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纤细的手指自然弯曲,柔软的指腹在腕间手镯上有节奏的敲击。
席岁每敲亮一次自己的手镯,对方的手腕也会发出幽蓝色的光,在这漆黑的地方格外耀目。
“当齐医生第一次跟我说,或许我可以治愈你的时候,我就很努力地想要帮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多相信他的话,只是觉得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你就好,哪怕普通、平淡。”
她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指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与他低声轻语,“可是后来我还是生了贪念,想到你会成为我的丈夫,与我相伴一生,我便贪心的希望你变得更好。”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她并不在意,继续将心里的话如倒水般倾泻出来,“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又错了。我既然喜欢你,你在我心里便是最好的,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季云修。”
在他并不是那么好的时候,她就已经心动,而非因为他往后有多么优秀。
真心希望一个人好的时候,不是他变成别人眼中“优秀”的模样,而是他能快乐的做到好自己。
“阿修,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阻止了他们对你的干预,选了这种最笨的方式吗?”
“因为我听见了,你在向我求救。”她做了一个梦,在那虚幻的梦境之中,她看见了曾经被遗忘在时光里的记忆。
原来是她运气好,不早不晚的闯到了季云修的身边,成为他在逃避自我时,藏在心里的另一半特殊记忆。
原来,连他哄人的那句话都是她教授的。
“我的阿修,坚强、勇敢,哪怕一时跌进了深渊,也一定不会放弃自己。”她握紧了那人的手指头。
席岁靠在季云修的身边,两人的姿势看起来更像是互相依偎。
就这样,她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平静又安宁的夜晚。
天色蒙蒙发亮,闪电“汪汪”叫了两声,席岁摸着空空的肚子,胃里难受。
席岁轻轻地抽出胳膊和腿,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拆开重组了一遍。因为睡觉姿势不好,身体各处都在泛酸,像是在跟她抗议。
身旁的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还在熟睡当中。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时间坚持一个姿势不变的!
趁着季云修没醒,她下楼觅食。
心里的担忧和伤心情绪没能消除,可她不会为难自己的身体。她必须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地照顾季云修。
吃饱喝足后,席岁端着宠物碗蹑手蹑脚回到衣物间。
看着自己手脚奇怪的动作,转念一想,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反正他又听不到。
她自然的发出声音,将蓝白色的宠物碗放到角落,闪电嗅到了食物的味道,自觉进食。
季云修醒了,可他拒绝食物和水,连上厕所的生理反应都没有。
另一个问题来了。
如果季云修坚持不吃不喝,就算她想陪伴也没办法,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有限,她若是做不到,那终究会走到药物治疗那一步。
她让人送来的米粥一点没动,席岁心里着急,“阿修,你吃一些好不好?”
“你想要呆在这里,我愿意陪着你,无论多久都可以。但你若是不吃不喝,生病了、晕倒了怎么办?”
“……”
“我不想跟你分开,你一定也不想跟我分开对不对?”
“……”
往日那些说一句便会令他耳根泛红的话,如今全变成了空气,飘进他的耳朵里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给她喂水,但食物真的无能为力。
季陵城又来了一趟,还带着几个专业的医护营养师。
若是他不肯进食,还是得采取别的手段,可那样也会引起他的反抗,到时候……伤人伤己。
席岁仍是犹豫不决。
每当她回头看见藏在衣柜里的半边影子,她这心里实在难受。
“岁岁,我知道你对云修的心意,但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支撑不住。”
席岁闭了闭眼,“我同意。”
除了同意,别无他选。
席岁扣着另一侧的衣柜门,缓缓拉开。里面藏着的人再次暴露在明亮的世界之中,然后他居然没有挣扎反应。
席岁一步弯下膝盖跪在跪门边,仔细一瞧,见他唇色发白,双目紧闭,已然是晕了过去。
“医生……医生……”
楼下便有医护人员等候,听到呼喊的瞬间冲上楼,对病人进行急救措施。
季云修最后还是被送上了救护车。
“对不起,对不起。”她忍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在看着他被台上担架的时候哭得泣不成声。
她高估了自己,任性妄为,不过短短一日就将他害成这样。
躺在担架上的男人微微睁开一丝缝隙,眼珠转向那哭声传来的方向,昏睡前所见的最后一幕,便是那伤心的容颜。
——
季云修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心理原因加上一天一夜未曾进食,昏睡过去。
季陵城还是决定让他住进独立的病房,挑了最好的医生护士为他诊治。
席岁守在外面,内心陷入深深地自责。
原本是抱着赌-博的心态,可事实就如同往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根本就没用,害了他一次又一次。”
“你以为你是谁,妄想着几句话能将人治好……”
她开始自我谴责,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穿着白大褂的齐医生拿着病例从面前经过,停住脚步,“席小姐,你也不必过分自责,早一点晚一点都会变成这样,跟你没关系的。”
席岁捂着脸,连连摇头,“他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我救不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把自己的世界变成独立的岛屿,拒绝一切外来物。
“席小姐,请你不要质疑自己,先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并非作假,只是味甜病人这次突发情况格外严重罢了。”
齐医生始终坚信,这个女孩是季云修治愈的关键。
为了方便治疗,医生取下了季云修手腕上的手镯。
席岁小心翼翼的将这小物件捧在手心,仔细将它收起来。
这期间,季云修始终未醒。
席岁跟公司请了假,这些天什么都不做,只安心守着他。
每日特定的时间,她便坐在他身边同他说话,自言自语的,什么都讲。
季家的人和席家人都来医院看望过,见这两人难分难舍,也没说别的,只让她安心。
*
季家老大这边愁云密布,季家老二那边可是欢笑连连。
秦玉芝近来的好心情都持续高涨,“幸好你跟蓁蓁的婚约早就定下,才没受到老大家那些事的影响。”
虽然姜瑞云故意谋害一案将她牵扯进去,她确实没有亲自参与,别人抓不到证据,自然拿她没办法。
季陵城为了出气,明里暗里打压她,甚至连季淮西在公司的日子都不是很好过。
秦玉芝心里气啊,就想着哪一天翻身做主人!
好在儿子跟齐家二小姐齐蓁订婚日子越来越近,她幻想着未来美好的日子,又觉得生活有所期待。
“淮西,明天你跟蓁蓁订了婚,往后咱们再也不用看你大伯父的脸色了!”
“妈,我说过很多次了,有些话放在心里不用说出来,凡事没到成功那一步,就必须小心谨慎。”
“你也太小心了,你跟蓁蓁现在是两情相悦,还怕她跑了不成。”秦玉芝没把季淮西的叮嘱放在心上,如今她这心思都用去憧憬美好未来了。
秦玉芝心情愉悦到哼着歌唱,万万没有料到,齐家二小姐齐蓁那边的气氛是多么凝重!
齐蓁到了婚嫁的年龄,家里的长辈为她挑选了优秀的英年才俊跟她相亲,她一眼就挑中了相貌出众的季淮西。
季淮西在外做事圆润,哄女人也有一套,齐蓁很快沦陷在男人的温柔陷阱之中。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却没想到在订婚前一日得知,她所认为专情温柔的男人,竟在婚前就开始养情-妇!
初盈怀孕的资料信息就摆在她面前,这对于齐家二小姐来说,是何等羞辱!
“季淮西,你太过分了!你竟敢骗我齐蓁到如此地步!”
齐蓁从小就是被家里的长辈呵护着长大了,此番受了委屈,第一时间跑回家里找爸妈哭诉。
季淮西欺骗了整个齐家,若没那“好心人”送来真相,等以后发现了,那才是齐家的奇耻大辱!
齐家立即让人去查初盈跟季淮西的往事,因为暗地里有人推波助澜,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铁证。
“这些资料好像有人故意让我们找到,会不会有诈?”
“就算对方是故意破坏又怎么样?事实就是他季淮西诓骗我们齐家,欺负了蓁蓁!”
*
张煦亲自往医院跑了一趟,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妥。
听到这些,席岁这沉闷了多日的心情终于起了丝快感。
她等了这么久,便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初盈这个铁证送到齐家面前,让他们彻底将季淮西视为眼中钉!
若非她顾念天盛集团,定要在订婚当人将这些证据摆到大庭广众之下才爽快!
不过那时候会牵连到两个家族,她并不希望季陵城的天盛集团出事,所以私下将东西送过去,齐家针对的便是季淮西。
“席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接下来,藏好自己的尾巴,做事别留下痕迹,安心等着看好戏便是。”
齐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不会把丑闻当众掀开,等风头过去了再向大众揭露季淮西做的丑事,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嫂嫂。”
季颜远远看着角落边那道熟悉的身影,加快速度跑过来,朝她挥挥手。
聪明的季颜已经改口喊起了嫂嫂。
若是平日她或许还要害羞打趣,如今却没那个心情。
席岁跟张煦说了几句收尾的话,张煦便走了。
她跟季颜一同进入病房,季颜把买来的新鲜水果搁在桌上。
席岁将那桌上五六种不同的水果袋子摆开,终于忍不住提了句:“你这三天两头就买一袋水果过来,你大哥也吃不了。”
“这不是给大哥吃的,是给嫂嫂你买的。”季颜从中拿出一颗红彤彤的苹果递给她,“你每天陪着大哥也很辛苦,多吃果蔬对身体有益处。”
因为不想看见一个未醒,另一个又倒下的场景。
席岁接过苹果,在手中掂了两下,却垂着脑袋不再说话。
心情不好。
“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大哥会没事的,他放不下你。”
季颜劝了几句,席岁敷衍的点头。
“对了,我先前出国也是因为大哥的画,那时候他跟我说画室里有一幅蓝色主题的画已经完成,可如今他还未苏醒,能不能请嫂嫂进画室帮我拿来?”
“你怎么不自己去拿?”她随口反问。
季颜摆摆手,故作轻松的语气调侃:“大哥不让进啊,上次拿画都站在门口边呢。”
每次季颜来看望季云修的时候都不会沉着脸,反倒会说些欢乐的话带动好心情。
席岁接受了委托任务,跟季颜商议好时间,便去了季家。
她说要进画室,季管家二话不说便将钥匙交到她手中。
正当她要上楼时,闪电又突然跑到她的脚边。席岁弯腰摸了摸闪电这一身漂亮的金色毛发。
季云修住院后,她怕把闪电留在公寓无人照料,又让人将闪电送了回来。
席岁拿着钥匙上楼,闪电也伴随身侧。她行动流畅的打开画室门锁,推门进去。
画室多日未曾进过人,缺少了鲜活的气息,房间里闷得慌。她将窗帘左右拉开,窗户推向一侧,让外面自由的风吹进来。
这是季云修曾经待过的地方,看到那些画的时候从中寻到了熟悉感,眼前仿佛出现那人聚精会神作画的认真模样。
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
席岁找到了季颜口中形容的画,将画好好地收起来。
这个奇妙的地方令她留恋,但她不舍得在外浪费更多的时间,招呼着闪电,“闪电,走了。”
闪电“汪汪”叫了两声,忽然跑到角落边上。
席岁顺着看过去,又见到角落里被掩藏起来的那个神秘画架。
这里的东西她都能碰,唯独那个画架,季云修不肯让她看。或许是有什么秘密,她并不打算违背季云修的意愿。
可就在她向闪电招手的时候,闪电忽然咬着掩盖在画架上的布料,往后一扯,布料滑落,里面的秘密便毫无遮掩的展示在席岁眼前。
那身姿纤瘦的画中人未着寸缕,赤足跪坐在地上,如海藻般微卷的长发落至脚边,葱白的手指勾着一缕长发,云纹玉镯自然落在腕间。
画中少女凝视着前方,周身被金色光芒笼罩。
令席岁震惊的是,那画中少女的模样……像极了她。
这就是季云修隐藏在心中的秘密。
在他心中,她竟然这样明亮吗?
席岁掩着嘴,眼泪还是收不回。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季家回到医院的,只是再见到季云修那刻,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她紧紧地握住那人的手,哽咽着道出心里话,“阿修,等你醒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床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