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意外的这夜, 楼清昼的手指片刻未离开云念念的眉心, 这几日由云念念暖回来的稀薄修为, 全都从他的指尖流出, 化为暖意,为云念念定心定魄。
云念念哭过后昏昏睡去, 夜深时, 终于安稳下来。
楼之兰匆匆入内, 知道云念念无碍后, 蹙着眉低声道:“六皇子命人剖开了马腹,查验了草料,并未发现异常, 只以看管不利,将负责照看马匹的焦老头鞭了二十。”
楼清昼眉头紧锁, 道:“怎可如此行事。”
楼之兰点头, 担忧道:“六皇子此番行事, 众人不敢有异议,只是这样一来,便把咱们置于不利之地, 现在查验马并不异常,缰绳马鞍也都没松动,许多人已在私下里议论, 是嫂子骑术欠佳,造成马匹失控,险些危机六皇子……”
楼清昼肯定道:“不是念念的错, 也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而为。”
楼之兰垂眼道:“我让之玉给那焦老头送了些银两,问也问了,除了六皇子和淮阳侯府是自己备马,其余的马都是一起喂养,嫂子挑的那匹也是性子温顺不易受惊的经验老马,而且没人知道哪匹马会被嫂子挑中,若说是蓄意而为……”
楼之兰想不通。
楼清昼眼眸微闪,轻声道:“或许……与人有关,也与人无关。”
“哥,这又是什么意思?”
云念念痛吟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发呆。
楼之兰被吓了一跳,轻轻问候了一声,退了出去。
楼清昼慢慢拉过云念念的手,说道:“你很不安,我能感觉到。”
云念念扎进他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呜咽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楼清昼轻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哼着,“魂兮归来,安以定只……”
他的声音很低,似唱似吟,烟烟袅袅从耳朵飘进心田,云念念当真安定了下来,擦了眼角的泪,抬头对楼清昼说:“楼清昼,如果我只能改变过程,却无法改变结局,我该怎么办?”
“不过是司命的一支笔书写的,为何不能改?天命都可更,一个仙君写下的命,怎不能改?”
云念念说起了她的担忧。
“我想起了许多事,聚贤楼那日,一个卖花的姑娘被几个男人推倒受伤,我不愿这样的事发生,那日特地找到了那个卖花姑娘,买光了她所有的花,让她早早回家,可我仍然没有改变结果。就算不是卖花姑娘,也会是卖饼的姑娘,一模一样的剧情,总是要发生的。还有这次,我骑上马,哪怕再小心,也发生了意外。我刚刚做梦,梦见李慕雅在家中滑倒,还是没了孩子……”
楼清昼静静听完,忽然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在云念念眉心轻轻弹了一记,说道:“念念,不要被虚妄之事迷了心窍。”
云念念捂着眉心道:“可如果我努力改变了她们,但结果却依然相同,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我还能再做些什么?”
楼清昼板着她的肩膀,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是念念自己说的,这里虽是妙言假相的世界,但情是真的,我喜欢念念钦佩念念,就是因为我漠视这些虚假时,念念却把他们看作人,分担苦痛欢乐,认认真真的与他们活在这世间……既如此,念念为何不信人可改命?”
云念念握起了拳头,自己都未发觉,她已重燃起来信念。
楼清昼收回手,弯眉一笑,“你说过,这本书中的所有男人都喜欢云妙音,所有女人都不喜欢你。你看,你摔下马后,有许多姑娘担心你,她们的关切并非假的。还有……当你对不信自己能改变司命安排的命运时,就请看我。”
楼清昼抓住她的手,指着自己:“念念,你早已改变了楼清昼的结局,而他只喜欢你。”
云念念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血涌上脸颊,蒸腾为两抹红云。
她眼眸闪烁起来,使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哭……”
“诶。”楼清昼将她搂进怀里,笑道,“哭还是要哭的,见你流泪,我忽然有了目标。”
“什么?”
“为你,斩断泪水的根源。”楼清昼起身拢手,眯眼看向窗外,“念念,坠马前,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云念念一愣,回忆起坠马前感受到的寒气和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拍床而起:“难道是……”
可书中,这鬼仙只能寄居在菩萨雕像中,无法随意游动,靠指点云妙音攻关,吸取云妙音完成心愿时的喜悦来转化修为,充其量也只会玩点障眼法之类的小法术而已,纵黑影吓人从没有过。
虽然书中那鬼仙有时候的提议没有道德底线,不分正邪,但综合来说,鬼仙的修炼方法并不邪门。
这就和云妙音一样,尽管有时为达目的会用一些小阴招,可并无大恶,良心未泯。
云念念思索着:“如果不是鬼仙……难道是妖魔鬼怪副本提前了?”
书中后期,女配下线后,失去勾心斗角主要对象后,司命又安排了一些妖鬼搞出的灵异事件让云妙音解决升级。
楼清昼:“不管是什么,不会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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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月十五,京华书院休学一日,夏远江提着游龙枪等在仙居阁前,偏要让楼清昼提点武学,跟着哥哥行动的夏远翠百无聊赖坐在一旁,亲眼看见秦香罗和程叠雪花枝招展地进了仙居阁,热情邀请云念念去听《三仙配》。
云念念已身体未养好为由拒绝了她们,但很好心地帮两个姑娘指点了妆扮,两个姑娘牵着手高高兴兴出了门,还对夏远翠哼了一声。
夏远翠抱着柱子,眼巴巴看着两个花孔雀神采飞扬上了马车,和邀请她们听戏的男学生们一同离开了书院。
夏远翠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求道:“哥哥,我们去看《三仙配》吧,这个楼先生说了他并不会武,又能指点你什么?”
“戏有什么好看的!”夏远江一脸不耐烦道,“我这才是正事,你懂咱这游龙枪出自何处吗?这是祖上参悟天道时,悟出的一套枪法,那楼先生聚贤楼的一番妙论皆是参悟天道的心法,学武心法第一,我求他指点的正是这心法!”
夏远翠跺了跺脚,道:“那我去找妙音姐姐了。”
夏远江摆了摆手:“若是和云小姐一起出门,就着人给我递个话,不要私自跑出书院去,要是出了什么茬子,爹肯定要把我扒皮。”
夏远翠这是去找云妙音告状,只是到了春院后,得知云妙音已驾车去三合楼了。
云妙音带来的粗使小丫鬟得意洋洋说道:“休假前就有许多世家公子来请我家二小姐听戏,夏小姐来晚了,他们一早就出去了。”
夏远翠的随身丫鬟反驳:“我家小姐重清誉,与那些上不来台面的不一样,不是有男人请,我家小姐就要去的。”
云妙音的粗使丫鬟嘟囔道:“当谁不知道呢?还不是你家小姐恶毒心肠,没有世家公子看上呗。”
“你说什么呢?!”夏远翠的丫鬟提高了声音。
这可是夏远翠心里的一根刺,她拽了拽丫鬟的衣边儿,说道:“算了,我们走。”
夏远翠回到自己房间,支走丫鬟,坐在床边嘤嘤啜泣,后悔自己当初伸出去的那只脚。现在连秦香罗和程叠雪都有人邀着去看戏,却没一个人搭理她,而她的哥哥是个呆愣子,也不知为她打算,多多和世家公子打交道,只会追着楼清昼跑。
夏远翠越想越气,一边嘤嘤,一边剪手帕。
这时,她的丫鬟推门而入,神秘兮兮道:“小姐,我刚刚打听到了一个法子,最近身边的婢女们都用这个法子,说祈求姻缘十分灵验。”
夏远翠心中好奇,嘴上却说:“少拿那些不三不四的偏门子哄我,我不稀罕!”
“就是求个好运气。”夏远翠的丫鬟说道,“听说书院这个地儿,百年前曾是个月老庙,咱春院假山旁第三棵柳树就是供奉月老像的地方,我听她们说,子时过后,二刻以前,想着自己心里头的那个人,写下他的名字,再用针扎破手指,滴满一只三钱杯的血,放在柳树下,对着柳树拜上三拜,若是第二天杯子不见了,那就是月老接了你这姻缘帖,给你牵红线去了。”
“这种你也信。”夏远翠啐道,“我看也只能唬住你们这些要背主嫁人的婢子们。”
“其实也不都是为自个儿求的。”夏远翠的丫鬟说道,“我听她们说,昨儿见苏白婉的贴身姑姑包扎了手指,说什么绣花时被扎到了,其实是为她主子求姻缘去了。”
夏远翠忍不住问:“求的谁?”
丫鬟咬耳朵道:“说是六皇子呢!”
夏远翠目露羡慕,暗暗记住,手帕掩嘴道:“竟然是六皇子,赶明儿我给妙音说去……”
但想起云妙音丢下自己,被一群世家公子邀请听戏,她又气愤道:“不说了,爱谁谁去!最好让月老牵线,让淮阳侯嫡女成了这心愿,我看她云妙音还能不能做正!”
“云二小姐跟淮阳侯嫡女怎能比?”丫鬟也道,“要是月老成了这段姻缘,正妃哪能轮到其他人?”
丫鬟说罢,又问:“小姐中意哪家公子?”
夏远翠不知道,她从未好好想过,这般一想,想起自己当众出丑,男人们怕是都因她伸腿绊倒云念念笑话她心思歹毒,于是,她没好气道:“你再问,我撕烂你这妮子的嘴。”
丫鬟笑道:“哎呀,再也不敢了。”
云妙音看戏回来后,屏退侍女们,摘下耳环,打开床下的箱子。
一团黑气从坠珠中飞出来,飞到了箱子的菩萨中。
菩萨开口说话了:“你要做事,就要用银子。楼家给你父亲的那些铺子,可都捏在你手里?”
“没错。”
“今日的戏看了吗?那法子不错,那衣裳许多人想要,你要是能承接下来,不是一笔小数目,尽早经营上,往后这些钱财能帮上忙。”
云妙音:“我会留意的。”
她坐下来,从袖中掏出一张张纸条,笑了起来。
“苏白婉竟想嫁宗政信做皇妃……倒是她的奴才衷心,放血为主求姻缘,而我的那些婢子们,却都是为自己求姻缘,一个个痴心妄想,想要攀上皇子将来做个宫里的娘娘,她们也配!”她烧了纸条,目光冰冷。
那菩萨又说:“你想出的办法好是好,但血来的太少,这几日,也才来了十几杯,我出去游一圈将你那姐姐吓到坠马,几乎就已耗尽了力气,要让我自由行动,成为你的左膀右臂,那还需血。”
云妙音犹豫了。
菩萨道:“并不需要血来沾你的手,我会教你画个血符,只要你能把血符放在人身上,这条命不该绝的时候绝了,寿命心血就能全归我。你干干净净,就在一旁看着便是。”
云妙音道:“你若是背叛……”
“小丫头。”菩萨阴森森笑了起来,“没察觉到吗?你是得道之关键,我伤谁都不可伤你,这是这里的天地规矩,谁若伤你害你,天地自会绝他!”
云妙音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菩萨继续诱道:“不需要你亲自杀人取命,那些婢子的命本就不值钱,失足坠湖手脚不干净或是被捉奸,跳井自绝都不意外,谁又能怀疑?”
“你拿到足够的血后,能帮我什么?”
菩萨桀桀笑道:“等我拿到足够的心血,帮你的人就多了,荣华富贵就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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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过后,第一个要上的就是楼清昼的课。
因六皇子选了这课,跟风选择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学生们按点来了之后,却见楼清昼躺在凉榻上,一本闲书扣脸,仍在休息。
六皇子皱眉不悦道:“先生这课,还讲吗?”
楼清昼悠悠一笑,连书都没掀,说道:“道,静中自悟,皇子请便。”
一个学生躬身行礼:“先生总要告知,要我们做什么吧?”
楼清昼道:“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想什么就想什么,你们自己决定。”
“这……”
气氛正僵时,云念念推门而入,众学生只见楼清昼掀开脸上的书,坐起身,慢悠悠冲云念念一笑。
明眸善睐,一笑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