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阎追(终章)

卷耳被他噎住。

她身上红裙赤焰,似是用了十万头颅献血染红,艳艳不可方物。

卷耳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闻言眼光娇媚,直直对上他垂下来的目光,“是啊,君上尊贵,是我攀附了。”

身后是千里火红的彼岸,风吹过时摇曳若妖,可都不及她。

不及她一丝一毫啊。

阎追目光缓缓轻软下来。

这儿风渐渐腾起来,卷耳拨开吹到脸颊的头发,拍了拍手里的花瓣,绕过阎追走了几步,又被他一把扯了回来。

那长发在她身后漾出个弧度,发尾过腰,疏疏落落的垂在她弧度姣好的臀上。

卷耳被他扯回来,确是不气。

这男人有病,她不是第一天知道。

阎追箍着他的腰,危险道:“去哪儿?”

二人长长衣袂扫过那过膝的彼岸,花枝颤颤巍巍的晃了几下,软风凌凌,吹来远处小吏唤她回去的声音。

“累了,回去休息。”她慢慢道。

阎追没松手,“就在这休息吧。”

“?”

他掌心翻覆,霎时之间四周光亮暗下来,卷耳抬头看了眼头顶这一层隔音又隔光的罩子。

这又是哪出。

阎追低头,盯着她眼尾的泪痣看了半晌,薄唇动了动,“你承不承认呢,你不想推开我。”

他抱着她的动作并未用术法,只要卷耳挣扎,她便可以轻松的逃离他的手掌。

另一头鼎沸嘈杂声如同蒙了一层雾般,只能隐隐传过来,卷耳闻言目光一顿,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幽幽和缓道:“是么。”

阎追眯眼,“不是么。”

他眼眸并不高傲,可生来便带着股凌人的睥睨,周围被他施了术法,里面的人做什么都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是以卷耳行举止愈发放肆起来。

卷耳讥他,“君上好大的威风,可不知道是谁腻腻歪歪的送花给我,也不知道是谁没事就会躺平任我顺毛。”

这经历实在说不上美好,阎追放在她腰上的手摩挲了一下,卷耳身子瞬间僵硬。

他坦然,“是我。”

“都是我,好不好。”

卷耳,“……”

男人身形如山,他撑起渺渺生死之轮,在这业火深处间魔般低头,唇落在她眼尾,轻轻舔了舔那颗泪痣。

卷耳垂眸未躲,任他将自己的气息染了她一身,两人周身浓稠薄雾织在一处,轮转里再不分彼此。

他濡湿潮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轻舔慢吮,扯出一股靡靡之气。

“......”

卷耳垂眼,半晌,她低声问出口,“如今对你最重要的人……是谁呢?”

那时白耳朵未给出的回答,她还是想知道。

这话幼稚的如同争夺玩伴的孩童,可她问的认真,阎追也答的认真。

他斩钉截铁,干脆道:“你。”

“......”

她松了口气,嗤了一声,“德行。”

那唇一路而下,直至落在她白皙颈侧,而后轻轻咬了一口。

“我的孟婆,还真是牙尖嘴利。”

谁的孟婆?

卷耳还未开口,那人径直低头堵上她的唇。

两人呼吸都是一停。

阎追长息,恍惚又回到了寥寥山间,那个曾幻想与她厮守一生的少年。

“我……喜……”

卷耳偏头错开他的吻,缓缓抬眸,“你说什么?”

阎追抬手摸了摸她的唇,淡笑,“没听见就算了。”

他靠近,又想吻她。

卷耳好笑,她挑眉,“阎追,我在和你好好说话。”

几次三番被打断,阎追却不恼,只低低道:“我教你修习一种术法,好不好。”

他会那么好心就怪了。

卷耳谨慎的笑,“什么功法。”

天地倒转。

她与身下花枝隔着一层薄薄布料,那触感尖尖细细,不疼,却在她背后留下淡淡的红痕。

“这是何功法?”

“还未曾取名。”

“......”

卷耳抬手放在他脖颈上,却被他动作撞的有些挂不住,“若人人像你这般不知节制......嘶,只怕孟婆庄前......又多了许多不知怎么死的男人。”

地府无白日黑夜之分,不知过了多久,她眼泪都快被逼出来时,才听到耳边一道喘息哑语,“本君,长生。”

长生之人,怎会死呢。

她累的失去意识后,没听到那人沉沉两声叹息。

“阿卷,我喜欢你。”

“好喜欢你。”

……

……

熬汤的小吏发觉,近日阎君殿下喝汤的次数太勤了些。

每日待他处理完公务后,长生殿那头便会差人过来传话,说是要一碗孟婆汤。而孟婆也会兢兢业业的熬好了汤亲自送过去。

小吏偷偷尝过那汤,味道的确是变了。

变得越来越甜。

甚至有些齁嗓子。

如今距离他们君上渡劫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今日是柔辛仙子大婚的日子,可他们的阎君殿下却不知在长生殿做些什么,别说去看小师妹的婚礼,他直接一整天也未出屋子,听说是在给孟婆娘娘准备惊喜。

阎追没去九重天贺礼,卷耳是去了的。

孟婆不在,是以等长生殿那头再一次来要汤的时候,是小吏送过去的。

当小吏看到他们阎君殿下冷淡的脸色时,小吏终于后知后觉。

可能他们的阎君殿下要的不是孟婆汤。

而是送汤的,孟婆。

……

……

被天上的耀眼阳光晃了半个上午,卷耳回来时耳朵似还留着震天的礼乐,她刚到孟婆庄前,便见小吏几步走上前道:“娘娘,君上说在殿内等您呢。”

她一身淡淡酒气未退,目光若含春水,闻言挑眉,“等我做什么?”

小吏被他们孟婆的美貌晃了一下,“说是给您准备了惊喜。”

“惊喜?”

就那个狗男人能有什么惊喜?

卷耳倒是未多言,她径直到了长生殿,便看阎追正认真的擦着手里的……木雕?

阎追没个正形的斜靠在榻上,目光闻声落至她身上,“来看看,像不像。”

那木雕形神活现,又被他注以神元,瞧着便像是个缩小版的活人。

卷耳走过去,看了眼他手里的物什,莫名其妙道:“你做这东西做什么?”

那男人在榻上滚了一圈,给卷耳在留出坐的位置,“我打算把它供起来,日夜焚香叩拜滋养。”

“?”

这是惊喜?

看她面上神色……惊悚显然大过惊喜。

阎追蹙眉,“不是你说的么,神仙有人供奉,鬼仙却没有,是以我便做了这东西,也让你尝尝被供奉的滋味。”

他捏了捏手里的木雕,“你不喜欢?”

“……”

“喜欢。”她好笑,俯身趴在他胸前,笑道:“可哪有君拜臣的道理?”

他地位并不比天帝低,若真这么做了,只怕是她有些受不起。

这女人难得柔顺,阎追躺平,任她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他手掌缓缓摩挲着她的长发,“不是君拜臣,是我拜你。”

“有什么区别?”

她下巴尖尖的放在他胸前,有些压压的疼,可阎追却笑的张扬,他捏着卷耳下巴,“区别便是,若论君臣,在床上你便不能反抗。”

“……”

“若只论你我,你便可以在上。”

卷耳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骂他,“粗俗。”

“那你喜欢在上吗?”

“庸俗。”

“想在上吗?”

“低俗。”

“嗯?想在上吗?”

“……”

看她说不出话,阎追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扶着人坐起来,曲膝而坐,收了笑意,“想看花吗?”

这才是他准备的惊喜。

“地府有花?”卷耳抬眉。

阎追眯眼,“谁说地府便不能有花了?”

“你说的。”她翻了个白眼。

从前他信誓旦旦说地府怎会有花,用那种看傻子的神情看着她。

如今又变了?

“……”

看他脸上神情又有些危险,卷耳想起不分黑白月月年年的腰酸腿痛,立刻见好就收,笑眯眯的问,“花在哪儿?”

阎追看出她在想什么,笑容邪气又肆意,“你靠近点。”

卷耳不明所以的向他靠近,阎追直接伸手把人按在怀里。

她勾唇,双手虚虚搭在他肩膀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阎追。

这段日子他的确是没怎么出长生殿的门,下巴上带着淡青色的印子,卷耳用手摸了摸,刺刺痒痒的感觉。

“闭眼。”阎追神色忽而正经,低声开口。

那嗓音低哑惑人,夹着沉沉恋慕,让她不由自主的听他的话闭眼。

阎追目光一寸寸掠过她娇艳容颜,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他目光太过炽热,让人想忽视都难。

“你……要做什么?”卷耳手指下意识的捻着衣摆布料,阎追垂眸看到她手上的动作,笑了笑。

“带你看花。”

“抱紧我。”

阎追垂头靠近她,以额相抵。

卷耳一顿,手中收紧力道,话里却丝丝绕绕的疑惑,“嗯?”

那尾音像是幼猫未成熟的细爪,轻轻在他心上挠了挠。

阎追呼吸缓缓抚过她面容,卷耳神魂一晃,又听他说,“认真些。”

奇怪的,她竟然就缓缓静下心来。

两人身上萦绕着的光晕微微交缠,卷耳垂目靠着他,凝神屏息后……看见了许多东西。

她见到了芳菲景象。

忘川河畔缓缓掠过一排幼嫩柳树,长枝上零星挂着露水,奈何桥上有个少年,他脸色苍白,身上有些脏乱,可却满足的抱着怀里的一把落花。

天青色的长空下,百里落英缤纷绽放,五颜六色的花瓣随风散在空中,颜色缭乱到花眼。

光影倒转,墨黑长天上泛着银光,从不见日月的黄泉之上,星河倒灌,满月高悬,中秋月夜里的星子明亮耀眼的挂在天边,捧花的少年在星空之下微微仰首。

他面色依恋又不舍。带着对人,对这世间的眷恋。

再一转,是巍峨山峦上不见边际的冷风白雪,白猫身形矫健,它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凛冽刀风中,似是在寻着什么人。

少年赫然就是凡界时的阎追。

长柳依依,清露点点,红枫熠熠,风雪皑皑。

春,夏,秋,冬。

他的惊喜,是她爱的人间四季。

卷耳内心震撼。

她像是进了一幕山水画卷,耳畔有风,眼前有他。

过了许久,那人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说地府不如人间,你爱人间的繁花似锦,恋那天边火红长云。”

人间光景最是靓丽,有风,有花,有蓬勃的的生命。

“阿卷,地府确实没有春天。”

“但我愿为你在心上种满所有你爱的颜色,你有了我,便可拥有这世间所有山海风景。”

我为这十方地狱而生,生来便不爱日光。

可你若想要,我便为你寻来。

心上花,为你,也只为你。

许久,卷耳未能开口。

她未睁眼,把自己留在那四季里,他心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阎追又酸酸的补了一句,“不比天帝的好么?”

她曾经跟阎追抱怨地府不如九重天风光正好,说者无心,听着却记在了心上。

卷耳抿唇。

同为鬼仙,卷耳自然知晓这一片心上花是怎样生长的。

他的心头血。

他在心上,种出她想要的颜色。

“阎追……”她念着他的名字。

“嗯?”

她长睫颤动,却未睁眼,只是声音温柔的开口,“很好看。”

“比我见过的任何事物都要好看。”

“除了......”

他睁眼,“除了什么?”

“除了你。”

阎追闻言一怔,低哑笑了。

他眷恋的用鼻尖蹭了蹭她,声音叹息,也是满足,“我好似明白,最后一道劫是什么了。”

“什么?”

人间三劫,溺水早死,贫苦疾重,诛心背叛。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

可阎追忽而觉着这些都不算什么。

爱与恶都生之在情。

而他阎追的情,都赋予了眼前人。

是以最后一道劫便是……

“吾劫,为你。”

……

……

仙可长生,不惧白头。

三生石上苦厄不知凡几,我见过将军百战死,见过红颜白骨枯,见过一切或惨烈或缠绵的诀别。

我只是个看戏人。

可后来有了你。

愿为心上人,做个戏中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