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来得太过突然。
被身边的护卫团团护住生怕有危险的南梁皇子也更加懵了。
他以为自己胆子已经够大了,北殷朝廷迟迟不接见他,他就在此闹一闹,想着看到时候折损的是谁的颜面。但他也顶多是听个曲儿,挑衅一下某位貌似是大兴使团的人。
嘴贱了几句,“好好的女儿家不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混迹在使团里还跑其他国家来做什么。”
但也顶多是自己的侍卫被打的落花流水,让他跟着丢点脸面。
可突然变成喋血雍都长街是怎么回事?这冷不丁冒出的几位主貌似也太猛了吧。一想到回去后被正使如何念叨,六皇子杨令骋就不免头疼起来。
他面上只显露出惊惶之色,还立刻装疯卖傻,故作骄横道,“你们知道本殿下是谁吗?”
“大兴显王世子,燕殊。”
燕殊沉了沉脸,报出自己的身份。
南梁六皇子再次一愣,他不知道是大兴世子胆子太大,敢在雍都内亮刀,还是楼上那女子实在胆大,敢随随便便杀了大兴世子的侍卫。而且貌似还与这位大兴世子有什么仇怨似的。
燕殊的眼睛仍死死盯着楼上茶间的萧函。虽然被隐秘藏身在四周的弓箭手所惊住,但他的杀意更加凛冽了些。
司徒怀箬拉住了他,并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四周。
半息不到的片刻,方才还处于繁荣喧闹的一整条长街都被铁甲卫围住了,百姓屏退,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这是在清场封锁。
燕殊立刻意识到这一点,而有能力在北殷国都随手封一条街,绝不超过四个人。
司徒怀箬是第一个敏锐发现封街的人,但当前后两端各一列金甲金盔的军士,整肃带着杀伐之气,汇集到茶楼之下时,所有人都知道大事不好了。
萧函施施然从椅子上起身,漫不经心道,“众位可是闹够了?”
她语气虽轻,
但话音一落,仿佛君威若雷霆,所有人都跪了一地,也同样昭示着她的身份。
“大兴正使司徒怀箬见过华翎公主。”
司徒怀箬撩起衣袍,平静地跪下行礼,他有想过韩菱会不会是北殷监国公主的手下,或是殷太后的人,但唯独没想过的,她就是华翎公主本人。
北殷监国公主,殷太后长女穆华翎,同时为暗卫营首领。
……
南梁皇子杨令骋实在没想到这一日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瞬息万变。
连霓裳坊的老板早已惶恐不已地跑出来跪下了,他就知道接待南梁皇子没什么好事,听说是特地来求娶他们永思公主的。这跑到他们店里来,还被监国公主给看到了。
这要一个不高兴,只怕他们都得受牵连。
面对北殷甲士已将他们视为犯人一样团团围住,只怕一个妄动,这刀剑怕是不长眼,六皇子心中也有些苦笑不已,
他就是想作一作,可坐在霓裳坊里连歌伎都不敢让近身,他是不大想娶北殷公主,但不是想把命丢在这。
也不知北殷这位监国长公主在茶楼上看了多久。
只得随着那位大兴正使一起跪下了,希望能平息华翎公主可能的怒意。
监国公主虽着实年轻了些,但执掌大权,与天子平起平坐,他跪起来就跟跪自家父皇一样不吃亏。
一瞥到那位大兴世子,六皇子立刻幸灾乐祸起来了,反正有个比他更倒霉的现成的在这呢。
果然见华翎公主缓缓走下高楼,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大兴皇帝难道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来刺杀本宫?”
燕殊此时的脸色极为难看,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司徒怀箬和南梁皇子都跪了,他没道理硬气撑着,光是一个不敬就是大罪了。
“不敢,是本世子认错了人,又不知公主身份才冒犯了殿下,还望公主恕罪。”
燕殊在心中暗恨,皇帝好狠毒的心啊。皇帝绝对是知道韩菱就是北殷华翎公主,才那么爽快让他出使,在大兴帝都的时候,穆华翎就想杀了他,何况他现在到了北殷国土上。要不是司徒怀箬拉住了他,他一旦对穆华翎动手,殒命于北殷铁甲卫的箭下,且事后北殷完全有理由。
但燕殊对司徒怀箬一点感激也没有,甚至他连司徒怀箬都恨上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帝都无力刺探什么消息,但司徒怀箬定是知道什么却不告诉他,才会令他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萧函挑了挑眉,“认错了人?”
这男主倒是能屈能伸。
燕殊决定硬咬住认错人且不知身份的借口,拼着穆华翎不可能在雍都明目张胆随随便便就要了他的命,他好歹还是大兴世子,未来显王。
萧函轻飘飘的一笑,“本宫怎么觉得大兴使团意图不轨呢?”
燕殊冷汗涔涔,这边司徒怀箬却是接过了话,一脸平静道,“此事是我大兴使团之过,我等愿受华翎公主责罚。”
这话说得漂亮,既是坦然承认了过错,又是将处罚的主动权交给了穆华翎,但好处就是要思索如何处置大兴使团的人就是穆华翎了,毕竟无论燕殊怎么辩解,也无法改变他方才下令侍卫对华翎公主动兵刃的事实。
司徒怀箬也是同样相信,穆华翎不会在大兴使团刚到雍都的第一日,就杀了出使北殷的大兴世子。
就算处置,是重是轻好歹有回寰余地。
“罚自然是要罚的。”
萧函不理会这话中的巧妙机锋,又看向了南梁皇子这一边,原本幸灾乐祸等着看大兴使团笑话的南梁皇子瞬间煞白了脸,“大兴世子胆敢刺杀公主,本皇子可是一点都不知情啊,更不知道华翎公主您就在附近。”
萧函淡淡道,“南梁使团的来意,本宫也知道一二。但现在看来,怕是诚意不足。”
南梁皇子因为这话,心里也跟着打起鼓来。
却不想萧函淡淡道,“今日已然不早了,本宫就让铁甲军先送几位回去吧。”
街那端公主仪仗已经开来,
萧函缓缓走下楼,门口正是仪仗中的一辆华丽的八宝香车,侍从伸手拉开马车门,伏身跪下去。
从始至终也没再看他们一眼。
遥遥便可望见,代表北殷皇室亲卫的金盔金甲在阳光下笔直肃立的闪闪发光,
……
南梁六皇子刚松了口气,见着公主车驾已然离去,也不用再跪着站起身来,但华翎公主果然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
两方人正要返回下榻处时,却被铁甲军为首的一位将军拦住,面目肃然道,“公主有命,只让臣送几位回去。”
众人惊骇莫名,难道是说只有南梁六皇子和正使司徒怀箬,大兴世子几位身份贵重的才能平安回到使团舍馆。
那位将军似是讥笑道,“毕竟出了有人胆敢刺杀公主的事,还请各位的护卫侍从留下,待我等仔细审查一下身份为好。”
说是审查,但这里都是些聪明人,心知肚明怕要等到他们离开北殷,才可能再见到他们的护卫侍从了。
六皇子杨令骋虽也知道是自己的行事惹了华翎公主不悦,但还是不妨碍他狠狠瞪了燕殊一眼,“大兴世子是要管好自己的侍卫为好,要是再出什么岔子,也别拖累本皇子。”
燕殊脸色铁青,这份屈辱他记下了,日后定会回报给北殷,回报穆华翎。
司徒怀箬神色淡淡,倒也没什么不满,显然这就是穆华翎的第一步处置。
但还是出了些变故,在秦葭身上。北殷铁甲军显然知道她也是大兴使团的人,于是把她当作燕殊的侍从想要一并带走。秦葭怎么可能顺从。
燕殊压抑着怒气,“她不是什么侍从。”
这要是被北殷铁甲军带走,只怕生死不知,还少不了受皮肉之苦,至于反抗,更是不用想,整条长街尚处于铁甲军封锁,插翅难飞,要是这时候反抗,整个使团都会受到连累,以穆华翎的行事,只会将他们通通下狱。
司徒怀箬叹了口气,与那位铁甲卫将军拱手道,“这位秦姑娘确实不是什么侍从,而是大兴宣阳侯之女,因为想要一览北殷风光,故而此次随我们出使,倒是让诸位误会了。”
他说的话倒不假,说起来也是给秦葭填补了一位贵女身份,反正北殷与大兴相隔数千里,应该也不会特意打听秦葭早已与侯府断绝关系的事。
司徒怀箬谈吐温和从容,让人生不出怀疑来。
那位将军一愣,却也没有多计较,只是将秦葭与南梁皇子手下数位侍从比试不落下风的事记了下来,回头再禀报殿下。
司徒怀箬也仅仅是为秦葭解了围,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合适的理由阻止被铁甲军带走了,而且这是穆华翎下的令,他们今在北殷雍都,还是不要得罪这位监国公主为好。
南梁那位六皇子也是这般想的,虽不情愿,但还是没有任何反抗,乖乖被名为护送实为押解回到了下榻的舍馆。
但此事还没结束。
司徒怀箬等人回到舍馆没多久,便有上千铁甲军将他们所居的舍馆团团包围,各处出入门都有黑甲士兵看守,一个个面无表情笔直站立,满是肃杀之气,腰间悬挂利刃,两排枪戟闪着森森寒光,不让人随意出入。
不止是大兴使团,南梁使团也是如此,留在舍馆内不知刚才长街上发生什么事的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吓的脸色发白,还以为北殷连使团的人都要杀了呢。
司徒怀箬和燕殊则是神色凝重,这是重兵把守,要软禁他们的架势。
原本大兴朝廷派来护卫使团安全的将士,还有司徒怀箬,燕殊等人各自的手下护卫,皆数被铁甲卫带走,还是同样的理由——华翎公主下令。
燕殊神色透着阴鸷道,“为什么连服侍的厨子仆人都带走?”
带兵看守舍馆的为首将领不卑不亢,“世子若是需要,我北殷自会派人到舍馆,照料各位起居,绝不会怠慢大兴使团的人。”
让北殷的人进入舍馆服侍起居,那不就是成了明目张胆的监视他们了。
但所有仆人都被带走,他们又不可能自己动手,一个个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燕殊连喝杯茶都需要有人斟好奉上,又怎么可能屈尊去做下人的活计,只能接受北殷的安排。
最后,舍馆里除了司徒怀箬,燕殊和秦葭之外,只留下一些毫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使团官员,他们可是被吓得够呛,想问正使和副使是怎么回事。
司徒怀箬平静淡然道,“华翎公主不高兴,自然要我们受些罪。”
哪怕此时不能轻易杀了他们,也能将他们软禁起来,变成笼中之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