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Lupin酒吧。
总是弥漫在店内的白色烟雾照例笼罩着这个狭窄得宛如獾巢的地方。
墙上的空酒瓶点缀着天花板枝形吊灯投落的灯光,亮得晃眼。
侍者时而端着托盘走动,吧台前的酒保则用抹布擦拭着玻璃杯,间或转身调酒,客人们小声的交谈声融入在这幕背景中,如同水珠滴进了湖面里,轻易消失不见。
在客人那里记录下订单,侍者回到调酒吧台前,将菜单递至霜叶的桌前:“荻原小姐,3号萨开天尼。”
“收到。”
霜叶不忙不迭地将调酒壶里的多余冰块倒入脚边的不锈钢桶内,随后将手边地苦艾酒搁置一旁,从架子上取下另一瓶澄黄色状的本酒,开始垂下眸来耐心地应了客人的需求调制那杯鸡尾酒。
当晚她哪里都没有去,而是来了酒吧打工。而太宰那个家伙也没有主动跟她提及过任何会面相关的时间和地点。
但心里隐隐约约的,她莫名有着能够在这里遇见他的预感。
许是命运为了应和她的这份猜测,待到她在客人需要的那杯萨开天尼边装饰上三重扭纹柚橘皮,再转交给侍者的那刻,吧台一侧的阶梯,传来了轻韵又有规律的脚步声。
不消几秒,阴影里走出一位身穿黑色外套的青年,衣着分外体面,可脑门却缠绕着伤者才有的绷带。他怀里正抱着一束鲜红玫瑰,用那只漂亮的鸢色右眼在店内打量半圈,最后才在霜叶的身上有所眷恋地停留。
“中午送你的,还喜欢吗?”
太宰优雅地落座在距离最近的专属位置,同时将玫瑰捧到了霜叶的面前,望向她的眼眸里纯然荡漾着一片笑意。
霜叶顿了顿,而后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接过了他手中的玫瑰。
浓郁的芬芳登时朝着感官奔袭而来,她抽出一枝玫瑰插入两人之间横置的玻璃花瓶里,然后便把花束放在了吧台内侧的椅子上,等下班后再行带走。
完成这一行动的霜叶撩起颊边的发丝,偏过头来对他说:“送那么多玫瑰,我这里可是要放不下了。”
太宰此时正拨弄着他们中间那株玫瑰娇艳欲滴的花瓣,闻言心情颇好地回应道:“放不下你也可以丢掉,反正我只是想要送你而已。”
“……你这也太浪费了。”某位打工大佬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痛。
“你不用帮我省钱哦,我每天都会送你的。”
太宰抬高眼帘,苍白薄唇挽起,朝她扬出了一抹甜蜜沁人的微笑,“玫瑰虽然有保质期,可我的真心没有,也不会有。”
“……”她还能说什么呢,有钱就是任性。
“这回想喝什么?”
“小霜叶你决定吧。”
听他这么说,霜叶决定干脆给他来杯简单的蒸馏酒算了,省去了调酒繁琐的功夫。
取出冷藏箱里的冰块放置在掌心里,霜叶转身抽来凿刀,按照正确步骤现场凿刻冰球。而就在这个途中,太宰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俯身趴向桌面,下巴搁到交叠起来的双臂上,视线一刻也不曾转移般的观赏着她标准的动作。
待在能看见她的地方,神态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工作都完成了?”
“基本吧……剩下的交给下属去做了,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换着自分别后的这几天里,彼此究竟度过了什么的信息,事情虽然小,但一点都不为此觉得到无聊。
相反很奇妙的,分明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猫的形态,少了那种能让她丢弃智商rua肚皮的魔力,也无法再日夜陪伴在她的身边,可霜叶并不认为各自的心因此渐行渐远,而是始终位于触手可及的地方相伴,让她不至于觉得寂寞。
两人闲聊绕了大半个圈子,太宰终于决定步入他今夜前来的正题。
“小霜叶,过两天晚上的时间可以空出来,和我约会吗?有个礼物无论如何都想要送给你。”太宰联想到那个场景,不由微微笑眯起了眼,连那长期熬夜形成的黑眼圈都变得可爱了许多,“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霜叶却在这时打断了他沉醉的思路:“太宰。”
她没有选择与青年对上眼睛,而是垂首凿刻着手中的冰球,仿佛在面对着一桩郑重的举止。
“你真的确定自己不后悔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么?”
霜叶缓慢地说道,银眸里正映着那颗剔透的同色冰晶,任由光线在凿刀边缘反复旋转,“你对我这个人的认识,只是基于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记忆而已吧?”
“可我并不是‘我’,哪怕长相、性格相似,可际遇和背景却会完全改变我这个人。”
说完以后,霜叶终于抬眼看他,平淡的眸光仿若能够贯穿此人一般。手里雕凿得完美的冰球被她放入了玻璃杯里,冰球滚落底部的那刻,发出咯噔一声脆响。
“你实际上憧憬的是‘能使你幸福的那份未来’——在我身上下赌注,可是很有可能会让你血本无归的。”
作为当事人,她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地进行了劝告,可太宰,她眼前的那位黑发青年,直到听完的半分钟内,都没有在眼神中诞生过任何退缩。
而是带着一点点的无奈、难过、与易折的脆弱。
“因为是你给予我的勇气。”他苦涩地说,“没有试过的话,你又怎么知道?”
霜叶无动于衷地回道:“我只是保持着清醒,确信自己不会再是为爱失智的年纪而已。”
她往玻璃杯里倒入了适量的蒸馏酒,清冽澄澈的酒液堪堪没过酒杯四分之三的高度,冰块很快微微悬浮。光线反射在冰球表面,悄然过渡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晕。
“你就不怕我根本就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反而是个只配在黑暗与泥淖里挣扎的坏女人么?”
店内的唱片机在流淌着舒缓的乐曲,可在隔着吧台相对的两人,状态在这时却像极了桌面装饰的那株玫瑰,彼此之间充满了对峙、刺探与纠缠。
他应该要退却的。
不然她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
然而,哪怕被她的抗拒心驱赶,也仍要闯入她的世界的那个男人,却苍白着脸色,如那天在Lupin里作出的动作那般,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推酒过来的双手。
不顾玫瑰的刺会扎得自己鲜血淋漓,珍重得像是迎接好不容易来到自己怀中期盼已久的宝物。
明明他自己也是个害怕被拒绝的胆小鬼。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站在你那一边的人呢?”
他缓缓掀高了眼帘,无比平静地凝望着她的双眸。
染覆上了漆黑阴翳的鸢眼,仿佛滚滚压抑着深邃而又忧郁到了极致的情绪,要化成铺天盖地的薄冷疯狂将人淹没。
可太宰忽而笑了。
“就算你坏事做尽又怎样?”太宰漫不经心地扬起唇,无视任何道德伦理地补充道:“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共犯。”
“……”
沉寂已久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吵嚷得像是在耳边听见了海浪潮汐。
片刻后,太宰的下颔被人轻轻抬起。
做出了这个动作的霜叶低头望向这个不知好歹直言不讳的男人,满心的不安终于还是迎来击碎的一刻。
“你胆子很大啊——”她忍不住道,“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倒贴。”
太宰温驯地蹭了蹭霜叶的掌心,“那你的回答呢?”
对视几秒后。
“……谢谢,有被感动到。”
霜叶收回了手,在那家伙不舍的目光中,淡然地双手环胸,“你赢了,周末我刚好有空——”
“那天,是属于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