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阳已然远走,云月玺继续收拾这琴,她这人虽也会琴,但是操琴的水平不如雪昭。
雪昭这人有一等一的城府,一等一的杀伐果断,但是操琴时,心志旷远,他可全然地不沾杀气。而云月玺和他恰好相反,云月玺为人,除去她的脸,她这人兼容并蓄,极少锋芒并露,但这也仅仅是表象。云月玺更擅琵琶,杀伐之音,铮铮如金戈。
她将这琴给收拾好,很快,桃花树下空气一漾,雪昭从空气中走出,气流从他衣袖处流过,最后在他衣角归于平静。
云月玺抬眸:“你来了。”
雪昭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琴:“按你半神之躯,其实没必要借我的琴造势,他没法杀你。”
云月玺道:“我便是杀了他,也没有用,只要苏家的圣云花在一日,等之后有双胎,仍会去一留一。”
雪昭颌首,他会看着云月玺解决此事。上仙界的真仙们,的确是神明的储备役,但是,这和已经是半神的云月玺没得比。
雪昭曾想过为何云月玺会被选定为掌管时间的神明,可惜,他并不能懂时间的奥义,他最多只能想到云月玺做事不张不弛,从不冒进……
一片桃花瓣顺着风飘落到云月玺肩上,雪昭目光随花而至,为云月玺轻轻拂开。
雪昭旋即再拂开一道门,似空气间层层叠叠,荡漾开水波,冰凉的莲花隐没其间。
雪昭对云月玺道:“东山有兽,名曰无乐,它身披坚甲,再锐利的剑刺去,也刺不破它的皮囊。”
云月玺进入空气中的“门”,她到底并未成神,雪昭对她多有回护。
云月玺也紧守道心,不叫这“门”里的罡风太过侵扰自己,一旁的冰莲打着旋儿落下,雪昭一派冰冷。
云月玺忽有所觉:“你是开辟了一个通道,能直入东山?但这,不该是掌管空间的神才能做的事?”
雪昭刚才并未调动灵力,那么,他用的是别的力量,也就是他告诉云月玺的神力?
雪昭低声一笑,眼中似琥珀流光:“是,你比我想的还要接受得快得多。这本的确是空尘道君所能做的事情,但是,我是规则,只要我知晓了空间的秘密,那么,我遵循规则,就能做到这些事。”
规则,生于天地之间,无事不蕴含规则。
云月玺若有所感,她此时像是新生的婴儿,雪昭所说的一切,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一般。
东山绵延不绝,寒气笼罩在东山山顶,自山顶往下,从六角的霜花到绿幽幽的树木,东山之中寂静一片,连鸟鸣都没有。
这里是真仙们都不会来的地方。
雪昭不知从何时起,手中拿了一柄雪白的长剑,他一身白衣比天上的云还高远,桃花眸微垂,凝望向一角山壁:“你在空中等我。”
云月玺颌首,雪昭已如惊鸿一般掠向山壁。
他穿梭在流云之中,四周的空气忽而变冷,大地震颤起来,连空气都有所波动,就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忽然醒来。
山顶的雪簌簌落下,山脚开裂,绿色的草野被剥开,露出一道褐色的脊背。
东山,像利剑一样。山顶上结满的冰柱、冰棱、冰霜全都剑一般射下,万年的冰雪,不比世上任何一件法宝差。
然而,这些来势汹汹的冰柱落到脊背上,全部飘然成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就连东山,也因为那巨兽的苏醒,而开始发裂。
无乐长了蛇头,眸色金黄,它懒懒地昂起身躯,舒舒坦坦地直上东山,蛇头碰见东山坚硬的冻土,居然像穿过豆腐层一样惬意。
它脖子很长,伸着长长的蛇颈,和雪昭对视。
无乐发出极粗的声音:“我说是谁呢,神君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我这罪神之地?”
它的蛇头一百八十度旋转,看了眼云月玺又转回去:“神君这万年的老树终于开花了?但我看别的小姑娘可不是娇柔好哄之辈,你要想轻而易举哄上床,难得很呢。”
雪昭一点没被激怒:“无乐,本君要用你。”
无乐金瞳一竖,再控制不住怒意:“你要杀便杀,老子当初要毁了这上仙界,就想过身死道消,你不杀老子,把老子困在东山,老子最烦你这种冷冰冰的东西……”
“你哑巴了?妈的你这傻东西,在情人面前被骂成这样你都不还嘴,老子被关了几千年,你他妈有种别出现,出现了又他妈不说话,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东西!”
云月玺:……
她看见那蛇头骂得唾沫横飞,而雪昭并无一点愠色,雪昭只用云月玺恰好能听到的声音道:“他因圣云道君之故,要毁了上仙界,被我拘押于此。”
云月玺点头:“看样子,它挺生气的……”
蛇头无乐继续骂:“你个狗比东西只他妈知道和情人说话,你撒泡尿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雪昭仍未和他吵,但是旋即,一道剑光从他手中疾射而出,正巧没入无乐的嘴里。
无乐吞了口剑光,瞪大蛇眸说不出话来,继而似乎气狠了,头铁地朝雪昭撞过去。
云月玺见过无乐脑袋的厉害之处,为雪昭提了一颗心。
雪昭却直直迎上无乐,他的剑尖点在无乐的脑袋上,一点白光闪现。云月玺似乎听到雪昭的声音:“世上无绝对的坚硬,它构成坚硬,只是由于内部的成分,只要瓦解了它们,按照规则,无乐就要由蛇化水。”
却见剑光这么一闪,无乐像是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惧,它的蛇身剧烈颤动起来,坚不可摧的鳞片居然开始脱落。
云月玺看不懂雪昭是如何做的,但是雪昭已经足够提点她了。
对于极意的领悟,在战斗中是这样的方式。
其实,真仙的战斗不也是如此?都是按照对方的弱点出招,和神明之间的斗争有相似点,也有不相似的点。
云月玺正深思,雪昭却已经放了无乐,无乐身为蛇类化身,小肚鸡肠,当即调转蛇头朝云月玺撞去,大意是杀不了雪昭就要杀雪昭身边的人。
危险在即,云月玺眼见要被撞得肠穿肚烂。
她的力量,在为罪神的无乐面前不堪一击,那她如何才能自保?云月玺想到自己也是半神,那么,她能用哪些力量来对抗无乐?
无乐应该是和坚硬一道有关的神明,和她的时间看似不搭。
时间能腐蚀坚硬吗?除非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花岗岩才会被风蚀。云月玺几乎束手无策,那对她来说太难了,在她有限的战斗经验里,只知道战斗时一瞬失误就能导致战局扭转。
她冷静下来,若是时间稍停一瞬,她也能躲开,绕后。
无乐忽然感到身体滞涩起来,一股它没有感受过的神力似乎驱动了世间某个法则,雪昭也险些一愣。
云月玺却感觉体力快速流逝,这时候,雪昭瞬间出现在她面前,扶了一下她的腰,再对无乐的额头这么一点,无乐刹那间被逼退,重新被打回东山之下。
雪昭揽住云月玺,将神力给她一些。
云月玺道:“刚才?”
“嗯,你已经触到了你的力量核心。”雪昭道,“但是,你没有那么多神力,调动法则便会如此。”
他是要通过此,让云月玺更快掌握力量。
无乐此时闷闷地被压在东山底下:“谈你娘的情,老子的圣云不在了,你倒碰上了个眼瞎的女娃。”
这已经是云月玺第二次听到圣云二字了。
她问雪昭:“圣云?和圣云花有联系?”
雪昭没说话,无乐被憋久了,现下道:“圣云当然是圣云花,否则还是圣云草?你小小年纪怎么……”
它没说完便遍体生寒,无乐咬咬牙,看来只能骂雪昭,不能骂面前的女子。
艹这个老铁树,还知道爱护情人。
云月玺严肃道:“圣云道君想必也是神,但是圣云花,是苏家独有的花,已经是上仙界珍宝,这是为何?”
无乐听到这儿,蛇眼居然泛起了些红丝。
它可怜巴巴问雪昭:“我能说吧?”
雪昭颌首:“能。”
无乐抹泪:“算你有点良心。我和我的圣云青梅竹马,那时我还是一条小蛇,它在我旁边和我一起长大,我护住它不被风吹日晒,有什么危险我都第一时间为她阻挡。”
雪昭冷冷道:“那是你若吞食圣云花,可助你得千年修为。”
无乐道:“我最后还不是没吃!”
“我和她一起修成神,我们一直长在一片山野之中,人迹罕至,这既使得我们容易抛弃杂念,领悟自己的道,却又容易使得我们没有戒心。几千年前,圣云去上仙界游玩,被那时的苏老头给骗着打了赌,赌注是,如果圣云赢了,就让圣云当几百年苏家家主,若是圣云输了,就要给苏家当传家珍宝,直到苏家后人自动摈弃她。”
“圣云以为她是神,不会输。”无乐垂了蛇头,“可是,她输了。”
“我气不过,苏家老儿算盘好精,圣云一个神,哪怕是当苏家家主几百年,难道对苏家不是好事?我气不过他这么骗圣云,便想毁了上仙界,那些残忍狡诈的真仙,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云月玺懂了,之后,他便被雪昭关押在东山。
“神明订下的契约,就必须遵守?”
无乐朝雪昭一瞪眼:“还不是规则神君在上。这个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
雪昭道:“若非本君,她的神力早都消散,哪怕历劫归来也无用。”
无乐知道雪昭已经尽力,但他就是不忿,难受地垂下头。
云月玺想想,她似乎能帮这个忙,她也是苏家人。
无乐果然高兴,对她道:“你取我尾巴上的一滴血去,见了我的血,圣云就不会打你了,她小时候还喝我的血呢。”
云月玺点点头,无乐这又昏沉沉睡过去,东山实在太冷了,不适合蛇类居住。
云月玺取了血,回去的路上问雪昭:“它要一直这样?”
雪昭道:“它喜欢圣云,性子冲动,圣云没出来之前,我不会放他出来。上仙界抵不住它一击。”
云月玺点头。
雪昭又道:“你尽管释放圣云,有些事,我不能去做,但是你能。”
……
在雪昭和云月玺前往东山之际,苏明阳已回了苏家,召来苏月梦,叮嘱她一番。
苏月梦有些不快:“父亲,我用一次圣云花的力量,自身也会受损,我为何要在明日给别人看我圣云花的力量?”
她扬起头:“我的实力,并不需要任何证明。”
苏月梦小脸精致,一袭淡蓝色衣裙,逶迤在地,美不胜收。
苏明阳便有些不快:用一次圣云花的力量就会受损?这只能说明她还没和圣云花融合好,那么久了,居然还没法做到彻底融合?
苏明阳虽有不满,但是这一代能用圣云花的只有苏云梦,反正,需要她出手的时间也极少,苏明阳便按捺着性子:“并非为了让你证明自己的实力,而是之后会有人来我们家,借假圣云花来要挟苏家给至宝,届时,我们必须证明对方持有的是假圣云花。”
苏月梦道:“给点东西又如何?我们苏家还不缺这么点子东西。”
苏明阳见她冥顽不灵,彻底失去了所有耐心,一掌拍在桌上,吓了苏月梦一跳。
苏月梦脸色一白,苏明阳道:“我说了多少次?你的眼睛不要只看到一点东西的得失,不要如此短视,你以为那只是一些珍宝?你看不上眼的别人会当宝一样愿意接?他们要灵脉你给吗?要灵田你给吗?”
苏明阳彻底生怒,近来之事搅得他心情烦躁,更何况那日桃花林,他看到别的青年如此优秀,而自己苏家的儿女却这般不成器,不免生了焦虑之心。
苏明阳道:“你要是不愿意,那你也不比享受圣云花宿主的待遇,趁早和别的弟子一样,家中资源尽数削减。”
苏月梦这才老实,答应下来。
苏明阳则揉着额,长舒一口气。
第二日,果然有许多世家纠集于苏家,手持一朵假的圣云花,假装恭贺苏家至宝重归。
苏明阳暗道这群老狐狸,商量了那么久拿出一朵假圣云花,恐怕是早已商量好他们内部该如何划分利益。
苏明阳抚须道:“诸位一片好意,我本该心领,但是……哈哈,这圣云花已在不日前,被家仆寻到,归还至月梦身上。”
那些世家的老狐狸可不管这些,一个白须老者道:“明阳,你可别硬撑啊,我们手上的圣云花,可是我们这些老怪物都看过的,做不得假,难道我们那么多年的修为,还会看错了一朵圣云花?”
“你可别为了舍不得些礼,就做出如此混淆真假之事。”
苏明阳暗骂到底是谁混淆真假,他同时也厌上云月玺,这将计就计,弄出许多圣云花来将他军的计策,是她一个女子想到的,还是她靠着美色,背后有什么高人?
说不得那些高人就是某个世家的人。
苏明阳根本不信一个在下界疲于奔命的女子,会有这等借力打力的手腕。
苏明阳堆笑:“是真是假,便让小女展示如何?她身上的圣云花力量,诸位之前,也不是没见过。”
这些世家并非没想到苏明阳会让苏月梦出来作证,道:“但是月梦仙子身负圣云花许久,便是身上残存了些圣云花的力量,这又如何说?”
“除非,月梦仙子能比赢我们这群老怪物之二三。圣云花这样的至宝,若是月梦仙子身上真有真的圣云花,想必,这不是难事吧?”
苏明阳极有信心,圣云花的力量,别说二三个老怪,就是五六个也可以。虽然苏月梦还未完全融合,不能随心所欲使用力量,但他早在之前问过,苏月梦说使出圣云花全部力量没问题,只是用一次要歇许久。
这群世家队伍中即刻站出三名老怪,他们来此之前,服用了福寿丹。所谓福寿丹,就是消耗三千年寿元,化为修为。
目的嘛,就是要打赢苏月梦。
苏明阳信誓旦旦,却忽然注意到苏月梦脸色有些白,仿佛全然没有之前的傲气。
他正疑惑间,战斗已然开始。
一名老怪手若鹰爪,这爪,名为血蝠爪,据传能将灵气都给撕开。苏明阳原以为在圣云花的力量加持之下,苏月梦能安然躲过,没料到,苏月梦身上的确升起一股浅淡的仙灵之气,这股子力量可不是灵力能比,但是,苏月梦那微薄的仙灵之气和血蝠爪一撞,苏月梦倒退好几步,嘴唇一白,嘴角便涌出了血。
那老怪都没想到得手的如此容易,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圣云花的力量,但是这……
难道这一届圣云花宿主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之辈?
三名老怪心中都涌起激动,竟想诛杀苏月梦——要是能直接击杀苏月梦,那么,苏家岂不是彻底没了令人恐惧的力量?
苏明阳见势头不对,再见苏月梦完全躲不开那些人的攻击,连忙招呼苏家数十名长老,一齐动手,才将苏月梦从虎口拉了回来。
现场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月梦跌坐在地上,身子瘫软,止不住发抖。
那群世家中人反应一会儿,仍是那使血爪蝠的白老怪道:“这就是你们苏家做的事?群起而攻,当真是大家风范。”
“圣云花宿主,以往哪个不是具有毁天灭地之力量,现在……你说这不是真丢了圣云花,谁信?”
苏明阳脸色一片灰败。
为什么?
他要苏月梦出手,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用圣云花的力量震慑这些不轨之人,结果,现在反而暴露了这样大的短板。
今日之后,苏家……要没落了。
白老怪见圣云花宿主都那么弱,他们彻底没了可忌惮之物,便道:“现在,我们将圣云花给你们送来,我们要的也不算多,灵脉三条,灵田千亩便是,比起圣云花,这些,不过是杂碎。”
灵脉三条!哪怕是苏月梦,都知道这些东西拿出去了,苏家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她忍着疼:“我身上真有圣云花,只是……只是圣云花一直排斥我,我无法和它融合,所以这些年来,我没怎么出手,但我真有圣云花。”
苏明阳几欲晕厥,这傻子!
她哪怕是说近日她身体不适呢?为何要将真实情况全盘托出?
苏明阳已然发颤:“你……你之前不是给我说,你能使用圣云花的全部力量?”
他既是真实的愤怒,为苏月梦的不坦诚,又是恨不得敲醒她的榆木脑袋,让她懂她的暗示。
不,这几乎不是暗示,已经是明示了。
苏月梦却想不到那么些,她打小养尊处优,众星捧月。苏月梦道:“我担忧说出来,你会嫌我无用,我的待遇也不再有之前那么好,父亲……我,但是我真的有圣云花,不信的话,大家可以看我手臂上的圣云花。”
她伸出手,想要迫使圣云花显形。
那些世家中人却嘲讽道:“这么说,月梦仙子,苏家……呵呵,月梦仙子以这般低劣修为,占据麒麟榜,当真是好意思。”
这些人眼中只有灵脉,苏月梦的美色,他们并不在乎。
苏月梦只当自己没听到这些嘲讽,她知道,如若今日真舍了灵田灵脉,她的惩罚只怕会更重。
苏月梦手腕处渐渐显露花型,白紫色,极美。
白老怪道:“随意一朵花形,谁不会弄?”
苏月梦急得满头是汗,还是蓬莱子道:“我翻过典籍,圣云花宿主,若圣云花完全显形,则会令上仙界百花齐开,咱们要知道这是否是真的圣云花,只看花开与否便是。”
蓬莱子这人虽看不惯苏月梦,但他并非公报私仇者。
他名望颇高,世家请他来,是要他作见证,哪知他会倒戈。
世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并未全然拉下脸来,今日这事成不成,已然无所谓了。
苏家最大的底牌不过是个废物,以后他们可不必投鼠忌器了。
苏月梦手上的圣云花完全显形,而此时,这院子里的花逐渐吐露花蕊,幽香逐渐浓郁,百蝶飞舞……
这是真正的圣云花!
那圣云花极圣洁,一眼望之,则洗涤欲望,苏明阳灰败的心几乎都要活了过来,圣云花还在便好。
反正,圣云花夺不走,哪怕这一代苏家凋敝,之后,靠着圣云花,苏家也能重回巅峰。
然而,下一刻,异变陡生。
一名少女从天而降,她身法极快,刹那间便握住了苏月梦的手。
苏家的长老们欲要上前救回苏月梦,也被云月玺的结界弹开。
半神之躯,上仙界她已经可以横着走。
蓬莱子最先惊喜道:“是你!”
云月玺有空和他搭话,道:“许久不见。”
她不想蓬莱子被苏家明晃晃嫉恨,便没说出感谢之语。
苏明阳见这少女比苏月梦更美,去和她有几分相似,哪里不知,这就是被他亲手推入下界的女儿。
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眼中如冷冷的秋水。
但是,这人怎么那么熟悉?苏明阳可以确信自己之前没见过这张脸,云月玺勾唇:“苏家主,桃林一别,可安好?”
“是你?”苏明阳惊得险些声音都变了。
那日桃花林的少年,是她所扮?那么这一切,岂不都是她暗中推波助澜?
苏明阳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月玺道:“苏家对我穷追不舍,断我活路,我若不使你们自顾不暇,只怕上仙界难有我容身之地。”
……
苏明阳这才想起,是了,这一系列的厄运,都是从他们要诛杀云月玺开始。
他以为这不过是个落单的女修,没想到,她的回击又快又狠。
她势单力薄,便借别人的势来打压苏家……苏明阳看着风采卓然的云月玺,再看看明明有圣云花,却被挟制的苏月梦。
他眼眸一沉,若是当初,被推往下界的人是苏月梦?
那么他们苏家,必定会得一人才,而不是一个只会涂脂抹粉,空有骄傲的女仙。
苏明阳道:“你……你想错了,之前对你的追杀行为,并非苏家之愿,全是月梦,她担忧你回来会威胁她的地位,若你此次归来,为父高兴还来不及,也必定会严惩月梦。”
云月玺朝他笑了笑:“苏家主果然不错,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哪怕我一个孤女,你也舍得对我放下身段。不过,我这人天生好记性,当初你将我推往下界极恶之地,存了让我死的心思,我一次次求你别扔我,我不吃家里的饭,也不和妹妹抢,我求你,把我扔在街上,只要别杀我。”
在场诸人闻听,倒是都有些侧目。
他们知道苏家要杀双胎之一,但是,以为至少要交由仙仆来做。
父亲亲自杀女儿,苏明阳的心,倒的确狠。女孩儿求着父亲把她扔出家门,只求活命……这当真,有些残忍。
苏明阳显然也想起了曾经,那时他在家主的位置上不稳,杀云月玺一事,是要向苏家人证明他能分得清轻重。
那件事,其实是苏明阳心底一道隐晦的伤疤。他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不想回忆起那件事。
苏明阳见云月玺已然这么说,道:“那你要做什么?你刻意来此,真觉得我们苏家没有能力留下你?”
不能为他们所用的人才,就是敌人。
云月玺只当没看到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老,她掐着苏月梦的手:“我来此,是要带走圣云花。若不然,以后有多少如我一般的人,要被你们杀害?”
“带走圣云花?”苏明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可知,圣云花只会在苏家,你要是想带走它,只怕你身死。”
所以,圣云花根本不会失窃。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云月玺没有理会苏明阳,她以力抽出圣云花,圣云花因为当初的承诺,下意识反抗,那股纯粹的仙灵之气涤荡开来,又带着浓重的威压。
在场的老怪们有的心里有数的,便有些向往。
他们在上仙界那么久了,自然知道,上仙界之外,还有一界,那里才是真正的宝地,里面住着真正的神,这仙灵之气,便极有可能来自那里。
不少人都觉得,在这样的威压之下,云月玺带不走圣云花了。
云月玺却完全没受仙灵之气的影响,她连无乐和雪昭的力量都见过,当即将无乐的血滴到圣云花上。
那股仙灵之气居然顿时平静下来,就像是羊羔见到了母亲。
云月玺慢慢抽取圣灵花,苏月梦害怕,拼着力气要挣脱,云月玺当机立断,卸了她的胳膊:“别动。”
她看着苏月梦:“现在是我拿走圣云花,不是你们拿走我的血。”
再也不会出现了,她被吸血供养别人的状态。
那时她小,任人鱼肉,如今,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刀。
苏月梦疼得满脸煞白,而苏明阳见状也知道不好,他吩咐苏家长老——连带着自己去阻止云月玺,却无一人能近她身。
苏明阳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圣云花被夺走,他道:“你当真要把事情做得如此绝情?当时我们丢弃你不假,但那是苏家传统,无论如何,苏家生了你。”
“是。”云月玺道,“所以我也没杀你。”
“那你还不住手!”苏明阳道,“你是苏家人,担负苏家的责任,有何不对?”
云月玺轻叹一口气,道:“我出生后,穿的是仙仆的衣服,吃的是仙仆的饭,每日都要被你们取血,若是那日效果不好,我便要被迁怒折磨……我,以及那些被放弃的人,我们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苏家的好,你们将我们看作是猪狗累赘,没给我们身为苏家人的待遇,杀了我们,还要我们担负起苏家的责任?”
“苏家的责任,只有享受了苏家好处的人才该承担。”云月玺道,“你们生我,之后杀我一次,我侥幸不死,这便扯平。可之后,你们仍要杀我,我如何能忍?”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
若是苏家没有要继续追杀云月玺,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云月玺取走圣云花,苏月梦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她翩然远走,无人可拦。
苏夫人还不甘心:“派人追她,我不信她没有懈怠的时候,我苦命的女儿啊,经脉受损,之后如何修习?”
苏明阳却已经灰了心,他身为苏家家主,也知道“那个地方”。
云月玺能和圣云花对抗,只能说明她来自那儿,或者和那儿有关系,他们苏家,这是惹上了铁板。
而且,现在他们想追也没法子了,世家人虎视眈眈,他们没了圣云花,今后,苏家要变天了。
苏明阳从那些世家人的嘴脸上看出嘲笑。扔掉西瓜捡了芝麻,当真可笑,可笑。
……
“你拿了苏家的圣云花?”散仙盟盟主神色极严,他是云月玺师尊,此时云月玺已为他奉茶。
“是,若苏家仍昌盛,弟子不敢露面。”云月玺道。
散仙盟盟主思虑一番:“你说得倒也对,你这样一招,他们之后是管不到你。否则,你真要熬到苏家死的那天,只怕万年都过去了。”
“你来得也正好,为师给你介绍如今散仙盟的局势,如今我已半悟了些道,需要抛却俗物,否则难免精力不够。你师兄独木难支,你帮帮他。”散仙盟盟主道,“不过,你师兄对你的心思,你也知道,这么些年,他仍未改,你若是仍无意,只怕要远着些他。”
云月玺道:“无意。”
她轻飘飘一句:“弟子已有了心上人。”
散仙盟盟主道:“他可飞升与否?”
云月玺只道雪昭是一个已经领悟极意的神,为人冰冷正直。散仙盟盟主当然知道极意,他自己也快领悟了,闻此,道:“此人虽好,但月玺,从你描述中来看,此人性格强硬,可能并不好掌控。何况他已是神,若是以后有了些龃龉……”
云月玺当然知道雪昭不好掌控。
但是她并不怕,她自己难道又好掌控了吗?云月玺并非是什么都不会的女仙,她心中自有城府沟壑,和雪昭是一样的人。
难道她一定要找一个比自己弱的人?她无法理解,诚然,以她容色、修为,天下貌胜潘安者,她可招之即来。但是,云月玺并不需要这些人,她并非追求享乐,而雪昭是和她相知相依偎的灵魂。
云月玺道:“我意已决。师尊,他说他不日会登门拜访,让师尊相看。”
高高在上如雪昭,要娶回云月玺,也得取得长辈同意。
散仙盟盟主知她向来有自己的打算:“那为师等着,你是否要去看看散仙盟之人?认清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哪怕你之后也走上求道之路,但也认些为好。”
他忧心忡忡道:“那些都是老狐狸,你要小心些。”
云月玺颌首:“弟子知晓,辞卑而益备,弟子绝不会掉以轻心。”
她去观察散仙盟的一些头目,雪昭耳聪目明,自拜访完散仙盟盟主。
他一身气度格外清冷疏离,出来时没什么慌乱。
雪昭走向云月玺,云月玺道:“好了?”
雪昭道:“还需要再看,你师尊担忧我个性强势,会和你起龃龉。”
云月玺道:“是,我师尊也这样给我说的。”
她有心逗雪昭,道:“你不担心吗?要是他对你真有恶感?”
雪昭道:“不。”
“只有时间能改变规则,也只有规则能约束时间。”他道,“而且我从未在他人处吃过亏,能让我担心者,只有你。”
他低下头:“我不担心你师尊,只担忧你。我的理智告诉我,你会爱我,但是还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心高气傲,不见得会一直喜欢我这样的。”
有人喜欢高不可攀的月亮,有人则喜欢掌控一切。
雪昭正巧,属于绝不会被掌控的类型。
云月玺还没见过雪昭这样三分冷漠五分委屈二分忐忑的语气,她顿了顿,觉得雪昭在使美人计。
“那你要如何?”云月玺慢吞吞问道。
雪昭答:所以我虽不担忧你师尊,但我担忧你,为此,我特意投你所好。”
他身上闪过瞬间的狐影,雪白摇曳的狐尾,迷花人眼的同时,却又立即消失。
雪昭这人,美人计都不彻底。
他十分矜持:“我身上,应当有你一直喜欢的东西。”
你看,我做太子时给你的红宝石,我做金龙时的鳞片,做总裁时的白衣,做凤凰时的尾羽,国师时的饭菜,狐狸时的尾巴……
怎么每一样你都喜欢?
你不是喜欢那些散乱的东西,只是因为你每一世都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我怕你忘记,所以我要来提醒你。
这可不是规则之神给时间之神的教导,而是想你爱我。
云月玺的心怦怦跳,她的确也爱雪昭。
……
掌管时间的神明悟道,许多神明都来恭贺,云月玺的道,一悟便跃居上层。
时间的秘密,总要玄奥许多。
而她和神君雪昭的婚事,虽出乎人意料,却也……好似并不那么难以接受。神君雪昭,若真会爱上一个人,想必也只能是云月玺的模样。
漫山绯红之中,雪昭正在抚琴,云月玺舞剑相和。
这是二人常做的事,雪昭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加之容色气度,的确极易使人心折。
云月玺舞剑间隙,看到雪昭的脸——
她大约可以确定一个事情了,现在据说乐神缺失,但是雪昭却半点不着急。而他为规则之神,原本,是最理性的神明,却爱抚琴。
他抚琴时,也不是第一次使得世间乐器震颤了。
云月玺想到每一世,雪昭都不开口唱歌,众所周知,乐神擅歌,一听即醉……
乐神代表的是什么?是魅力和专情,举手投足令人神魂颠倒加之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规则之神,同时还是掌握乐的神?
难怪雪昭不愿告诉别人,云月玺假装没发现。
这时,天边传来一个暴躁的声音,一长条褐色长影追着一朵花:“我说你行不行啊,本身颜色就那么浅,你不来我身上蹭蹭是要丑成草吗?光秃秃的草叶?黑漆漆的草叶?”
云月玺:……
这是无乐和圣云,无乐性格一如既往燥。
她□□一瞬,便被一个泛着冷香的怀抱拉过去。
云月玺听到雪昭微低的声音:“夫人看别人,是为夫琴声粗鄙不能入耳?”
云月玺有一瞬脸红。
她想说,你不粗鄙,你最入耳了,本君最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