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怎么了?”
卷耳伸手,习惯地想去顺他冰凉长发,却被孟庭戈偏头躲开。
她一愣。
他细碎漫光的眸子里掺着疑惑与疏离,冷漠的落在她身上,没有半点往日的眷恋依赖。
孟庭戈不会是……想起来了吧?
卷耳吓得一激灵,刚醒的瞌睡被吓了个干净,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撑着身子往旁边躲了老远“皇,皇——”
幔帐被她的动作吹的轻晃,层层明纱外看不清床内光影,卷耳抱着被子坐在床边,孟庭戈靠在床头,幽幽地盯着她。
褪去濡湿水色,换成明灭耀目。
防备又疏离。
半晌,他开口。
“这是哪?”
“......”
卷耳脸上的惊吓一停。
他这个脑子,是不是又哪里出问题了......
孟庭戈看着她白皙精致的脸,声音警惕又诡异。
“你又是谁?”
卷耳目光对上孟庭戈漂亮的桃花眼,有些拿不准他现在的状况。
他这样子……
既不像最近那副稚气未脱的幼年,也不像正常时那个整日拉着冷脸的皇帝。
那这是......他十多岁时的性子?
“你......不记得了?”卷耳抱着被子,坐着往前蹭了蹭,微微凑近他。
孟庭戈偏头,长发滑落肩膀溜进他里襟,眯眼打量着卷耳,“我该记得什么?”
卷耳心绪复杂,她不怎么抱希望的开口,“那你可还记得我?”
孟庭戈幽幽妙目在她脸上顿了片刻,薄唇吐出几个珍贵字眼,“未曾见过。”
“......?”
不待卷耳开口,孟庭戈便继续道:“但声音熟悉。”
听着她的声音,好像便没有那般烦躁。
卷耳明白了。
‘幼年’的孟庭戈与她隔着狗洞,应该是没有打过照面的,之前他能认出自己,应该是根据声音。
因她‘逗狗’的时候,絮絮说过许多的话,并且自称‘阿姐’。
她的声音印在孟庭戈记忆里,不管变成什么样,他好像都忘不掉。
所以那个呆呆的‘阿木’,才会唤她阿姐。
那他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记起了什么?
孟庭戈蹙眉看着卷耳凌乱的长发和微皱的寝衣,半晌皱眉,“你是谁,为何还不告知我?”
卷耳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她有些失落。
那个软乎乎的阿木,她还没欺负够呢......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如今正被卷耳抱在怀里,孟庭戈穿着雪白里衣坐在一旁,他曲起左腿,左臂撑在上面,看着她忽而出声。
“你是我妻子?”
“咳咳咳咳咳——”卷耳睁大了眼睛,吓了一跳似的疯狂摇头,“不不不,我只是你妹,你妹而已。”
孟庭戈仔细盯着她,“既是兄妹,为何你会睡在我的床上,盖着我的被子?”
“......”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但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样奇怪呢......
“你生病了,我照顾你几日。”
卷耳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既然孟庭戈还是不记得,卷耳也没打算去告诉他那些记忆。
她未参与他的过去,孟庭戈登基那四年,二人也并没有太深的交集,要是说错了什么,怕是会惹出来麻烦。
孟庭戈漠然看了她半晌,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
两个人起身洗漱穿衣,福泉要过来伺候,结果在孟庭戈倏尔冰冷的目光里再不能前行半步。
不说福泉适应不来,卷耳也有些不自在。
睡前还是小可爱,睡醒成了小变态......
往日晨起时,阿木总会在她身边蹭来蹭去的撒娇,时不时露出个懵懂的笑,这一身衣裳没有两刻都是穿不完的。
只是如今的孟庭戈,显然不亲近她了。
卷耳颇有些感慨。
弟大不由姐啊……
……
今儿是除夕,本来应在明月楼有场宫宴,只是在前半个月便被卷耳拿着孟庭戈的手印写诏推了。
毕竟,他这脑子也不是能参加宫宴的水平。
没了宫宴与庆典,是以年节时也未有什么新意,宫里主子不多,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刘太医说,孟庭戈这状况是好转的表现,但卷耳自觉才疏学浅,实在是不明白,孟庭戈这傻不傻聪明也不聪明的样子怎么就是好转的状况了。
如今孟庭戈不识得自己,卷耳没必要在坤明殿自讨没趣,索性回了自己寝殿。
落玉笑道:“还是咱们自己宫里舒服,可比那冷冰冰的坤明殿好几百倍。”
“快闭上你那个碎嘴。”主子的事哪能随便议论,落雨做势拍她,“小蹄子,莫要给公主惹祸上身。”
落玉不服气,“本来就是嘛,你看那陛下与皇后的寝宫,哪个不是金疙瘩一样,跟个冰窖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们俩在这拌嘴,便见卷耳换了套轻软襦裙,走过来窝在小榻上,看着外面的天突发奇想,“今儿是除夕,瞧着天色也是到了晚膳的时候,你们可要吃饺子?”
虽没什么年味儿,但这么干坐着也没意思,落雨二人晚间还要为爹娘守岁,不吃东西可熬不下去。
落玉嘻嘻哈哈的,“奴婢可不要再吃落雨包的饺子了,皮厚馅薄,可小气的咧。”
“你再说再说!”落雨拧了拧她的脸。
……
主仆三个人笑闹一阵作罢,等热腾腾的饺子出了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落玉看着另起锅灶的卷耳,有些疑惑,“公主还要再煮吗,应该够了吧。”
“做点心。”卷耳笑了笑。
……
等吃过了饺子,卷耳带着落雨,拎着红木食盒出了门。
主仆二人到了坤明殿时,屋内的灯是黑的。
福泉打侧门出来,身上的衣服穿的歪歪扭扭,显然是刚起身。
他跪下身给卷耳行了个礼,“殿下怎么过来了?”
举了举手里的食盒,卷耳笑道:“今儿是除夕,本想送些吃食来,既然陛下歇了,隔夜味道也不好,这里面有些饺子,你便用了吧。”
福泉乐了,“多谢殿下。”
卷耳笑着道:“喜欢便好,那我便回去了。”
福泉接过卷耳手里的食盒,恭敬地给她引路,“殿下在偏殿稍待片刻,夜深了,奴才给殿下寻轿辇来。”
这天儿冷,卷耳也再不推辞,她看了眼坤明殿漆黑窗柩,莫名地,她总觉,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石板宫道冰凉绵长,前路漆黑仿佛望不到尽头,唯有轿辇吱呀作响,是这寂静夜里唯一的声音。
先帝在世时后宫夜夜笙歌,未到子时,这宫里是歇不得的,可孟庭戈登基这几年,后宫别说女人,便是宫女都有定数,倒是比他老子洁身自好的多。
轿辇行了百米,卷耳坐在上面打了个哈欠,抬眼看着不甚明亮的宫道,淡淡道:“停。”
落雨扶着她轿辇上下来,卷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自己走走。”
“是。”
“你也先回去吧。”
落雨福身,“是。”
等到四周无人时,卷耳轻捻手指,声音带了笑,“跟了一路了,还不出来么?”
半晌,身后响起脚步声。
卷耳执灯转身,看着站在阴影里的人,轻轻的笑,“不是休息了?”
孟庭戈从暗处走出来,眼里缀着山川与溪流,只那样矜骄的看着她。
他目光若无其事地从她脸上移开,颇有些冷冽道:“我出来走走,不行么。”
倒是傲娇的很。
卷耳挑眉,“那你接着走吧,我回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等一下。”
孟庭戈咬咬牙,“你......你可能带我一起回去?”
那坤明殿每一处都让他下意识地反感,唯一让他安心的人却不在身边。
别说休息,他躺一会儿都觉得烦心的很。
卷耳眉目舒展,勾着唇笑,“不怕我害你?”
她今天也算是发现了,现在的孟庭戈好像防备着身边的人,就像......曾经被信任的人伤害过一样,再也不能相信别人。
孟庭戈似乎是也不能接受自己这般没出息,他僵硬补充道:“我就是随便说——”
“好啊。”卷耳点点头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走近了道:“不过我们要小声些,让人看到你在我的殿里,可是不太好的。”
看她应下来,孟庭戈脸色缓了缓,但还是撑着口气,别扭道:“你也莫要误会,我让你带我回去,只是想换个住处尝尝鲜而已。”
那人的雪肤玉颜在夜里泛着精致的光,孟庭戈被她好吃好喝的供了一段日子,身体早就好了大半。
除了脑子。
卷耳笑眯眯去拉他的手,“嗯嗯,我们家庭庭最乖了,不是会捣乱的孩子。”
他对这称呼却不反感。
孟庭戈睨着掌中柔嫩白皙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的收紧,口中却施舍般道:“你知道便好。”
卷耳带着孟庭戈往自己的殿走,夜已经深了,两个堂而皇之的从地殿门而进,也并未吵醒落雨二人。
是以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吹过的簌簌风声,孟庭戈看着院子里的雪人,桃花眼挑起个精致弧度,“你做的?”
卷耳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点点头,“嗯,无事堆着玩的。”
拉着他进门,殿内扑面而来软香阵阵,卷耳解开身上斗篷,给他倒了杯茶,“你可用过晚膳了?”
孟庭戈目光落在桌上酥片糕上,缓缓侧头,“未曾。”
卷耳端着那糕点凑近他,“那便尝尝?刚做好没多久,还温着。”
那只枯长白指捻起一块糕点,像是给她面子一般,悠悠开口,“那我便尝尝。”
“......”卷耳好笑,把点心放进他怀里,“那你多尝尝,尝没了也行。”
她说完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个棉被,在孟庭戈堪称监督的视线里,把被子铺在床榻上。
前阵子他跟个哭包一样,动辄红眼睛,她便在心底不由自主地把他当成个孩子。
可如今他瞧着正常了不少,虽还未恢复,但瞧着也是个男人的样子,卷耳倒不能再和他一起睡了。
像是占他便宜似的。
卷耳在里侧铺好了床,转身想唤他去沐浴,却直接撞上在她身后站了半天的人。
他胸膛紧实坚硬,卷耳撞的鼻子一酸,她下意识伸手去扯床帐,脚下却不稳的直直往后倒。
孟庭戈下意识伸手扣住她的腰,那腰肢柔软也柔韧,他感受着手掌与心底的微微热意,轻轻蹙眉。
卷耳口中轻轻地唤他:“庭庭......?”
目光相接,谁都未移开视线。
孟庭戈落下妙目,语气不明,“你为何不肯承认与我的关系?”
“啊?”卷耳没反应过来。
他不松手,像是学者讲书一般给她列了条条证据,“你今晨醒来在我卧榻之上,搂着我的腰,贴的我很近,连梦里也唤着我的名字。”
“我不觉得,我们只是兄妹。”
“伦常五种,君臣,父子,夫妻,兄弟,金兰。”
他目光清透,嗓音如金玉相击轻鸣,“你觉得,我们像是什么关系?”
卷耳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能捡着事实说,“君臣?”
他摇摇头。
“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