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函同严鸮坐在他准备的华盖车驾里后,她已摘下翠羽帽子,撕下了大胡子,洗去覆在脸上的易容,虽然还穿着大胡子商人的服饰,但一头乌云秀发也放了下来,露出了清晰明艳的容貌,但方才下跪行礼的金甲将士无一人敢抬头窥视。
哪怕是与萧函坐在同一车驾里的严鸮,也不敢直视太久,微微低头同公主说着话。
“太后两日前便已收到公主命暗卫传来的密报,已出大兴国境,特命臣带金华卫在此接应,保护公主安全。
萧函还想着离国十年,北殷的人还不知道认不认得出她呢,还想着也可以一路乔装,看看北殷的风土人情,是什么状况。现在看来是她想岔了,原身被送去大兴的时候,又不是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十岁小孩,能执掌北殷暗卫营,哪怕是临危承担这样的重任,也是早熟的可怕,这些年来与亲母殷太后又互通书信,能派来接应她的人自然知道。
不同于伪装商旅所乘的普通马车,方便赶路却十分颠簸。这车驾里十分宽大,光是坐着就很舒适了,外面还有四匹枣红色的流云雎拉着车辕。
“严将军。”萧函还询问了那番大战的详情,严鸮在她面前也没有什么避讳的,无一不答。
那一战结束的那般快,与萧函还有些关系,她在密信中曾提议速战速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伤亡最小的代价收回云朔,毕竟计划的目的并不是与大兴鏖战下去以致两败俱伤,那即便是收回了云朔,北殷兵力也会损失惨重,要再等一个十年恢复元气。北殷的敌人可不止大兴,还有南梁。鹬蚌相争,最忌讳渔翁得利。
将镇北军主要兵力拉入陷阱圈,截断粮草,中路直取云朔二州。这数步计划直接决定了战局胜败。甚至大兴帝京还未反应过来,这战已经败了。
严鸮泛起一丝笑意和激动,“这还得多得助于公主在大兴传来的情报机密,与太后部署的计划内应外合,配合的天衣无缝,我北殷大军才能那么顺利的收回云朔。”
镇北军的新主帅性谨慎,唯恐有负皇命,见战局已定,便果断以保全镇北军为先撤出了十三州。打了败仗丢了云朔,顶多是丢官去职,流放下狱,但若让镇北军死伤惨重,他就要成为被大兴百姓唾骂的罪人了,子孙也抬不起头。简单来说,这位薛主帅重名声,不敢冒着可能被鞭尸遗臭万年的危险全力拼战。
对主帅性格行事的详细查探,也是计划的一环,至此,计划不仅是成功了,而且达到圆满。
严鸮又再次郑重作揖道,“太后就在离此地十里的长亭,等候公主已久。”
萧函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她猜想过殷太后可能会派人在边境之处接应她,但没想到她会亲自来,哪怕有十里之远,也是临近边境之地,殷太后统摄朝政,于国又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实在不该这样冒进犯险。
严鸮诚挚道,“太后心念公主,唯恐再多耽搁一日。”
四匹流云雎拉着车驾,不过半日便到了。
萧函掀起车帘,便见到小小的亭子外都是整肃精悍如铁般的骑兵队,数列披着黑色盔甲的军士个个肃立,腰间悬挂擅战的短刀,手握长.枪闪着森森寒光。
当萧函从车驾走下来时,黑甲兵士便自动分成两列,空出一条路出来。
离长亭不过十几步之遥,在见到亭中一身华服的中年女子时,萧函已经随着这具身体熟悉亲切的意识单膝点地跪下,“母后。”
是比初见司徒怀箬的悸动,而更加浓烈的情感。
万人之上权柄赫赫,尊贵如殷太后,此时也不过是个母亲,她眼带微微的湿润,“我儿华翎,你受苦了。”
萧函坦然的跪拜行礼,“儿臣不负母后的期望。”
这是穆华翎的真心话,萧函只是替她说了。
在见到殷太后的那一刻,萧函还感觉到身体意识的真正释然,显然是心愿已经达成了。
原来穆华翎的心愿这么简单,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归国罢了。
她自刎赴死的那一刻想的不是北殷大业,也不是喜欢过的司徒怀箬,只是眷恋殷国的星沉月朗,不能回去再看一眼。
……
其实长亭相见叙面也不过短短两三刻,殷太后想说的话也太多,只轻抚着女儿的乌发,一派温情脉脉。
北殷一旦开战,北殷潜伏在大兴帝京运作的暗探一是自然不可避免随之暴露,只能立即撤退,尤其是她的女儿华翎,她是北殷暗探首领,有统帅调令之职,无人可代替,断不可能在战局计划成败出来之前先行离去。
而她在大兴多待一日,就有性命之忧。
所以在一得知收回云朔,殷太后既喜又忧,连下数道急令,务必保护公主安危。
“太后。”旁边的宫侍有些不敢出声,打扰了太后与公主母女团聚,但时辰已经到了,太后也该回去了。
当殷太后起身后,她看上去有一种慑人的威严,而且积威甚重,她的神情更显出她一向是唯我独尊,从来也没有人敢反抗她,方才在萧函面前展露的柔情亲切仿佛像是错觉。
多年骨肉分离,令殷太后更是迫不及待想要早点见到女儿华翎。
而见到华翎平安,毫发无伤,殷太后才安心下来,她毕竟不是拘泥于私情的普通女子,而是北殷的摄政太后。
离开三五日已是不易,再久了只怕会引起有心人注意。
殷太后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感情,看着华翎,语气似是极淡道,“母后在雍都等你,你皇兄也很思念你。”
萧函轻轻点了点头。
殷太后要先行回王都,倒在萧函意料之中,她平静地目送着殷太后的车驾和随行护卫的甲士离去。
……
萧函也经严鸮将军的护送,又抵达了北殷国都雍都,却没有直入雍都,而是去了雍都外的别苑。
穆华翎自幼被殷太后送到大兴,统领北殷暗卫营,本就是一件极为隐秘的事,外界无人知晓,而在北殷的说法便是,华翎公主年幼体弱,染上重病,长年在别苑休养。
殷太后何等心思缜密,还在别苑准备了一位替身,扮作华翎的样子,以对外宣称体弱多病为由,长住都城外的别苑,甚少出现在人前。哪怕是参加国宴祭天这样重要的场合也是戴着面纱,说蒙面是怕过了病气。哪怕是一母同胞的皇妹也很少见到替身的真容。
可以说,殷太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完成大计召女儿回来,恢复公主身份。
只可惜,小说剧情中殷太后没能等到华翎回来,等来的是她的死讯。
能想象得到,殷太后蒙丧女之痛,大受打击。
殷太后在外名声虽是权倾北殷,野心勃勃,但爱女之心却也是极为真切的,小说里穆华翎殒命三年后,殷太后便与南梁达成结盟,合攻大兴,引发祸连数千里的烽火战事,还受世人唾骂。
此举削弱了大兴实力,但反倒让燕殊有机会在皇权衰弱混乱之时崛起,而殷太后最恨之入骨的秦葭却找不到人。殷太后就更恨大兴了,势要以大兴将士的性命来祭奠她香消玉殒的女儿。
最后秦葭说动了南梁皇子,在联盟中狠狠捅了北殷一刀,陷北殷于圈套之中没有救援。北殷最后大败退兵,元气大伤,再无争霸统一天下的实力,而秦葭与燕殊由此收获不世之功,成了大兴的功臣,因平庸无力救国又失了兵权,皇帝迫不得已让位于燕殊。
这样看来,殷太后这位大反派,非但没能要得了秦葭燕殊的命,反而还大大帮助了他们,为他们扫清了障碍。
这主角光环可真是不小啊,萧函感叹道。
萧函一边在汤池沐浴,一边想着小说后面的剧情,原身死在了初期,但后面许多发生的事都与她有关,北殷死了一个嫡公主在大兴,哪怕败了,也不可能轻易罢休。
这里虽只是别苑,但皇家的别苑自然差不到哪去,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不亚于一座小的宫殿园林。
侍女们在汤池外面等候,捧着华服珠饰,香茗茶点等等,要不是萧函不让人伺候,她们都要进来服侍公主沐浴更衣。
能待在别苑的不是殷太后的亲信就是非常忠心恭顺,不会走漏消息的,还有部分是暗卫营的人手,萧函一回来,别苑什么都备好了。别院的侍卫井然有序的严密巡视,侍女们亦在忙碌中来来往往,为公主洗尘,从伺候沐浴到准备晚膳,点上别苑里亮如白昼的宫灯,夜里安寝的熏香,无一处不细致。
一对比和在韩府的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不过穆华翎去大兴也不是为了享受的,肩负重任殚精竭虑还来不及,哪来会考虑是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
萧函也让阿蝉下去休息了,这一路跟随她以来,也辛苦不已。
萧函不急着回雍都,而是在别苑一连休息了五六日,
除了清点从大兴撤退的北殷暗探,还有就是了解北殷现状。
原身离开北殷近十年,哪怕有书信互通,但路途遥远,对于北殷这些年来发生的事,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多少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