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暗,风吹夜落,她周身白雾蒙蒙照亮二人方寸之间,卷耳细细瞧着眼前的人。
他阖着眼睛,整个人乖顺又平和,渐渐的把阎君和那个少年的身影揉压在一起。
卷耳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温温的。
不知为什么,她忽而觉着这样的日子挺好的。
他遁于六道往生不歇,而她永远以这样的身份在这世间寻他。
永远。
卷耳还未收回手,言追便在她怀里动了动,长睫微颤,缓缓睁眼。
他目光渐渐清冷,感受到脸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言追愣了片刻,然后淡淡看了她一眼。
卷耳在他无波的目光里淡定的收回手。
半晌,那傻猫悠悠道。
“我便知道,这世间没有能拒绝言氏之人。”
他语气带着对她的不屑,猫儿眼波光轮转,满是骄矜。
卷耳闻言一顿,语气莫名,“是啊,的确不能拒绝。”
风声寂寥,他未能听出卷耳口中悠悠低语,只顾自道:“你竟然没走?”
两个人窝在一个被子里,却没人觉着有什么不对。
卷耳闻言挑眉,她看这只傻猫抬着头看她,苍白未褪,却添了几分刚睡醒的憨态,偏他神情温凉,又给这张脸填上了几缕清冷。
她缓缓伸手摩挲着言追的下巴,那人像是无所觉,甚至微微抬头配合她的动作。
“过会儿便走了。”卷耳思忖片刻,从怀里拿出个火折子,“你若想寻我,便在洞口处燃上一把火,我便回来。”
“谁要寻你。”言追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躺了一会儿,又接着睡去。
……
……
日子平和的划过,安稳的不似劫难,那山洞毕竟只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卷耳带着白猫寻了家客栈住了进去,如同上一世一般,夜间她回地府熬汤,白日便去捉鱼,喂猫。
这日天刚亮,卷耳从地府回了客栈,她还未进去,便觉着空气里似乎有些……别的味道。
她蹙眉进去,便见床上的人裹在被子里发抖。
卷耳一顿,她几步跑上前掀开被子,便见言追没穿衣服的躲在里面……
她本以为是言族长的人追了过来伤了他,可谁知道这人在这做什么呢?
“……”
那肌肤白皙晃眼,卷耳“啪——”的一声放下被子,翻了个白眼,“你又是闹什么呢?”
这一世的他像个作精一样,鱼太熟了不吃,客栈楼层太低了不住,床板太硬了不躺,娇毛的程度快跟真身差不多了。
鬼知道他这会儿又抽哪门子风。
“孤陋寡闻……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言追吸了口气,又缩回了被子里。
他嗓音粘稠低哑,颇有些惑人之态,酥酥落落似能拖人入咒。
卷耳莫名其妙。
晚春时节,杨花榆荚漫天,窗子留了一条缝隙,外面的风便顺着这间隙滑了进来,带上春日气息。
晚春。
春……
卷耳一怔,几乎立刻明白言追这副样子的原因。
她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言追在她身后颤抖着开口,“你不许走!”
那声音听的人耳根发麻。
卷耳步子一顿。
她缓缓转身,眼神有些飘忽,“我留在这不太好……”
言追神色迷离,他撑着眼皮看她,沙哑着声音,“你帮帮我……”
“嗯……帮帮我……”
言追年岁不大,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他比卷耳更崩溃。
屋子里那股异香愈加浓郁,卷耳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蹙眉道:“可有解法?”
他让她帮忙,卷耳理所当然的以为,这症状是可以用药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压制的。
言追眼底腾起雾气,他难受的不行,裹在被子里趴在床上,闷闷出声,“你当这是中毒么。”
“……”
他把被子盖过头顶,又翻了个身直挺挺的躺在那,翻来覆去怎样都不舒服,声音越来越不稳,“你帮帮我……嗯……”
卷耳头疼。
“我怎么帮?”
她并不是什么纯情少女,自然知道了他如今的意思。
可她要是真敢做,只怕阎君醒来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言追闷的浑身发烫,身边那女人声音聒噪,可他听着却只想往她身上……蹭。
他也真的做了。
卷耳头皮炸开,她刚欲起身,便被豁然掀开被子的言追扯过去按在床上。
他咬着牙,又一次喃喃出声,“你帮帮我……”
卷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牵着手一路向下,直至触到一片滚烫,卷耳慌了一瞬下意识收紧手中力道,言追被她一激,喉间闷哼出声。
绸缎轻软,解开便顺畅无比。
他整个人覆在卷耳身上,垂头埋在她颈窝,嗓音里的每一个停顿,每一个气声都无比清楚的洒在她耳畔。
言追并没有做什么,卷耳也什么都不敢做。
除了被他一直牵着的,动作不停的手。
掌心触感滑腻却坚硬,等到一切结束,他只埋在她身前一动不动。
卷耳眼神闪烁。
她虽不是爱羞涩的人,可如今来了这么一遭,却也让她有些回不了神。
“你……好了么。”
男欢女爱,食髓知味,从前言追不明,这滋味到底是如何的好,才会让世人那样沉迷其中。
可如今他虽然并未真正体会到,可也算是一知半解。
他便突然理解那些人了。
“再一次……再一次行不行?”他抖着声音,贴在她耳边问。
狱火神明,他手里握着千万生灵轮回之路,他于深渊中见过人世蓬勃的生命,也从容观过枯夜黄泉里的亡灵。
他是神啊。
可此刻的他忘却一切过去,眼前只剩下她一人。
言追沙哑开口,又问了一遍。
“再一次……嗯,再一次,行不行?”
“……”
炽热骄阳摩挲在窗外郁郁葱葱的老树上,光影一寸寸退却,树荫遮挡的窗内,春光却正好。
一声声闷哼喘息,都是他的。
她给他的。
房间内香味沉迷人眼,待一切结束时,卷耳又回了地府。
夜风沁凉,吹去白日燥热,却吹不去脸上潮红。那掌心触感一直粘在她手上,让卷耳怎么忘也忘不掉。
令她最崩溃的不是这些。
而是自那日后,她周身的白雾……怎么越来越红,向着阎追的颜色靠拢了?
“……”
造孽啊。
渡劫的到底是他们两个谁?
……
……
猫这种生物领地意识强,占有欲也同样的强。
言追这些日子来身体尚可,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变成原身了,满足过后,此时正懒洋洋的靠在躺椅里,淡淡问,“你真是孟婆?”
他那个不正常的状态持续了小半个月,卷耳最近洗手的次数也快赶上她从前半年的频率,此刻她正用花汁润手,听到言追的话只是抬起眼皮,敷衍的应下,“怎么了?”
承认也不怕,毕竟都是自家人。
严追托腮,闻言蹙眉,“那你便是地府之臣,阎君之臣?”
“是。”她颔首。
他不说话了。
卷耳以为他察觉了什么,不动声色的问,“可有何不妥?”
那十指纤细修长,卷耳虚握了握,言追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他从她那双手上移开视线,问道:“那阎君是你的主上,他可是你最重要的人?”
两人的关系有了些说不明的变化,言追能感觉到,卷耳亦然。
可她没有跟一只猫谈情说爱的想法。
至于最重要的人……
孟婆无亲朋,若要说重要的话,确实只有阎君一人。
看她承认点头,言追眉目沉下来,凉凉道:“世人皆道神仙好,可我却觉得你们这群人凉薄的很。”
他语气酸的像是未熟的梅子,只是二人都未曾察觉。
被他阴阳怪气的骂了一顿,卷耳却只想笑。
毕竟言追连着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卷耳一本正经点头,“嗯,那你说说,我怎么凉薄了?”
他长腿伸直,绸缎包裹着的筋骨显出身型,迸发出一种力量感,偏他口气依旧漫不经心,悠然斯文,“你既然把他当做你最重要的人,便不该来招惹我。”
“……”
若论招惹,到底是谁先,他们两个还真说不明白。
想起他本该和柔辛的几世纠葛,卷耳轻笑,“那你呢,你最重要的人是谁?”
言追一顿。
他被言氏挖丹驱逐,本应是个神魂俱碎的下场,是言柔辛替他求情,言追才能多活些时日。
可这样算是最重要的人么。
若救了他便是最重要的人,那带他离开那乱葬岗的人呢?
看他面上带了些迷惘,卷耳神色淡下来,她沥干手转身,身后的人一把扯住她袖子。
卷耳回头,淡淡道:“怎么了?”
“若要你在我和你的阎君殿下之间择个高低呢。”他执拗看着她。
这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
根本就是一个人,她怎么择?
他不放手,面色难得认真。
卷耳捡了个不出错的回答,“阎君。”
从始至终都是阎君一人。
她并未觉着有什么不对,但那只白猫面上一瞬间的受伤却让她有片刻后悔。
言追嗤笑,他缓缓松开力道,偏头不看她,“你走吧。”
他不开心。
夜色渐沉,没有孟婆汤的地府不知是何光景,她该回去了。
卷耳摸了摸自己的手,叮嘱道:“有事就点火。”
只要他打开火折子,卷耳便会立刻出现在他身边。
卷耳不确定言族长是否会真的放过言追,可这个办法也算是万无一失。
言追拿着那火折子看了看,撇了撇嘴,垂眸淡淡道:“哦,知道了。”
……
……
孟婆庄前,熬汤的小吏发觉,孟婆娘娘周身的气息……怎么越来越像阎君殿下了?
“娘娘,听闻阎君快回来了?”
卷耳慢悠悠的喝了口汤,闻言睨那小吏,“你消息倒是精通。”
“哪里是小的消息灵通,只是天界那头传来的消息,说是柔辛仙子渡劫回来了,天帝正在仙府眼巴巴的盼着呢。”
三界几百年也不出个大事儿,日子过久了,大家难免空闲,对这些事依然是了然于心。
这对神仙眷侣是天界出了名的,如今柔辛仙子回来,两人大婚的日子应是也不远了。
卷耳闻言一僵。
柔辛和阎追是同一批前往凡界的人,若论时间,确实是要一起回来的。
如今柔辛回来了……那,言追?!
……
……
卷耳回到客栈时,整座小楼已经空了。
她疾步上楼推门,只看到屋内一片狼藉。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卷耳闭了闭眼,往前走了几步,忽而被脚下的东西绊住。
她一怔,低头。
是她留给言追的那个火折子。
严丝合缝。
他……从未打开。
天地寂静,她颈间的红色印鉴缓缓散发出汹涌澎湃的光芒,是受了主人强大气息的影响。
卷耳缓缓眨了眨眼。
她有些解脱,也有些怅然。
阎追,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