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替身明珠

张夫人的长女素来温柔娴静的,不仅是照着才女标准培养,女红和交际处事也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凡是张夫人提点一两句,她就知道怎么做。

张夫人本想着让她去陪陪萧姑娘,乘船从泸州到京城少说半个月,此番路程难免枯燥烦闷,两个年龄相近的女孩子待在一块,谈心下棋,抚琴讲诗,还能不着痕迹的告诉萧姑娘一些京中贵女的礼仪规矩,自然而然还能亲昵起来。

张夫人倒不是存着贪慕荣华的心思,一路上打点照顾好萧姑娘,又帮助她知道些京中事项,毕竟萧姑娘也说是南方富商人家养大的,不懂这些到京城难免会出些差错。

她这么做,无论卫国侯还是长公主都会念着她一两分。

奈何萧函既与张家小姐没什么共同话题,也没想学这些礼仪规矩,至于适应京城的生活,萧函压根就没想过,她仅是去见上一面,了了此事而已,又不会久待,何须要适应。

对张夫人的用心照顾,萧函倒没什么不满意的,虽然她更喜欢自己慢慢游历一路再上京,但连大夏密探都出现了,在船上还不少,她似乎也不好慢吞吞地走。

大夏密探,还是她接触南越国家层面的事务时才听说的。

由大夏二代时所建的皇城司统领,掌宫城出入之禁,周流民间,密行伺察,据说分为明暗两部分,明者属于文官编制,皇帝近臣,负责皇帝身边的护卫安全,暗者负责探听消息,受皇帝之命监视军队,侦察民间民情,官员活动,防备敌国等。萧函那位便宜舅舅还挺喜欢用的。

虽知道船上有大夏密探,萧函也不喜让他们近身,只对张夫人道自己喜欢清净,无事就不用打扰。

张夫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吩咐了下去。

……

京城公主府,

自听说人已经坐船来在路上后,昭华长公主就有些局促不安,心神不宁。卫国侯也担心她胡思乱想的,在朝中请了假陪在长公主身边,别看他沉稳冷静的样子,其实他也存着些希冀和激动。

正是为了能尽早见到信中很可能是他女儿赵盈欢的那位姑娘,卫国侯才会特地进宫求了一趟陛下,让大夏密探一路护送上京,确保行程又快又安全稳妥。

“你说,那孩子要是明珠的话,她还记得我们吗?”昭华长公主拉着卫国侯的衣袖道,“她这些年会不会过的不好?”

但在这事上,卫国侯也说不出什么安慰妻子的话。

在他心里,哪怕没有郡主这个身份,也依旧是他的掌上明珠,满怀期望一生欢喜无忧的女儿,却在三岁多时便遭遇祸事被歹人掳走,从此音讯全无,生死未卜,不知流落何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这又怪得了谁呢,是他无能,当初护不住妻女。

又为了家族顾忌局势,忙于平叛无暇分出心神精力去寻找女儿,错失了最快能寻回盈欢的机会。

卫国侯自责内疚还来不及,如何能为了劝慰长公主,说些粉饰自我安慰连他都不相信的话。

良久后,卫国侯轻叹了一声,“她现在应该也有十九岁了吧。”

在京中都是贵女千金谈婚论嫁的韶华之龄了,连长公主收养的义女,迟迟未定下,也是挑拣来挑拣去,想要用心选一个最满意的人家。

若是盈欢一直在他们身边,就算不是嫁入皇家,他也一定会为她安排才貌双全最出色的夫婿。

卫国侯眼中微微黯然。

公主府内此时还有一人异常牵挂此事,那就是长公主的义女,戚灵嫣。

芙蕖院是公主府最好的几处居所之一,在戚灵嫣越发受长公主喜爱后,此处也是公主府仆从最愿意伺候的地方,世子和二公子平日都住在隔壁的侯府,而且因为都入朝为官了,事务繁忙,也就时常来公主府向长公主请安。

公主府又没有什么姬妾之流,所以灵嫣小姐也就是仅次于长公主的另一位女主子了,便是出门见客,也格外有脸面。

但是自三天前起,府里的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以芙蕖院为最。

公主府仆婢甚多,也不是消息多严密,何况那日长公主还情绪过激召了府里的大夫,又急急传讯给侯爷。

这番大动静下来,没过多久,府里的人都知道了,泸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寻到了一位极有可能是郡主的姑娘。

芙蕖院这边顿时尴尬了。

连在闺房里专心绣着图的戚灵嫣,听到这消息,拈着针线的素手都不禁颤了一下,险些没坏了丝线。

这幅芙蓉锦鲤图乃是双面绣,极为考验女红水平,容不得半点差错。

但无论是她的心思,还是芙蕖院上下,都无法平静下来了。

戚灵嫣受长公主宠爱,在公主府地位特殊,连婚事都比普通公侯伯爵家的贵女受欢迎,其中缘由,府里府外都道是她性情温柔,才貌出众,秀外慧中,名满京华。

但其实稍微知晓一些京中往事的人都清楚,这些厚待不过是为了弥补昭华长公主的思女之情罢了。

简而言之,她只是那位明珠郡主的替身。

戚灵嫣七岁时初养于长公主膝下,也曾听府里老人说过一些关于明珠郡主的事,她是长公主和卫国侯的嫡亲女儿,也是唯一的太后外孙女,陛下的亲外甥女,一出生便被封为郡主,其圣宠隆恩,尤在皇子公主之上,更别说,陛下还与卫国侯做了亲家,定下郡主与太子的婚约,等到长大及笄后便可入主东宫,成为未来国母,可以说是光华万丈,风光无限。

也许正是福分荣宠太过,小郡主年幼经受不起,遭遇横祸被叛贼掳去,生死不知。

长公主作为母亲,哀思过甚,难以忘怀。后来府里的老人渐渐都换了,新的仆从婢女也不会在提起旧事,戚灵嫣稍长大一些也懂了,小郡主只怕早已夭亡,再提起只会让长公主更伤心难过。

戚灵嫣也一直用心侍奉讨好长公主,得到她的欢心,令她开颜。

但只是一道消息,就似乎足以让这一切心血化成空。

这两三日,就是她去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的兴致也不是很高,不似以往对她那般亲昵。

戚灵嫣愣愣的侧坐在圆桌边,手里紧捏着丝帕子,清丽动人的面容却脸色苍白。

侍女兰芯端着糕点进来,看了一眼外头,颇为不满平日恭恭敬敬的下人这会就人心浮动了,压低声音道,“人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戚灵嫣眉间苦涩,心中也叹了一声,过往也不是没有借着旧事冒充上门的骗子,但都下场好不到哪去,也不用她放在心上。可这回连卫国侯都陪在长公主身边一起等着,这般郑重的态度,南边要来的那位姑娘的身份,只怕至少有五六成可能了。

就是不知待真正的郡主回来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侍女兰芯见小姐黯然失落的样子,也急了,劝道,“长公主养育了小姐这么多年,也是感情的,未必就比……”那位亲生女儿差。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戚灵嫣打断了,“就是郡主回来了,你也断断不可说这些比较的话。”

传出去不但会令长公主和侯爷不喜,也会让外头人笑话。

戚灵嫣心里明白,她现在的这些风光荣宠一切都来自长公主,不然那些公侯伯爵家的贵女,还有宗室的县主,怎么会与她交好,还捧着她。那是因为长公主身边只有她,所有才理所当然,即便她姓戚不姓赵。

等有了郡主,又哪还有她的位置。

戚灵嫣微咬了咬唇,脸色几番变化,最后还是道,“兰芯,随我去小厨房,长公主这几日惦念郡主,思虑过重,胃口也不好,我去做几道开胃滋补的膳食,晚上送去主院。”

晚上,戚灵嫣细心入微的孝敬的确令长公主感到宽慰,心情也好了许多。旁人瞧在眼里,也就暂时没那么多的人心浮动了,长公主对灵嫣小姐疼爱的这些年终是做不得假的。就是养猫猫狗狗都有感情,何况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当成亲女儿来养的呢。

卫国侯对戚灵嫣一向态度淡淡,如今有了其他牵挂,更加无心注意一个外姓人。

……

船上,萧函的待遇无疑是最好的,完全应了贵客那两个字,连每日膳食中都有新鲜青菜精细食材,有些还未必是张氏能拿的出来的。

萧函在南越的时候,倒很少享受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奢靡生活,无论萧夫人还是韩长老都偏生活简朴,不在乎这些外在之物。萧函则是无论身处什么环境,也都能适应,自南越出来了,周游各方,也没有带上任何随从,轻松自在为上。

在船上的半个多月,萧函一边静心养神,调息先天真气,一边也有思索着到了京城后如何。

至少她在南越的身份是不打算透露的,想着最开始给张夫人的印象,萧函定下主意,决定就以出来见识游历的南方某富商之女这个身份示人。

好的,又一个新马甲了,反正多了也不愁。

其实这也算说的过去,南越居中原以南,萧氏也是以商贸起家,比较有钱。

临近京城渡口的前几日,张夫人过来寻她,敲了敲她的房门。

张夫人略显犹豫,“还有一件事未同萧姑娘说。”

还是长女提起的,张夫人没有透露萧姑娘与长公主府的关系,却道待下船后,要去拜见长公主府。

张小姐轻声细语对母亲道,“长公主府的那位戚小姐,要不要也同萧姑娘说一声。”

在京中交际时,张小姐也曾见到过那位养在长公主身边多年的戚小姐,更是听多了旁人介绍的长公主待戚小姐有多好,一手教养出来的,气质高华娴静,温柔端庄,礼仪举止皆是一等一的闺中典范。

张夫人才猛然想起这事来,她倒是忘了。

她光想着送萧姑娘回京,却忽略了长公主的那位义女戚小姐。

若是等萧姑娘与卫国侯长公主相认后,再见到这位戚小姐,怕是就尴尬了,还很可能伤了感情。

不过她打心里也觉得,义女总不能跟真正的郡主,皇家血脉相比。

还是要先与萧姑娘说一声,张夫人面色歉然,先将自己放在了低姿态上,温和浅笑道,“除了你的两位亲兄长,长公主身边还有一位义女。”

张夫人又详说了那位戚小姐的来历,并注意观察着萧函的神色,怕有什么话说的不好引得她不快。

萧函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张夫人告知。”

究竟是什么心思,张夫人也看不出,但实在不像不高兴的样子,想来以后也不会起什么冲突,张夫人笑了笑便告辞了,没有久留。

这事的确谈不上令萧函伤心难过,或是失望什么的,反倒令她少了些愧疚,这样也好。

萧函想起两年前萧夫人生过一场重病,甚至都有了交待后事的准备,除了把萧氏交给她,还对她说了一番话,她没有隐瞒萧函最初的身份来历,甚至表露出了歉意。

原来萧夫人为没有替她寻到亲人而感到愧疚,她知道萧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还是将萧函留了下来,她拥有了一个最好最出色的继承人,视萧函为孩子为学生,这是她的福气,但很有可能萧函的亲生父母就在苦苦寻找她,因为失去她而伤心难过。

萧夫人甚至认为自己死后会为这份罪孽而甘愿承受烈火刀山之刑。

而萧函清楚这些根本不怪萧夫人,要不是萧函自愿,谁也留不下她,真正没想回去的是她。

父母可以选择子女,她则是为了不受亲缘负累,选择能让自己生活的更为自在舒适的方式。

对待这位夫人,也谈不上至亲感情,她也是当成为了一位敬重的长辈而已,按三纲五常来说,她无疑是最离经叛道的。

萧函治好了萧夫人的病,甚至想办法为她延年益寿,但萧函依旧没有立刻回到大夏的想法,照样按着自己的心意一步步来,若非有泸州的变故,可能也不会想起去见此世亲人一面。

这次答应下来,不也是她听凭心意的选择。

“就快到了,车驾已经到城外了。”公主府仆从匆匆骑马赶回来,禀告道。

公主府的两位地位最高的主人,长公主和侯爷此时都在花厅里等着。

卫国侯想着他派的侯府护卫在渡口便已接应上,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所以显得沉稳许多。

昭华长公主由戚灵嫣扶着忍不住往门外看,想着下一刻就出现人影,但华裙下藏着不露的小脚光是略站一会儿就容易累着,戚灵嫣温柔细语道,“长公主还是坐着等吧,别累着了,人一会儿就能见着。”

其实戚灵嫣这个时候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但她实在迫切好奇想第一时间知道那位姑娘是否是真郡主,若是的话,又是什么性情为人,也好心里有个底。

昭华长公主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还觉得戚灵嫣体贴,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

卫国侯略看了一眼戚灵嫣小心稳重扶着长公主的动作,终也没说什么。长子赵怀庭和次子赵言蹊,他并未叫回来,待确认了身份后,晚上再见也不迟。

张夫人一行的车驾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若不是最后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但卫国侯也早已提前清了附近的场地,未免引人侧目。

萧函掀起车帘,走下马车,看了一眼比记忆中显得更加富丽堂皇,恢弘大气的公主府,心中却波澜不惊。

张氏本来备了帷帽,在渡口下船就欲让萧函戴上,其他未出阁的姑娘也都是有的。

萧函淡淡谢绝婉拒,“不用了,我从来不戴这些东西的。”

张夫人欲言又止,南方商户人家,又怎能与皇亲贵胄相提并论,但终究不可能强迫戴上,反正这也不是她要管的事。只要卫国侯和长公主不要以为她没有尽心就好。

昭华长公主和卫国侯见到萧函的第一眼,的确是愣住了。

不过不是因为她未戴遮面之物,而是因为她的容貌,有三分肖似长公主,两分似卫国侯。

而且全都是挑着长公主和卫国侯相貌的优点长的,只是气质风度不同。

同样的薄唇轻抿,配合上卫国侯皱眉显出的是不怒自威的气势,而萧函就显得极为精致秀气,还带着一丝薄凉。

他们几乎一眼便确定了,这便是他们的女儿。

也不怪乎张三夫人只瞧见了一眼,便怀疑就是长公主之女明珠郡主。

……

认亲过程很简单,昭华长公主都还没说一句话,就掉了眼泪,踉跄着快步上前将女儿揽在了怀里。

卫国侯眸中也微微湿润,握紧了拳,“好孩子,回来就好。”

哪怕戚灵嫣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见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的失落,从今往后,人人羡慕讨好的人不再是她,而是真正的郡主,金枝玉叶。一切过往属于她的东西,都会离她而去。

甚至扶着长公主的人,自有她的亲生女儿,而非是她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

只听到卫国侯淡淡轻声道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戚灵嫣神色恍惚,本能的知情识趣地退下了,她这个外人怎么能打扰长公主侯爷和郡主亲人团聚呢。

侍女兰信担忧地看向回到芙蕖院的小姐,怕她受了刺激。

戚灵嫣回过神来,失笑,摇头道:“没事。”

————

赵怀庭和赵言蹊临近傍晚才回到公主府,他们听说认亲消息也十分惊诧,原本父亲也还在怀疑中,没想到只见了一面,便确定了,这可不像父亲一贯沉稳谨慎的作风。

因为是家宴所以设在了公主府,

在见到萧函的第一面,他们也被惊住了,单这容貌,的确说是他们的妹妹,外人也不会不信的。

赵怀庭倒是君子如玉,风度翩翩,对萧函态度温文和煦,做足了长兄风范。

而赵言蹊因在大理寺任职,下意识带上了审视的目光,卫国侯府一向低调谨慎,这些年因着些年因昭华长公主的思女之苦,也不是没有有心人的设计故意上门认亲的,轻则是贪慕荣华想攀附侯府,重则便是想着将卫国侯和长公主这一大势力拉入漩涡争斗中了。

赵言蹊对母亲收的义女戚灵嫣不过是面子情,但戚灵嫣好歹家世清白,知根知底,甚至于戚灵嫣的存在为侯府解决了不少麻烦。

在没彻底查清楚之前,赵言蹊不会妄下定论。

事实上,卫国侯和长公主都有询问,急于想知道女儿流落在外的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养父母对她可好。

萧函只道她幼年时被人收养,家中行商,是富贵人家,养母孀居,膝下无嗣待她很好,长大后就让她继承家业,学习经营。

但因养母和家中长辈身体康健,尚能理事,她又不愿受拘束喜欢自由自在,所以跑了出来四处游历,见识风光。

这样简单的说辞,旁人听了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古怪。

但这已经是萧函思量许久既不透露她的南越身份,又在不欺骗的前提下能让长公主和卫国侯都能接受的说法了。

所幸也没人问起她的名字,不然她还得再编一个名字来。

长公主母亲还像当年那样喜欢叫她明珠,而父亲兄长他们都称呼她原先的名字赵盈欢。

存着一丝怀疑的赵言蹊听后越发皱起眉来,她说的实在太过简略,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家,大夏也没有让女子继承家业这样习俗的地方,除了姓萧,家中在南方行商这两点之外,其他具体信息都没透露分毫。

但是不仅他那位性情单纯的长公主母亲信了,父亲也信了。

萧函不愿多说,卫国侯和长公主也没有继续问,分离多年的生疏隔阂,难免带上些小心翼翼起来。

见到父亲和母亲都这般开怀,赵言蹊也不好再说什么,压下心中疑虑,想着也无碍,回头再细细查清身份经历就好了,也不怕认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