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土狗九

夜色缓缓上了空,将暮色尽失的天空染上了些许银纱之色。

按照以往这个时间白依依早都回去了,而如今她不仅没回去,还战战兢兢的坐在湖心八角亭里的板凳上吹着冷风。

因为陛下饿了,要她陪着用膳请罪。

于是不得不从的白依依就这么坐在了这,周围除了她就只有一个伺候布菜的太监,气氛很安宁,湖面上的月亮也挺好看,就是风吹的有点冷。

白依依眼睛盯着眼前的白米饭,吃饭的动作不能称之为吃饭。

她只是填鸭式的喂自己吃白米饭而已。

桌上的菜,她是一个都不敢吃,甚至抬眼看一眼都不敢,唯唯诺诺的专心啃着自己的白米饭。

不过是一碗饭而已,没关系的,吃完了就能回去了。

白依依这样安慰着自己,啃饭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然后碗里就多了一个油光锃亮的排骨。

她筷子一顿,半试探的抬眼朝着对方小心翼翼看去,却不想正巧直接望进了对方漆黑低冷的眸子,当时就吓的她一哆嗦,手里的筷子都没握住,直接落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一出,布菜的太监动作立马就停了,低着头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深怕陛下一个生气当场就给他噶了。

沈赋墨抬眼看着那一脸惊慌失措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没用东西,不耐道:“快点吃。”

被凶了的白依依也不敢哭,吸了吸鼻子就捡起筷子哆哆嗦嗦的夹起排骨就开吃。

好不容易艰难的啃完一块还没等吃上一口饭,碗里又迎来了另一块。

她怯怯的抬眼看了一眼沈赋墨,对方情绪不明面色难辨的盯着她,于是白依依只好低下头接着啃。

于是接下来布菜太监就被闲置了。

只见一个夹菜夹的乐在其中,一个吃菜吃的苦不堪言。

越吃越多的白依依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哭着道:“陛下……饶了我吧,不行了……嗝。”

沈赋墨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了筷子,还附带上了一句:“真没用。”

白依依委屈,但是白依依不敢说。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菜,基本上三分之二都在她的碗里,他竟然还说她没用。

分明他自己都没吃什么全进她嘴里了!

瞧着她嘴角油汪汪的眼里委屈的水汪汪的,陛下似乎找到了新乐趣,于是他放下筷子道:“明日你进宫用午膳。”

白依依一听,当时都快吓死了,连忙求饶道:“陛下,真不行陛下……”

她会撑死的!

“嗯?”陛下压了压漆黑的眼,用简短的鼻音打回了白依依的求饶,他视线微侧看向桌边,白依依顺着看过去,就瞧见了那把被擦的干净锃亮的宝剑。

白依依:……

白依依委委屈屈的应下了。

“撑吗。”陛下的声音懒懒散散。

“撑。”白依依的声音委委屈屈。

“撑就对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自作主张。”陛下微微冷哼,哼的白依依心头一跳,连忙摇头: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对于她诚恳认错的态度陛下抬手示意表示了原谅。

“滚吧。”

白依依就兴高采烈的滚了。

然后刚滚没两步就被叫住了。

“白依依。”

陛下用着漫不经心的声音叫白依依的名字,白依依当时心中一跳,好似霉事临头。

“陛……陛下。”白依依很想装做听不见就这样跑掉,但她不敢,所以只能唯唯诺诺的停下转头低眉顺眼的盯着自己的鞋面等着陛下吩咐。

“东西不要了?”

这话一出,白依依立刻抬眼看去,就见陛下手中捏着一截洁白软纱,在夜色下闪熠出晶莹的碎亮。

是她的面纱。

白依依很想说她不要了,但是她不敢,所以只能唯唯诺诺的走回去将面纱拿过来。

“谢谢陛下。”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将面纱拿回来,抽了抽,没抽动。

她抬眼向对方看去就见对方眼瞳深深的瞧着她,然后问了一句摸不准头脑的话。

“朕可是第一个揭开你面纱的人。”

白依依不知道对方突然之间说这么句话做什么,但她想了想,唯唯诺诺的应道:

“应该是王婆婆,陛下。”

她一共当领舞也才没几天,这个表演风格也是王婆子帮她摸索出来的,每日面纱款式要试上很多款,其中都是王婆子跟着把关和参考。

沈赋墨眉眼一冷,瞧着她的眼神恨不得能掐死她,当时手一松冷声道:“快滚,别在朕面前碍眼。”

心情和脾气变化莫测的陛下让白依依摸不着头脑,但她乐的离开,所以也没细想,鞠躬下去后就屁颠屁颠的离开了。

这看的沈赋墨心情更压郁了,当时就扯唇想着明日要更撑死她。

最好将她撑的说不出那种缺心眼子的话来。

不过这个算盘最终还是落空了。

因为白依依——

发烧了。

她身体素质其实还可以,只是秋天风本来就寒凉,她又是在殿内哭过后去外面吹的冷风,再加上穿的轻纱单薄,一时之下生病倒也正常。

本来王婆子等众人都做好了她死在宫里的准备,眼下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发点烧什么的,烧就烧了,命还在不就挺好的。

一些人之前还因为白依依被陛下独宠日日召进宫颇有微词,眼下见到死的死烧的烧,不满之声很快就退下了。

甚至还脑补出了一出白依依被罚站在宫外一晚上的戏码出来。

这戏码在白依依发烧昏睡期间越传越厉,最后还竟然都被当成真的了,连着每个来瞧白依依的人都自觉同情起来。

要说大家为什么会脑补的这么厉害有部分还是白依依自己的原因。

她回来的时候都晚上了,她一副眼眶红肿哭过的样子,眉头还蹙紧走路都一副难受的样子。

谁瞧着不跟受罚了一样。

虽然说对白依依来说也是受罚没错了。

毕竟都快撑死了。

宫里餐桌上,宫女们都布好膳食了,一旁伺候的布菜太监更是做好了准备伺候的起势兢兢业业的站在那,就听人来报道:

“陛下,白姑娘因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不能来了。”

这话一出,原本坐在位置上把玩着手串的沈赋墨当时就抬眼看向了禀报的侍卫。

“什么时候的事。”他音色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侍卫头低的深深,“回陛下,今早的。”

沈赋墨转过头来瞧着他,虽然他一言不发,但是侍卫却脖颈一冷,冷汗都顺着后背流了下来。

沈赋墨没说话,甚至连手都没摆动。

他只是起身绕过了跪在地上的侍卫,轻轻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侍卫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

当然,沈赋墨也并不是那么残暴的随时都想杀人。

既然长了个嘴连报告都不会报告,那就干脆以后别说话了。

午梦十分,白依依还半昏半醒的时候,总感觉身边有一股阴冷的气息包围着她。

她难受的翻来覆去想尽量离这气息远点,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这股气息都始终包围着她。

于是一怒之下,白依依清醒了。

睁开眼的瞬间她就瞧见那双噩梦般的漆黑眼眸,当时就给她吓的一个哆嗦,整个人差点没从床上掉下去。

“陛……陛下?”白依依颤着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沈赋墨冷哼一声,“出息。”

白依依被数落的头一低,不敢有丝毫反驳,也就是这时,她感觉到了头上异样的触感。

她抬眼看去,只见一截黑红金纹的袖子,晃晃悠悠的浮在她眼前,与此同时一股泛着冷意的触感也从额头上传递了过来。

她正脑子有些宕机的在思考那是什么的东西,就见陛下不紧不慢的收回了手,轻轻缓缓的瞥了她一眼,唇角露出了一种明显嫌弃的表情。

“真没用。”

不过是吹了一点风就烧成这样。

白依依喉中一哽,本就因为发烧红彤彤的眼更红了几分,像是小兔子一样,泛着红的水润委屈。

沈赋墨伸手朝着一旁伸去,等候已久的侍从恭恭敬敬的将瓷碗递给了沈赋墨。

也就是这个时候白依依才发现这屋中并不止她和陛下二人。

还有零零星星的一大帮下人,甚至连王婆子也都在地上跪着。

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严肃的低气压的味道,将人压的快要喘不过来气。

白依依吓的呼吸一窒,还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刚要求饶眼前就被推来了一碗泛着热气的药。

她一愣,抬眼朝着陛下看去就见对方眉眼低垂,面无表情的抬手拨弄着碗。

氤氲的雾气拂过他的眉眼,将他的面容映的有些许温柔,他长睫微敛,抬眼抬起汤匙送到她唇边。

白依依有些小心翼翼,她嚅了嚅唇,咽了咽口水悄声看了一眼对方。

沈赋墨没什么表情变化,他面色是冷的,眸色是沉的,唯独端着碗的动作跟他的表情格格不入。

给白依依一种……大郎该吃药了的感觉。

不然她没办法解释陛下这个行为的异常。

见她一副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沈赋墨有些不耐烦了,他唇角一掀道:“快喝。”

白依依身子一抖,咬了咬唇,有些犯难。

她害怕陛下想毒死她,不敢喝,但是又怕不喝陛下会弄死她。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的白依依面对陛下那双越来越凉的眸子下最后选择咬牙低头喝了起来。

瞧她终于喝了,陛下眉眼才舒缓了一点,刚要低头舀第二勺继续,就见她眼睛迅速积满了泪水,本就红彤彤的眼更是红润润的。

“好烫。”她皱起小脸,一副委屈的不行的模样。

沈赋墨动作一顿,眸子凉凉的瞥了她一眼,但总归是没说什么,舀第二勺送到她唇边还记得先吹几下才送到她唇前。

于是又喝了一口的白依依再次皱起了眉头,软软唧唧的道:“好苦……”

她委委屈屈的瞧着沈赋墨,不知道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的缘故,她这会比之前胆子大了不少。

大到了让跪在地上的人身上都直冒冷汗,王婆子更是心里急的恨不得说话。

让陛下喂药就算了,她还挑挑剔剔的,真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呆的太安逸了。

所有人都脑袋垂的低低的,生怕出什么事情连累到自己身上,他们甚至做好了白依依下一刻血溅当场的准备。

然而空气中静默了一会,下一秒就听:

“自己喝。”那低冷的声音带了些许不耐烦,但……

并没有杀意。

有些胆子大的人心怀惊讶的抬眼悄悄看去,就见陛下的语气虽然不耐烦,眉眼中也满是躁郁闷,但将碗递给白依依的动作却并不粗鲁。

甚至他还给对方扯了下被子。

虽然这个举动吓了白依依一跳。

她缩了缩脖子,在刚刚那一瞬她还以为陛下是想用被子捂死她。

似乎是看透了白依依的想法,陛下阴阴的扯了扯唇,用力压了压被子,看对方被压的眉头微皱,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后才勾唇满意松手。

“快点喝。”幼稚完了的陛下再次吩咐,见白依依瞬间垮掉的脸并不心软,用那种阴阴冷冷的视线盯着对方。

最后在陛下的淫威下白依依紧皱着脸仰头一饮而尽了,然后下一秒就吐了。

而且还吐了陛下一身。

那呕的声音清晰的在整个屋子蔓延,本就头低的快埋进土里的众人头埋的更低了。

吐完的白依依晕的眼花缭乱,胃里又是烧的火辣辣的,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又干呕一下,这才抬眼想擦擦嘴。

然后这一抬眼,她就看见了被她呕吐物污的乱七八糟的衣襟,甚至整个金龙纹绣的胸襟都被染的褐一块浅一块,还泛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她擦嘴的动作一顿,眼瞳瞪大,慌慌的抬眼朝上看去,就对进了对方一瞬郁深的眸子,顺便还发现了她抓着擦嘴的东西也不是她以为的帕子。

而是陛下宽袍的衣袖。

“你好大的胆子。”陛下扯了扯唇,将被污染的袖子扯了回来,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白依依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