一棵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苗苗,一眼便瞧见了他。
这小孩子像是被天降的馅饼吓傻了,一动不动的任由她擦脸不说,眼睫都不颤一下。
擦干净脸之后,程喜发现这还是个生得容貌十分精致的小乞儿,眼睫黑长浓密,眼睛像是番邦从海底捞出来的稀有的黑珍珠,他的肤色也很白,但不像程喜是水蜜桃般的白里透红,而是像是失去血色的苍白之色,一看就营养不良。
脸颊也很消瘦,本来应该是胖嘟嘟带着婴儿肥的年纪,却很瘦弱。
许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小孩,和自己的父母走散了,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程喜这般想,却并不打算大发善心的替这个小孩寻亲,只第三次再问了一遍:“你可愿意,你若不愿意,我不强求。”
陶厌才回过神来,便被程喜身后程桀阴鸷的眼神刺了一下。
在外人眼里,同这小公主上天,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丞相府的丫鬟都六品官呢,何况是公主的侍从,更别说公主现在得道升仙。
陶厌并不是真的小孩子,他很确定,如果拒绝程喜的话,那在公主随那些仙人离开之后,他能被当今皇帝剐了。
公主心善,他爹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纵然陶厌有些本事,这次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从一国之君手上逃脱。
更别说那台下看着他的那些个男人们,眼神都要红得发绿了。
说起来,陶厌生而为人,十五年内,受尽侮辱,唾骂,算计,垂涎,蔑视,这还是头一回这么多人对他嫉妒羡慕恨。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的爽。
横竖都是死,拒绝了肯定死,答应了指不定还有条活路,傻子都知道该做出什么选择。
“神……神仙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男孩抬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睛里有惊喜,有渴盼,似乎如果程喜说是假的,他能立马失望得晕过去。
程喜听到这孩子的声音,还有点惊讶,因为对方的嗓音有点哑,就好像是被搞坏了一样,从音色还是能够听出来两分孩童特有的稚嫩,给人十分可怜的感觉。
程喜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是什么神仙姐姐,只是个和你一样的普通人。我不诓人,带你走的事情自然是真的,但是得你真心实意愿意和我走,你愿意吗?”
他揪住了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摆,露在烂鞋子外头的脚趾头紧张得蜷缩起来,声音怯弱得像是不小心闯进来的小兔子:“我,我愿意。”
似乎是怕程喜没听到,他第二次大着嗓音喊了一句:“我愿意!”
他愿意,程桀不乐意,他是想要人去照顾(伺候)女儿的,找个这样的毛孩子有什么用。
是能背着程喜走,还是能替程喜做粗活。
瘦弱得跟麻杆一样,可能连替程喜端洗脚水都不会,搞不好还要程喜来照顾他。
“这孩子的年纪小,胆子太小了些,我儿还是换个更好。”
“他的年纪兴许并不小。”
程喜未来的师父一瞬间便到了几个人跟前:“他应是用了缩骨的手段,实际并不只七八岁。”
在修真界,想要凭借外貌判断对方年龄,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因为每个人的筑基时间不一样,而且修为低的人,是看不出修为高的人具体深浅。
不过现在是凡界,便是此方法则对修士有压制,云浮子还是很轻易能看出这个凡人男孩的身形有异。
听到缩骨之术,程桀立马联想到刺客,当场便拔剑,直接冲着陶厌砍了过去。
陶厌在杀手组织当中训练出极强的躲避能力,几乎是剑光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一闪,他便条件反射般避开。
在看到程桀更难看的脸的时候,心下却后悔。若是当时不避,皇帝的剑不一定能够砍下来,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他这么一躲,肯定要被当成刺客了。
就知道贼老天根本不可能怜爱他,一心想要弄死他,让他上来,不过是为了让他在这众目睽睽中出个大丑。
好在陶厌现在脸皮厚的很,失败之后根本顾不上悲伤气愤,撒腿便往人群中跑,他往自己的怀里一摸,准备借助毒粉引起人群的骚乱,再借机逃跑。
但是这一次,他才走了两步,脚下便像生了根,直接定住了。
仙人能够驱动云舟,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对区区凡人施加一个小小的一个定身术,自然不在话下。
程桀提了剑走了过来,却被今日真正的主人公给拦住了。
程喜道:“父皇,他应当不是刺客,你砍他的时候,他只是躲,没有还手。”
人命关天,她的语气都慎重了两分。
“你怎知他不是刺客,兴许是因为几位仙长在,他没有得手,才隐忍不发。”
“既然选在这个时候做刺客,无论成功失败,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若是被拆穿,他更应该趁机还手,而不是什么都不做。”
就算不可能杀到人,好歹弄个武器挣扎性的捅伤人一下。
程喜道:“这个世界上的巧合有许多,在这之前,阿爹是否能够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程桀却不赞同:“你是太心善,那如何得知他说的不是假话。”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师妹,我有真话符,能让筑基修士一盏茶的功夫内吐露真心话,凡人应当能更久些。”
原本站在另一侧的俊朗的年轻修士也凑了过来,一张符拍在陶厌身上,他灌输些许灵力,符篆发出红光,没入陶厌的体内。
“说吧,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陶厌说:“我在下面待的好好的,是你们把我弄上来的,以为我想来啊。”
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程桀沉着脸道:“若非你伪装成孩童的模样,谁会提你上来,说,你假装成这副样子,是何居心?”
“我就是饿肚子,想弄点钱来花,我一个草民,没有饭吃,还不准我自食其力弄点吃的?”
程桀看他越发不顺眼:“成年男人有手有脚,做这种小偷小摸之事。”
陶厌不受控制的说:“那不是怕被明月楼的人给弄死嘛,再说了,我也没有成年,今年和您女儿一般大。”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却是二十及冠,正是成人。
至于生辰,陶厌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只知道年纪不知道自己的具体生辰。
明月楼,是民间一个神出鬼没的杀手组织,程桀听说过,没有当回事。
这种组织不可能完全杀干净,一般只有它从小虾米变成大鱼,威胁到朝堂,他才会出手处理掉。
毕竟有时候皇帝想杀些人,却不好在明面上亲自动手,正好可以把脏水泼到杀手楼的身上。
这下完了,明月楼的人肯定得盯上他了,陶厌想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嘴,整个人却像是木偶似的,四肢动弹不得。
“好了,阿爹,他不是刺客问这些就够了。”
程喜听了几段对话,差不多弄清楚了情况。
她问陶厌:“你原本是什么样子?”
陶厌不爽道:“被定住了,动不了。”
程喜看了眼先前贡献真话符的青年:“甄师兄,既然是一场误会,麻烦你们放开他吧。”
陶厌动了动手脚,骨头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慢慢的变化成少年的样子。
比之前其实就高了一个头,毕竟他是真的瘦弱,而在老毒物的药物里泡了那么久,发育的比那些世家子弟肯定差一些。
有些年轻儿郎十七八才突然拔高个,他今年不过十五,看上去比偏高挑的程喜还稚嫩矮小一些。
“这便是你原本的样子吗?”
还在真话符buff下的陶厌不受控制张口答道:“长这样这么了,碍你眼了。”
本来陶厌十分擅长隐忍,但现在的他整个一活体杠精,毕竟人的思绪其实很可怕,更何况他生得一副黑心肠,心肝肺早就烂透了。
程喜语气平静的说:“那倒没有,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陶厌:……
他知道自己的皮相的确不错,但是公主见过的好看的人多不胜数,再加上他脸上其实些许易容,脏兮兮的样子,在她的眼里,肯定算不上好看。
“阿爹,时辰差不多要到了吧,既然如此,便选他吧。”
程桀暴跳如雷:“怎么还是选他?”
“你误会了人,险些杀了他,这一场机缘,便当是女儿为父赔罪。”
她若是把这人留下,亲爹一定会杀了他的,程喜从来就不怀疑她爹的小心眼。
她还道:“再说了,阿爹不是担心我无人照顾,他和女儿一般大,一路上正好能够有个照应。”
等到几人上了云舟,真话符的效用过了,陶厌才跟到程喜身后说:“你为什么还选我?”
他并不是什么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红衣乌发的公主一改先前的温柔细语:“你不用想太多,我不是为了你,只是因为不想我阿爹沾染上什么因果罢了。”
陶厌看了她半晌,咬了咬牙道:“无论如何,我欠你一命。”
他平生最不爱欠人东西,还清了,这样下一次的时候,便能毫无顾忌的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