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古代孤女

郑府偏僻的东北角小院花木深深,说不出来的雅致静谧。

“小姐。”侍女青络脸上气得鼓鼓写满了不快,提着食盒跨过门槛进屋来,“府里的下人实在不像话,小姐都出孝了,厨房怎么还送来这么素淡的吃食。”

“无妨。”萧函放下手中书卷,瞥了一眼青络从食盒里拿出来的菜肴,笑了笑,“我也吃惯了素。”

青络撅嘴道:“小姐纯孝,三年来每日茹素,清减得不成样子了,出孝了可不得好好补一下。”

虽嫌弃这菜清淡有余,不见半点荤腥,青络还是用心地摆好碗筷盛汤布菜。

萧函口上说着吃惯了素,但心里也是认同青络的话,原身这姑娘守孝守得太实诚了。三年每日坚持茹素,着麻衣抄孝经佛经,从未断过。

就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也不一定受得住,何况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呢。

现在岂止是清减消瘦,简直就是弱柳扶风风吹就倒。

但谁让小姑娘是为全家人守孝呢,萧函在心里微叹了一声。

原身名为易瑕,易家祖父是孤苦出身,在大梁太.祖皇帝麾下为将,一路打天下建功立业,唯有一位青梅竹马相识的妻子,互相扶持恩爱多年,待到新朝建立,人也到中年才得了一子,就是易瑕的父亲易云章,也随父入了军营,战功赫赫,更让易老将军欣慰的是,易父与妻子郑氏成婚后育有三子一女,易瑕就是最小的女儿。

然而郑氏体弱,生下易瑕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易父和几位兄长都是极为疼爱易瑕,只是因为长年在外打仗,没能多加陪伴。

三年前,边关告急,北燕来犯,易瑕的父亲和几位兄长受命带军赶赴战场,最后在金石谷一役中皆战死殉国。

短短几日间,父兄皆亡,易瑕也成了孤女。

自易家祖父起,易家三代男儿皆是为保卫大梁儿战死,此战过后,易家满门忠烈的名声也传遍大宁,为世人所赞誉。

当今皇帝也追封易父为一等靖忠公,并赐婚易瑕与五皇子赵承玮,只待出孝后便完婚。此举一出后,朝野内外无不都称赞陛下仁心仁义,厚待功臣遗孤。

谁不知道五皇子是贵妃娘娘所出,也是诸皇子中最受宠的皇子。

青络心里也想着,小姐可是未来的五皇子正妃,若是郑府要真敢怠慢,贵妃娘娘和五皇子一定会为她家小姐做主的。

萧函对尚未谋面的贵妃和五皇子暂不做评判,她不久前才穿越过来,原身的记忆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最深刻的也就是易家父兄战死的消息传来的哀恸了,其他有些事也是从青络口中套话和观察周围得来的。

坚持茹素着麻衣每日诵经,的确是原身小姑娘孝心一片,但旁人听之任之,恐怕不见得好心。

大梁朝对女子礼教苛刻,易瑕父兄战死后,她一介孤女,哪怕是靖忠公唯一骨血,也不能袭爵,不得顶立门户,于是被接到舅家郑府守孝。

不说三餐常见的青菜豆腐粥,屋内摆设也素净至极,不见一丝绣衾锦被绸衣缎服,萧函对这所谓的舅家也心中有数了。

也不怪连青络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傻丫头也会觉得郑府怠慢她家小姐,她从小陪在易瑕身边的,以前在易府的时候,易父和几位兄长不是在外征战就是在军营,府里就易瑕一个主子,家里的好东西都是紧着易瑕来的,相比起来,在守孝这几年清苦多了。

青络从汤盅里盛出一碗汤,叨叨道,“晚上我去厨房,要她们煨个鸡汤,要是孙嬷嬷在就好了,她做的鸡汤滋补又不油腻,小姐最喜欢喝了。”

孙嬷嬷是易瑕的乳母,除了青络还有其他丫鬟嬷嬷,只是将军府门第衰微,连唯一的后人易瑕都要寄居舅家,将军府里的人自然也是走的走,散的散。

易瑕也觉得寄居舅家,又是守孝,还带这么多下人不好。

孙嬷嬷本是要随着易瑕一起来,后被秋姨娘劝着说乳母年纪又大了,她的儿女也要接她回去奉养。

这几年,将军府的旧人也只有青络一个傻丫头了。

萧函看着那豆腐汤,陷入思考。

穿越来后她就给自己把过脉,这体弱不只是三年守孝留下的病根,还在饮食中不知不觉被人下了药。份量不多,只会让人慢慢虚弱,还看不出什么异样来,除非是萧函这种几世积累下来精于医道的人。

更让人奇怪的是,原身守孝三年,这药却是半年前开始下的。

下药的人是谁,又是什么目的。

萧函略想了想,她身上最引人觊觎无非两个,一是易家的家财。

可别小看了这份家财,易家祖父是开国功勋,四处征战时就积累了不少财富家底,易父又常年打战,收获的战利品数不胜数,易家虽男丁尽数凋亡,但因为皇帝对功臣遗孤的照顾,也没有依着所谓的律法绝户女最多只能得家产两成,而是尽数归于易瑕,连皇帝都特意施恩,旁人也不敢觊觎。

三代勋贵的积累,如今就落到易瑕一人身上,哪怕没有亲眼见过,萧函也能猜得出来绝对丰厚无疑。易瑕寄居舅家,这一大笔家财自然是在郑府。

二是当今圣上的亲旨赐婚。

在从青络口中得知,这门婚事看起来太好了,甚至好得太过了。

大梁帝传三代,战乱已平,就是对大梁边境有威胁的北燕也在三年前那一战被打得狠了需要休养生息,与大梁定下和约,为此大梁还嫁了位皇族公主过去。

如今正处于大梁皇室坐稳了江山逐渐开始走向盛世的时代。

当朝梁安帝赵瀚年岁四十二,仍是年富力强,自他继位以来,开拓疆土,风调雨顺,为君者自然也是意气风发,但膝下的皇子却不如人意。

先皇后因外戚专权被废,连累她膝下所抚养的大皇子二皇子也被皇帝厌弃,早早打发去了封地,三皇子四皇子是普通宫人妃嫔所出,表现平庸,在朝野中没什么名声,其他皇子都尚年幼,没什么存在感,唯有五皇子出身最高,文武出众,最得圣宠,还隐隐有被立为太子之势。

朝内外都看得出来的一个信号就是,五皇子赵承玮至今未被封王。

一般封王也就会划分将来属地,当今皇帝对哪怕是不怎么喜欢的成年皇子也封了郡王,对五皇子却迟迟没有下旨意。

对五皇子赵承玮一系的人来说是好事,但对于易瑕,却是祸不是福,相当于架在火上烤,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取而代之。

三年已过,仍记得易家忠烈的人不知还有多少,当初赐婚时世人还会觉得皇帝厚待功臣遗孤,但现在只怕更多觉得一个孤女配不上未来的太子,甚至未来皇帝。

宫里的贵妃娘娘还有五皇子又会怎么想呢。

别怪萧函抱以最恶意的揣测,她才刚穿过来,为了自身处境安全也不得不将所有情况往最坏的想。

也幸好易瑕这三年专心守孝,不然外面的明枪暗箭足以要了她的性命,也拖不到现在。

萧函边想着,边慢悠悠地喝汤,肚子还是要填饱的,这世界没有灵气,但修习真气内力还是可以的,到时候再化解就是了。在周围诡谲难测的情形下,她还是不要表现什么异状来比较好。

但同时,萧函也没拦着青络为她出气去厨房闹,到了晚上,就有人到萧函所居的寒枝院来了。

是郑府的姨娘秋氏。

舅舅郑同只是一五品京官,原配早逝,一直未续弦,由贵妾秋姨娘管家。从这几日得知的信息,这位秋姨娘也是颇为受宠,掌管着内宅大权,下人对她也是称呼一声秋夫人。

因着她把持着郑府后宅,郑同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长女还是原配所出,前两年就嫁人了,不过是个寒门秀才,小女儿郑姝就是秋姨娘所出。

秋姨娘年过三十仍然风姿绰约,是个美人,一进来就连连道歉,柔声笑道,“都是下人们粗心,居然忘了表小姐前两日出孝,还依着以往的例,妾身都罚了他们了,叫以后都不得慢待。”

萧函笑了笑,“不过是些小事,姨娘不必自责。”

“表小姐只管当郑府是自己家。”秋姨娘又柔声道,“妾身还特地从自己的体己支出了些银钱买了些燕窝,回头让厨房的人炖了给表小姐补补身子。”

绕着这燕窝说了好几句话,话里话外透的意思无非是郑家还有她秋姨娘有多照顾易瑕这个外甥女。

听着有些好笑,易家家财雄厚,燕窝又算得了什么。但秋姨娘的话哄哄不知事的小姑娘也是够了,又是唯一的亲戚,还是会念着情的。

几两燕窝什么的,萧函不在意,她更好奇那下药的是不是出自郑家的人。

秋姨娘又转了话题,笑语嫣然道,“表姑娘也出孝了,我让姝儿多来寒枝院,你们姐妹俩也好多说说话。”

萧函微微点了点头,之前原身为守孝,不仅是闭门不出,也甚少见客。

……

“表姐。”一位容貌甚美令人惊艳的粉衣少女盈盈地走进屋内,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她就是郑同与秋姨娘的女儿郑姝。

郑姝继承了秋姨娘的美貌,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鲜花初绽,眸含秋水,顾盼之间极为动人,笑意盈盈,说不尽的娇媚可爱,衣着质地且不说,发间的步摇金钗,手上的名贵玉镯,更添了几分华彩熠熠。

萧函眸色微动,秋姨娘对女儿倒是极为宠溺。

郑家早在易瑕外祖父那时起就已没落了,以舅舅郑同的家底和俸禄,怕是供不起郑姝这样的用度。

郑家没有的,又是从哪里来,早在见过秋姨娘时,萧函就有了猜测。

水至清则无鱼。

但避不开的一个问题是,原身若真只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女,便是被亲族贪墨了家财也不奇怪,但易瑕还有一个身份,皇帝亲旨赐婚的未来五皇子正妃。

试问,谁敢贪墨未来皇子妃的嫁妆,怕是不要命了。

别看萧函刚穿来时得知自身处境,对这门婚事更是皱了又皱眉,不怎么在意。但若没有了这层身份,萧函敢说原身一主一仆会被欺负得更惨。在男尊女卑又重礼教的世界,无父无兄的孤女受人欺凌,世情如此。

要萧函来说,无非就是死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的区别。

郑姝似是不经意,柔美的秀眸里又带了好奇的意味,“表姐可见过五皇子?”

萧函抿嘴一笑道,“曾见过几面。”

易父和三位兄长多年驻守边疆,皇帝对易家表现得十分仁厚照顾,贵妃娘娘召年岁尚弱的易瑕入宫,几次下来与五皇子赵承玮也有过接触,原身的印象中,贵妃娘娘受宠位高待下却温婉柔善,对那时的易瑕也很好。

“表姐守孝期间,贵妃娘娘和五皇子赐下不少东西,殿下还亲自来过郑府,可惜没能见上表姐一面。”郑姝言语间多了分艳羡。

嗯,原身为守孝没有见过,看样子郑姝是见了。萧函温柔笑着回道,“陛下娘娘,还有五皇子殿下的关心,我自然是感激不尽。”

萧函耐得住性子,从郑姝口中又套了些话,尽管是特意隐藏了,但萧函还是不难看出郑姝对五皇子的爱慕之心,以及眼底掩饰不住的一抹嫉妒。

且不说原身记忆中的五皇子赵承玮容貌清俊,温文尔雅,就是贵妃之子,地位尊贵,诸皇子中最有可能得到太子的人选,也让人无数人趋之若鹜。

萧函对五皇子还是郑姝的心思都不感兴趣,但她仍能耐得住性子,引导着郑姝多说些话。她守孝三年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侍女青络又是单纯直白的性子,顶多听些府里的闲言碎语。

待到晚饭时,郑姝也留下来一起用饭。看着郑姝也吃下了那些动过手脚的菜肴,而她身边的人也没有什么异常,这倒是打消了萧函本就不多的对下药之人出自郑府的怀疑。

郑姝对五皇子溢美之词不断,不是赞他文治武功,就是称他待下温文有礼,龙章凤姿。

废话有点多,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用处的。郑姝即便只是闺阁小姐,但对京城的一些大消息热闻还是知晓的。其中有一件事让萧函有些在意,五皇子赵承玮去北地当了半年监军,朝野赞誉一片,在军中名声甚好。

赵承玮半年前去军中担任监军,原身又刚好约是半年前开始被人暗中下毒的,时间偏偏这么巧?萧函微挑了挑眉。

之后的几日,郑姝几乎天天都来寒枝院,但她知道的事不多,萧函在她口中再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后,就没心情再理会她了。

打发她也容易,只说自己还要为父兄抄佛经。

萧函面上露出温柔笑意,“舅舅和秋姨娘待我如至亲,表妹若是与我一同抄写佛经,父亲和兄长们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表姐一片孝心,姝儿怎敢夺,还是不久留了。”郑姝闻言讪讪主动带着丫鬟们走了。

回头郑姝就忍不住跟亲娘抱怨了,她还不乐意去寒枝院呢,死气沉沉的,不知有多晦气。偏偏易瑕一出孝,她娘就让她多去走动。

郑姝把自己的心思都嘟囔出来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罢了,现在还是在我们府吃住呢。”

昔日易瑕是将军府小姐,虽有着亲戚关系,郑家人想进将军府的门槛都难。但现在易家儿郎战死殉国,她这位表姐还不是得寄人篱下。

“说什么蠢话,小心让人给听了去。”秋姨娘到底比郑姝多些心眼,对易瑕未来五皇子正妃的身份有些忌惮。

郑姝拧着帕子,嘴角还是往下撇着。

秋姨娘也不舍得对唯一的女儿说重话,于是转而委婉道,“你与五皇子的事还要靠她呢。”

听到‘五皇子’三个字,郑姝一抹羞红浮于面上,“娘,你说什么呢?”

易瑕在郑家守孝三年,甚至很少踏出房门,又能与郑姝有什么过节。郑姝心里对她的怨念嫉妒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五皇子。

以郑家的门第,郑姝又是闺阁少女,本来是接触不到五皇子赵承玮这样的天潢贵胄。但易瑕在亲人去世后来到郑府时,五皇子也陪同送了一趟。

只那一面,郑姝的芳心就落在五皇子赵承玮身上了。

五皇子年纪轻轻,不仅容貌俊雅端方,就是那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也不是一般王公贵族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