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后悔说出这番剖白。
直面自己的心理没什么可怕,毕竟远比这一切更痛苦的都曾加冕于她。只要一开始就不抱期望,那么期望就会永不落空,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台灯昏沉的光线堪堪照在她抚着猫咪侧脸的手背上,接着便力所不逮地消失在墙角阴影的过渡界。隐于黑暗中的那根尾巴蜷缩回了它主人的脚边,在那根长长的黑猫尾尖上天生长有一截小小的白毛,看着像是不经意飘到黑土埂上的落雪。
抱住太宰喵的时候,霜叶总喜欢时不时的捏住那处尾巴尖揉揉,但现在她失去了那种冲动,只能用目光去进行无谓的追逐。
在她说出那句有些伤人的话语之后,对方的回应总算将她的意识聚拢。
“可你其实是希望我留下来的,不是么?”柔弱娇小的绷带猫睁着那只澈丽的独眼,一眨不眨地将她的表情印入心底。
美丽别致的鸢色,划分出一半微弱的明亮,一半深沉的暗影,泛旧的颜色容易令霜叶联想到老式古董相机里才会使用的胶卷,咔嚓一下,就能够留下某张深刻的回忆。
可实际上无论是周围昏暗的环境,窗畔飘飞的纱帘,桌面复古的台灯,甚至是对方眼睛里倒映的星星,都同时染上了眷恋的色彩。
就像是,一切都在说……
“你不舍得我。”
他定定地望着霜叶,仿佛要用语调柔软,语意却锋利无比的话来挖掘出她最深处的秘密:“无论是人还是猫都好,你想要的,是有另一个漂洋过海来到身边的灵魂留下来陪你。”
“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身在不知不觉中索求着更大的追寻……不然你不会一开始就奢求着【永远】。”
【永远】,那是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才会奢想的时限。
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的霜叶以为眼前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然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错觉,是因为对方一向太过谙熟人心,看待世界的清醒程度远在自己之上。
可不知为何,有人替自己将真心话说开以后,她反倒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舍不得我的人是你才对吧?”
霜叶猝不及防地将太宰喵掀翻在床,身轻体柔的他就是有这样的好处,稍微一推就能被自己轻易得手。
毫无抵抗之力的娇小黑猫敞着柔软的白肚皮,被霜叶放纵的十指给肆乱地上下其手。
“你就有这么怕被我赶走么?”
但是这回太宰喵却没有作出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用那双粉嫩的小爪子,以轻得她稍一挣扎就能解脱的力度攥住了她的食指。随意投注过来的一个眼神,就完全将她带入了他的世界漩涡。
眼神里充斥着极度忧郁与悲哀,仿佛她伸手轻推,就能将之彻底推向无法逆转的死亡。
“我怕。”他的声音里泄漏出一丝颤音,“你会丢掉我吗?”
脆弱又无形的颤抖,像是空气中浮现的气泡,啪的一下碎裂。尖锐的伤感顿时划破了霜叶表层的理性,她好像在这一刻看见了当初那只被她从纸箱里抱出的黑猫,又害怕被再次遗弃的胆小模样。
——就有那么想要待在她的身边吗?
真的存在……哪怕一步也不远离开的心思吗?
等霜叶反应过来,她已经回握住了对方的猫爪子,指腹停留在他软绵绵的肉垫上。
像是只知懵懂逐光的飞蛾,也不知道前行等待着自己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个问题,我之前在宠物医院里就已经回答过了吧?”
霜叶定了定神回道:“你这家伙还欠我两亿七千万,以为你有那么好逃掉吗?”
“那你还要把我变回原样送走!”
太宰喵委屈得不行,当即用尾巴在床铺上一荡,想要把上面那管针剂扫进床底。
好在被霜叶及时接住,阻止了针剂毁于一旦的命运。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霜叶感觉自己简直在哄不讲道理的女友,眼见太宰喵用爪子把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摆出‘不听不听’的自闭架势,立马忍不住再次把他上上下下rua了个遍,“还不是为了不再让某只猫喊痛了!”
某只猫的耳尖终于抖了抖,舍得从爪子里露出那只好看的眼睛。
“只是因为这个?”
霜叶虚假地回了个微笑:“当然还有别的了。”
尔后她便在某只黑猫怔然的神情中,向上抛了抛那管针剂。
透明玻璃管内流动的蓝色液体,缓慢放映在某只一点点逐渐染亮的猫瞳里,竟然煞是好看。
“不变回原样,你还想怎么追我——?”
只见霜叶朝他挑起半边眉梢,慢吞吞地说道:“小姐我的理想型可是温柔多金又听话乖巧的日系男子。”
毕竟嘛,国外的一点都不靠谱。
……
当晚霜叶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间入睡的了。
给那只紧抱着自己故意发抖装可怜的怕疼小猫打完针后,又被他上蹿下跳地折腾了好半会,才抱着猫回被窝里沉沉睡去。
或许是离别的气息愈渐浓烈,霜叶在睡梦中好似又被不知不觉牵引回到了内心世界的那栋白房子内。
他们未曾探及的那栋白房子的顶楼存在着一个房间,锁住了她过往的所有秘密。
房间里有一扇巨大的飘窗,洁白无暇的纱帘无风自动,掀出一片片白茫茫的虚幻景致。
倚靠着飘窗而坐的少年穿着白衣,光着脚,秀气的脚趾微微蜷着。他的身畔放有一个上锁的盒子,脸庞上当前盖着的那本薄薄的羊皮书籍罩住了他的面容,正在一点点悄然地滑落,眼见就要完全摔落,浅睡当中的他干脆抬手将书拿了下来。
一瞬露出那副清秀无比的容貌。
“欢迎回来,霜叶。”
白衣少年缓缓转过头来说道,仿佛对她的到来不算意外。
可霜叶倔强地没有回应这个人的话语。
少年见状也不气恼,心里好似早有了应对她这份冷淡的准备。他只是慢慢的,将头颅转回了窗外的方向,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话:
“这里之前……可是有着很美的雪景呢。”
声音回荡在白房子里,稍显得空灵与寂寞。
梦中的霜叶随着他的话,也渐渐回忆起了当初的模样。
是啊,这里曾经有过最美的冬雪。
可现在,一切都翻天覆地变了模样。
伴随灵魂最深处的倦怠,这里已然成为了无爱之地,她只是任性地将曾经所谓的美好反过来禁锢在了这里。
像是赌气般的报复,又像是无可奈何残存的留恋。
最终,霜叶的思绪沉沉堕入了黑暗。
那些往昔包裹她的寒冷囚困得她瑟瑟发抖,可渐渐的,意识深海的某处传来了炙烫灵魂的温度,将她紧抱在中心,融化了西伯利亚所有吹来的苦寒。
第二天一早,霜叶是被活脱脱热醒的,身体像被封印了一样动弹不得。
以为太宰喵又在被窝里折腾,霜叶下意识地闭着眼摸索,结果就在自己的腰上摸到了某种温热的触感。
是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唔……小霜叶不要乱动,会蹭到某个地方的。”还半睡半醒的声音就此在她头顶不远的位置响起,往日好听的声线在此时带着惺忪沙哑的质感。
“……”
还枕着对方手臂的霜叶终于睁开双眼,猛地跟弹簧似的直起上半身,回头瞪着身旁那个全身白花花的家伙惨叫一声:“我的猫呢?!”
她那么大个猫呢?!
居然那么快就不见了吗?!
因为霜叶的动作,原先盖在太宰身上的薄被顿时扯落了一大截,露出一片常年不见日光、苍白瘦弱的胸膛。
他眨了眨鸢色的眼眸,无辜地张口道:“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