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慎(3)

“明先生?”卷耳轻声唤他。

明慎顿了顿,缓缓转身。

他衣服上划破了很多口子,应该是滚下来的时候被石头割破的,脸色有些苍白,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甚至看起来,卷耳好像伤的比明慎更重一些。

明慎走过来,眉宇里藏着担忧,“伤到哪了?”

卷耳皱了皱眉,扶住他伸过来的手臂,“脚扭了。”

他面色不太好,“我去找点树枝来给你固定,你去河边等一下,喝点水。”

卷耳点了点头。

她费力的坐在河边,右手舀水来喝,却怎么也舀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明慎手里握着几根树枝走过来,“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卷耳乖乖地把脚伸过去。

明慎看到她血淋淋的手顿了顿。

这双手刚刚一直护在他脑后。

他心里细微的颤了一下,苍白的唇没有血色,明慎柔着声音,“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对不起。”他一双修长的手上满是血口子,明慎握着她脚腕处理好,卷耳吸了吸鼻子,眼睛有些红。

“是我不小心,才害明先生掉下来的。”她声音低低的,像是犯错的孩子。

明慎把手轻轻放在卷耳头顶,温柔道:“不难过,我没有怪你。”

卷耳抬头,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真的?”

“真的。”

她撇了撇嘴,“你身上是不是有很多伤。”

“没有。”明慎笑了笑,不说这个,“怎么不喝水?”

“喝不到。”

明慎单膝跪在她面前,用摘来的树叶轻轻盛了一捧水递给卷耳,示意她低头,“嗯?”

女孩子小小一只坐在河边,在她面前的青年双手捧着水,弯腰跪在她面前。

卷耳顿了顿,低头喝明慎手里的水。

那双手上一样都是细碎的小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可以窥见手臂上的淤青,那痕迹一直蜿蜒进他衣袖,停留在卷耳看不到的肌骨上。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在努力保护她。

卷耳猫儿眼般的瞳眸暗了暗,喝完退开身,“明先生,我们回去吧。”

再不出去天色暗下来,遇到什么野兽就不好了。

“嗯。”那捧水没喝完,明慎低头喝了几口,然后把树叶扔到一旁,唇上沾了水,“我背你出去。”

她摆摆手,看了他一眼,抬手擦去他唇边水渍,“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

“听话。”明慎笑了笑,走到她身前俯身,“上来。”

卷耳抿唇,轻轻趴在他的背上,感觉到明慎轻轻踉跄了一下,声音带着笑,“可不能再多吃豌豆黄了。”

她两只胳膊圈在明慎脖颈上,被他稳稳地背着往回走,想到什么,道:“明先生,我脚受伤了,是不是就不用补习了?”

“……”明慎好笑,“就这么不爱读书?”

她抿唇,算是默认了。

他背脊宽阔,卷耳只有小时候才这样趴在父亲背上过,这是第二次有人背她。

他身上的味道往鼻子里钻,松香里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卷耳有些出神。

十四岁的姑娘会喜欢什么呢。

好吃的小点心,一切与自己生活轨迹不同的事物,像是小巷里的酒馆。

若还有,是不是有可能,喜欢个一直陪着自己,纵容自己的人。

卷耳歪头,依恋的在他背后轻轻蹭了蹭。

那斜坡自然是上不去了,明慎背着卷耳走了许久,脚下枯枝作响,若不是两人身上都有伤,卷耳有些希望这条路长一些。

明慎苦中作乐地想,这也算是个背着个调皮的‘小负担’。

本朝男子并不流行束发,是以他鸦黑的长发随着明慎弯腰的动作滑倒身前,卷耳伸手捞了回来在手里攥着。

冰凉细腻,发质意外的好。

“这里连个鸟都没有。”卷耳偏头贴在他背上,“要走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他柔声道。

他说,卷耳便信。

……

卷耳醒来的时候,是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平南王正坐在她身旁,见她睁开眼睛才终于放心,征战沙场的人此刻小着声哄闺女,“囡囡还有哪不舒服?”

小姑娘眨了眨眼,声音有点哑,“爹爹,我没事。”

“明先生呢?”

拍了拍她白嫩嫩的手,平南王有些感慨,“在客房呢,他带你回来的,一身的伤,这次爹爹定要好好感谢明大人。”

一身淤青渗血,看着着实吓人。

“严重吗?”卷耳抿唇,“我去看看他。”

平南王不赞同,他把放在床头的药递给卷耳,“你自己还没好,等好一些再去探望也不迟。”

他这些年对女儿的关心不够,今天在皇宫得了陈柯的消息差点吓的跳起来,若是卷耳真的出了什么事,等他走了都不知道怎么跟王妃交代。

那药苦的很,卷耳皱着眉一碗喝完,“爹爹你不用陪我,我想睡了。”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平南王点头,脸上担忧还没散尽,“那你早些睡,有事就叫人,爹爹让苏嬷嬷留在外间了。”

“嗯。”

眼看着他走出门,卷耳在被子里动了动腿,脚腕钝钝的痛,但是已经比下午好了不少。

烛火只燃了几根,卷耳掀开被子下地,一条腿在屋子里跳了跳。

她两只手都被绷带缠好了,卷耳握了握拳,感觉有点费力。屋外苏嬷嬷听到动静,轻轻推开门,“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在外面我睡不着,退下吧。”卷耳又道:“把外间的灯也熄了。”

“……是。”

等到苏嬷嬷脚步声走远,卷耳才一跳一跳地开了门走出去。

夜晚的王府静谧极了,卷耳循着客房的方向蹦过去,四下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她在地上跳的声音,乍一听,有些吓人。

等她腿酸的快要站不住的时候,终于蹦到了客房门口。

她缓了缓呼吸,刚要推门,冷不丁的这门突然自己从里面打了开,卷耳没收住力,瞬间往里面栽进去。

一张脸瞬间埋在他胸口,然后抱住了一道劲瘦的腰。

鼻尖药香阵阵。

“原来是你。”明慎伸出手扶起她,温声问,“怎么过来了?”

他应该是还没休息,衣衫有些乱,卷耳猜应该是刚上过药。

小姑娘两只手被包的像个粽子,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满都是愧疚,“来看先生。”

明慎看着她满含担忧的大眼睛,微微一笑,“我没事,不是好好站在这么。”

“明先生受了伤,为什么还要背我?”

她脚不方便,明慎想了想,两手穿过她腋下,把她抱起来放到桌子上,笑声清澈,“不是你说,有我在,你就不会受伤吗,我要保护我们小郡主啊。”

卷耳被这抱人的姿势吓得一懵,她记得五岁以后就没人这么抱过她了。

她坐在桌子上,两条腿轻轻晃着,“那先生会一辈子保护我吗?”

桌子不矮,她难得的能和明慎平视。

明慎挑眉,“以后郡主自然会遇到保护你一辈子的人。”

见她目光暗了暗,明慎无奈揉了揉她的头,“我自会保护郡主,直至郡主长大,这样好不好?”

本是狭长的凤眼,但他身上气质太过温和,便像是夏初潺潺的泉水,犹如冬末时握在手里的那缕暖阳。

明慎还在温柔地看着她。

卷耳抿唇,脸颊上带出个浅浅小酒窝。

她听到自己轻轻说了一声‘好’。

看着明慎笑意柔和,卷耳有些担心,“先生不如在王府多住几日,养好了伤再回去?”

“不必。”明慎给卷耳擦了脸上的茶水渍,“我这不是什么重伤,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歇着了。”

她有些不开心,“这世上哪有比自己身体还重要的事?”

“倒也不能这么比较。”明慎把桌上的茶具推到一旁,“就像在你心里,桂花糕和豌豆黄,怎么能做出个取舍呢?”

“……”

“好了。”明慎轻轻歪头哄她,“今日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好。”

卷耳看着离得极近的明慎,轻轻点头。

夜露深深离,春笋遇雨,将将萌芽。

养伤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八月的时候,卷耳终于有机会和芊菱去华莲寺了。

“婚期可定了?”卷耳笑眯眯地调侃她。

芊菱倒是大大方方,“嗯,日子定在明年三月。”她和陈柯两人是表兄妹,又是一起长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那我到时候必定要好好贺一贺菱姐姐。”

芊菱看不得她自在调笑的样子,于是促狭笑了笑,“那你呢,明年就及笄了,可有中意的公子了?”

卷耳脑海里一瞬闪过那道温柔的身影。

“没有。”卷耳微微一笑,“姐姐莫要打趣我。”

华莲寺里梵音阵阵,芊菱凑近卷耳,“这寺庙的住持听说还是位杏林高手,据说这世间还没有他医不好的病呢。”

卷耳闻言道:“既然这般厉害,可不是许多人要找他看病了?”

“哪里会这么容易。”两个人捐了香火出来,芊菱感慨,“你可看到山门口的九百阶长梯?想要向住持求药的人,任你什么身份,必须从那阶梯一步一叩首,直至山顶。”

“那可不是要了半条命?”卷耳惊讶。

若不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谁也不会用这个方式求药。

“可不是么。”芊菱上了香,领着卷耳来到一棵大树旁,“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与我们也没关系。”芊菱指了指上面的红布条,“你抽一根?”

“这又是做什么的?”卷耳伸手拨了拨,见那上面都是一些诗句。

芊菱解释道:“这叫月老树,若能和另一个人抽到同一首诗,可不是缘分?”

“菱姐姐也抽过?”卷耳随意看了几眼,确实见到有一些诗句出自同一首。

芊菱道:“抽过,那是很久前了。”

“那和陈柯哥哥可是同一首?”

看着芊菱点头,卷耳有些感慨。

不愧是男女主。

卷耳随手抽了一根出来,上面正书,“死当长相思。”

看着不是很吉利的样子。

芊菱皱眉,“要不再换一个?”

这东西本来就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卷耳摇头,“就这个吧。”

她把写了诗句的红布收好,又问芊菱,“帝京里的公子小姐不会都来着抽过诗句吧?”

日光斜斜,两个人站在树下倒是避了烈阳,芊菱手里的团扇伸过去给卷耳扇了扇,“差不多吧,连明慎那样的老学究都来过。”

“明先生?”卷耳有些惊讶,心头动了动,“他抽的诗句是什么?”

芊菱摇了摇头,向后摆了摆手,示意后面的护卫丫鬟不用跟着,“我当时没问,好多年前了,还是我和陈柯定亲那年。”

卷耳默了默。

有些人的默默陪伴,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的。

芊菱或许知道明慎的感情,或许不知道。

可她最美好的年岁里,陈柯闯了进来,就再也看不见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