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函对见不见此世的亲人卫国侯长公主他们这件事,都持以无所谓的态度,非是她凉薄。而是早已预料到另一身份揭露后,再见面就不可能再有简单纯粹的亲情了。
就像是赵言蹊此时在这方宫殿里似有若无的拘谨,就连问一句,“你,要不要回公主府看看母亲。”
这都是谨慎小心商量的口吻,不敢有所逾越。
也许他心里清楚知道面对的不是血脉相连的嫡亲妹妹,而是未来坐拥一国的天子。
君父之道,如同天理,刻入大夏每个人的骨子里。换成其他女子,不认父母皆是违背人伦大不逆的不孝,但萧函是南越的储君,她无需尊大夏的皇帝,也不受皇权孝道的压制。
便是此时她要与卫国侯长公主断绝关系,最多也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非议,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更别说放在远方的南越。
这也是为何来见萧函的人是二哥赵言蹊,而非卫国侯和赵怀庭。前者是萧函血脉上的亲父,后者长兄如父,在大夏这个男尊女卑,未嫁人的女子要仰仗父兄而活的地方,于情理上天生便有种压制。
萧函的亲生父母是卫国侯与长公主,和她已是南越王储这两件事早晚会公之于众。
若是传扬出去,可能还回会让人生出误会,以为大夏故意借以亲情父权压制这位年轻的南越储君,影响可大可小,还会产生后患。从各个方面来说,卫国侯这种祖上为开国元勋,数代屹立不倒的权贵出身,自然心思敏锐,深谙其中门道,处事熟稔,懂得顾忌影响,也能为亲女减少麻烦。
萧函看破了卫国侯的意思,但不得不说,这些人真的想多了。弯弯绕绕的老实说还没有韩长老当年夺权上位来的干脆利落。
其实她一开始的目的真的只是单纯想见昭华公主等人一面而已,她不觉得有什么复杂的,真正复杂的不是人心么。
自她回到公主府以后也没感受到多少简单纯粹的亲情,反而更多是格格不入。
生于王侯之家,要在意的东西太多太多,能有多少纯粹感情。
萧函叹了一口气,“算了,不必了,你替我问声好吧。”
赵言蹊眸色黯淡了一下,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还没有劝说或者指责的资格。
……
南越来接她的人到京城了,比萧函想象得要快,但她也没想到带队来的人会是韩钰,阵仗貌似大了些。
见状萧函不由得轻笑道,“你这个未来南越大将军,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这未免大材小用了些,她记得韩长老已经陆续交托重任给韩钰了,怎么还有空万里迢迢的来接应她。
韩钰干净利落地对萧函行了礼,然后闷闷道了一声,“王储都跑到这来了,我怎么不能来,王储难道忘了,我是你的侍卫长,负责的便是你的安全,你在哪,我就该在哪。”
他大概是南越命最坎坷的侍卫长了,一般来说,在南越侍卫长负责护卫王储安全,也是王储的政治班底,待王储继位后再立下功绩积累资历便能接任大将军了。韩长老便曾经是上一任南越王的侍卫长。
奈何萧函这位王储颇与众不同些,既做的让人心服口服,又有时候淡泊权力可以将朝政事务都交给韩长老他们,出去到处浪了,也不需要韩钰保护,让他毫无用武之地。好在萧函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份,会定期与他们联系,以防南越有什么紧急要事找不到她的人。
不然韩长老真的会发布文书公告天下大肆寻找的。
韩钰就想起这次临行前韩长老冷着脸说的,若接不回王储,他以后也别想日后接替老师的大将军之位了。
韩钰听了萧函在大夏国都的认亲经历之后,也知道了她为什么会跑到京城来,这次还真不是为了玩。萧函的身世令他略呆滞了一下,但也很快恢复了平常冷静。韩钰自幼经过韩长老培养,论心理素质还是挺好的。
他不关心萧函在大夏是什么身份,他只知道萧函是南越的储君,他未来侍奉效忠的南越王。
这是老师三令五申叮嘱他,让他铭记于心的。
韩钰郑重跪下道,“奉韩长老之命,急召王储回南越。”
……
韩钰带来的人说是护卫,但也是一支悍勇精锐了。正好乾明帝不是给她在京中安排了一处府邸么,萧函就将人暂且安置在了那里。
先前几日乾明帝对郡主这么荣宠,就已经引得无数人侧目,心里犯嘀咕着,陛下怎么这么喜欢郡主啊。但无异于也引得更多人关注这位郡主,想要打探与她有关的消息。
韩钰等人进入京城,不但得到了陛下的接见,还被入住了陛下为郡主单独开辟的府邸。吴王,韩王等人获知此事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查他们的底细。难不成这里面藏着陛下宠爱郡主的缘由。
他们还真猜对了。
韩钰等人负责来京接应王储,虽不高调,但也是光明正大的行事,不需要特地隐藏什么。而这时,乾明帝既然亲自接见,自然也没准备再封锁消息了,然后一切都明了了。
韩王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心痛得恨不得捶胸顿足。早知卫国侯流落在外多年认回的女儿竟然就是南越王储萧令月,他绝对会早早交好,拉上关系。
在被父皇接进宫招待之前,人已经在京城待了半个月,虽然是在公主府,但那时已是最方便拉拢关系建立感情的时机了。他居然只见到一次,还没说上几句话,错失了结交未来一国之君这样的大好机会。
他怎么就记得关注卫国侯和长公主了,竟也没有派人去多查查那位郡主的来历,多打听一下她在被认回来之前是什么地方的人都好一些啊,韩王想想,深觉自己之前是被京中那些流言给误导了,什么长于乡野之地,小家小户的缺乏教养。
想着就不禁恼怒起来了,手下这群人真是些废物,拿这种流言当作消息情报来糊弄他。
韩王狠狠发作了自己手下的探子,发完脾气还继续交待任务,尽快搜集有关于这位南越王储萧令月的资料,越快越好。要是就这么平白错失了机会,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另外一人齐王得知后,心中的震惊也是不轻,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的确是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之前的那些疑窦也都解开了,无论是荣宠礼遇,还是亲下圣旨辟出府邸,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齐王微微苦笑,难怪他那位精明的父皇会表现得这么喜爱,要是无利可图怎么会这般重视。
不过他也推测到,父皇应该也是前些时日才知道此事,不然萧令月一到京城,父皇就会立刻召进宫接见了,而不会任由她在公主府住了那么些时日。
乾明帝大概是也没打算瞒着了,哪怕没有对外明说,之后再与萧函喝茶下棋的时候,也会拉上自己的一些儿子作陪。对此,无论是吴王还是韩王都表现得非常积极。
据他们所知,萧令月就是南越板上钉钉的未来国君了。
而大夏这边,太子之位尚未定下。能被父皇叫来作陪,还让与南越王储多交流交流了,不就是太子之位的有意人选了么。
父皇对南越王储萧令月这般礼遇,下一步不就是准备着可能与南越建交,稳固与西南之间的和平关系。不管是朝臣还是这些王爷们都看得出来。这时候多与萧令月交流一二,不就是为以后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打基础了。
这种任务也只有太子,未来的大夏皇帝需要承担的了。
但凡是有野心有意皇位的皇子,都愿意在这种政治任务上表现一下,说起来也是大功一件。
萧函心中略嘲讽了一下,就这么旁观着乾明帝溜儿子,可不就是溜吗,成日不好好培养继承人,而是想着把儿子和朝臣玩弄在掌心里。
当然乾明帝自认为是考察检验他这些儿子的能力。
大夏皇位日后落到谁头上,萧函都不是很关心,也没想过掺和进去,唯一让她稍在意的卫国侯长公主他们,想来以后也不用担心被牵扯入这些风波之中,荣华尊位缺谁也不会缺了他们。
她在大夏也待不了多久,余下的两三日对这些王爷皇子也都是一视同仁,态度既不冷淡也不亲近。
乾明帝下旨在兴安宫中举办了一场规格极高的宴会,参加宫宴的多是朝中重臣和宗室王爷皇子,后宫也仅有太后和四妃出席。哪怕没明说,但众人都知道是为了款待南越王储萧令月。
萧函刚一坐下,就感受到一道注视她的炙热目光,是昭华长公主。
她眼中似乎还含着泪光痴痴的,又贪婪着看着萧函,都不忍眨一下眼睛。
明明才几天不见,长公主却感觉好像度日如年一般。
萧函南越王储的身份已经属于半公开了,哪怕因为事关重大,也不敢肆意传扬,议论纷纷,但京中的公侯勋贵隐隐都知道了是什么事。
卫国侯他们也瞒不了长公主。就是昭华长公主自己也发现一些不对劲了,进宫时太后对她的敷衍,自那日后再没见到女儿一面。她就是再糊涂也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
但即便卫国侯告诉了她真相,他们的女儿是那样的优秀,那样的不普通,长公主也不愿意接受。她不需要她的女儿当什么王储,未来的南越国君,她只希望她的女儿留在她的身边。
卫国侯怎么劝也劝不了,昭华长公主表现出了惊人的固执,若非长公主这几日都夙夜难寐,连带着精神难济,憔悴不堪,卫国侯也不会带她赴宴,见上女儿一面。
萧函微微笑了笑,遥遥敬了一杯酒。
昭华长公主隐隐激动,却被卫国侯拉住了,这种国宴上绝不是一叙亲情的好时候。卫国侯心中微微黯然,他是最快接受这个事实的人,也最能克制的,毕竟他还要在意侯府家族,还有妻儿,更要为天下大局着想。
太后也叹了口气,“瞧着昭华这几日好像清减憔悴了不少。”
她是昭华的母后,自然知道她难过什么,但即便贵为长公主,有些事情也是要做出牺牲的。
乾明帝也是一副平易近人,和善可亲的样子,听到太后这话就道,“那朕遣几个好的太医为昭华好好诊治,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只管从宫中取。”
太后笑着颔首应道,“陛下有心了。”又唤人过来,吩咐下去别让长公主饮酒太多,伤了身。
席上的人多是人精,也见到这一幕,对卫国侯长公主这对亲生父母在南越王储心中的地位也有了认识,连陛下都没说什么。卫国侯府今后是真的要荣宠不衰了。
萧函持了酒杯在手,看着杯中微微摇曳的琥珀色酒浆,轻笑了笑,宫宴期间有不少人过来向她敬酒,她这个南越王储的名头还是挺招人眼的,她还没见人对她不热情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不外乎如是。
就连年少的九皇子都端着酒杯过来对萧函敬酒,是母妃许婉仪让他过来的,原本这种宴会他还没资格参加呢,毕竟宫中皇子皇女一数十几个,但乾明帝想起前几日的事,见萧函对他这个老九好像还有几分亲近,就随口让人添上了名字。
九皇子生母许婉仪在知道萧函南越王储的身份后,也存了几分让儿子抱大腿的念头,争皇位几乎是不可能了,但与未来的南越国君有几分交情,日后的荣华也能稳妥些。
“我叫你王储殿下,还是表姐啊。”九皇子小声问道,他知晓的不多,也没人特意同他说。感觉就像眨眼间,他印象中性子很好的郡主表姐就变成王储殿下了。
“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萧函单手撑着头,哪怕在这宫宴上也相当随意,轻笑了一声,“小孩子就别喝什么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