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你之前就一直说过想要拆弹,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真是可喜可贺。”
虽然不理解处理哑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作为友人,织田作还是表示出了认同。
“对吧~”
听见这声回答,太宰的眼睛当即满意地眯成了一道弯弯的缝,“除此之外,我还试着改良成功了最新版的‘硬豆腐’!这回无论是味道还是硬度都提高了三成,我试着让部下尝了味道,结果他们都崩到牙齿了哦!”
仿佛自己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壮举,少年在这里似乎为此发自内心地感到了高兴,“你们尝的时候也要注意点比较好!”
“这么硬吗?”重点总是偏移的织田作不耻下问:“那样的话,该怎么吃才好呢?”
太宰闻言立马噗哧噗哧地偷笑,旁边的坂口安吾见状,没好气地捂住了额头:“织田作先生你不要总太惯着太宰君了啊!这种时候根本不是应该考虑怎么吃硬豆腐,而是要用那块硬豆腐狠狠敲他的脑袋,把他脑子里‘用黑暗料理迫害别人’的念头全部打消才对!”
织田作一脸认真:“可是太宰头上的伤还没好,这样做会让伤势更严重吧?”
“……”被满满的吐槽欲望给噎住喉咙的安吾说不出话。
太宰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噗哈哈哈……”
琐碎的笑语间插在他们之中的交谈里流窜,彼此的立场不同,却能为一点寻常的小事说上整个夜晚,就是他们三人相处的模式。
有陪伴,有欢笑,有能举杯共饮的友人。
在回想起来能在心底的柔软瞬间涌现温情,而非回顾外界孤身一人的冰冷现实。
可这样的一幕落在霜叶的眼里,却莫名的认为有些荒诞。
站在阶梯的转角观察了许久,她不得不承认,里面那位赤发青年确实就是自己认识的人物,不禁犹疑地掀唇喊道:“……阿作?”
几人同时回头,正欢快叙说着往事的太宰抬头后仰,看过来时脸上还挂着未去的笑意。
他自然而然地笑着询问:“小霜叶,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这个漂亮的男孩子眼尾的地方淬着灯光,如同闪闪发光的粼海,可这幅完美的挂画,边角在霜叶倔强的沉默中出现了裂纹。
没有得到回复的太宰,那丝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匿,他明白了什么般,垂眸说道:“啊……原来不是啊……”
整个内心世界因为意外的来客而有了摇摇欲坠的趋势。
身旁妄想出来的织田作与安吾见状,仿佛意识到了氛围不对,都尴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既然霜叶来接你了,那么我们今晚就先回去了。”
“太宰君,下回见。”
两道幻影对着太宰说出了这番告别宣言,得到太宰僵硬的点头回应后,他们便抬步从太宰的身畔离开,再与霜叶点头示意擦身而过,消失在了阶梯的尽头。
霜叶没有去追逐背后于自己来说似曾相识的熟悉身影,哪怕很相像,但她能够非常清晰地区别得出,对方并非她所认识的那位织田作之助。
记忆与情感都不相同的他,终其结果只是一位长相熟悉的陌生人。
她此刻更应该注视的,是主导着这整个世界的主宰者。
霜叶的目光牢牢锁定着那位右眼缠着绷带的卷发少年,一步步朝他接近,像是要就此走入他的眼中。
“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还跟阿作认识?”
不然早在医院病房里相遇的那天,织田作的反应就不该是那么陌生了。
一边说着,霜叶一边走过酒吧廊道,同时不动声色地使用余光打量着这座魔宫的内部。
依照她先前误入渡边魔宫的经历,面对着入侵者,里边理当存在着许多守卫前来驱逐。可是这里别说守卫,连半个客人都没有。
空空荡荡的吧台桌椅和名贵的陈列酒架,像是小孩子堆砌的玩具,只有他们二人面对面相立时,既视感更重。
这个魔宫,对她的存在根本不设防。
得出这个结论,霜叶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我的思路,毕竟这一点无论怎么想都存在违和的疑点。
而就在她面不改色地沉浸在分析现状的同时,太宰并不介意她打量自己内心世界的行径,仅是端起酒杯浅饮一口,任由酒精的苦涩过渡到了他的唇边。
“这个嘛……解释起来就很漫长了。”
黑发少年如此语焉不详地回复道,随即像是联想到什么,他从座位上起身,绕到了吧台内侧,对前来的客人柔声说道:“坐下吧,有什么想要喝的吗?”
这种置换了位置的情形,颇让霜叶有点日常身份颠倒的感觉。但也正因如此,她稍微从眼前这位面容看似仅有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找回了一点自己认识的那位黑衣青年的影子。
“就我上次给你调的‘Gimlet’吧。”
霜叶依言落座在他前方的吧台椅,单刀直入:“我不介意花费时间的长短。现在可以直接告诉我,将我引到这个地方来的原因了吗——津岛?还是说,要叫你D先生比较好?”
试图调酒的太宰泛出了苦笑:“果然被你猜出来了啊……嘛,你的感觉一向都很敏锐,我早就知道会瞒不过你。”
调制Gimlet的步骤与她之前所做的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在倒糖浆时,少年仿佛害怕味道过苦,而不小心多放了一点。
螺旋纹的细长吧匙在雪克壶里搅拌,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在回答问题之前,他却是先提出了一个不相关的话题:“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霜叶抬眼,连一丝犹豫都无地果断点头:“嗯。”
毕竟她的前前男友就曾经是个总是将‘平行世界’挂在嘴边的中二晚期病症患者,而且还说过什么诸如‘这是唯一一个我和你相爱的世界哦’的轻浮情话。
命中注定与唯一论,也就只能骗骗当时还是清纯小女孩的她了。
没想到霜叶回应得会这么迅速,太宰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微怔。
片刻后,他无奈地低下头来,叹息道:“既然相信,那么之后由我讲出来的事情,大概就很好理解了吧……”
“这个世界,其实只是无数可能性世界中的一个哦。”
他凝视着调酒壶里跟随者吧匙顺时针流转的漩涡,像是在追溯自己不愿去回想的往事,将真相娓娓道来:“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关于我是个「异能无效化」的异能者。我曾利用了这个异能的特性,引发了‘特异点’,强制性将每个被包含折叠的世界的分断连接起来。”
“所以我成功从上位世界的‘我’那里继承到了记忆,并且观测到了除本世界以外的其他可能性世界。”
这番解说或许过于曲折离奇,可霜叶却微妙的能理解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点。
她若有所思,忽然抬眼发问:“所以你并不是直接接触到了【书】,而是从侧面窥测到整个世界的根源,并且得知了这个东西的存在?”
她的判断之迅速,令太宰都为之无奈。
“套话真的犯规呀,小霜叶……”他摇了摇头,接着往鸡尾酒杯里倒入冰块冷却,“但是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事到如今,我再对你说谎已经没了必要——是的,我知道【书】的存在,同时也只是利用这个作为诱饵吸引你过来而已。”
“我知道上面有人要假借海外雇佣兵的幌子在暗中向我派出暗杀行动,于是故意引诱组织里某个有二心的成员过去接触,一来是回收那条流传在外的销赃路线,二来是回避这场暗杀,顺便解决掉那帮碍事的雇佣兵,给上面的人一个警告吧。”
理所当然般策划出来的钓鱼执法行为无端凸显出了些许冷酷,但那仅是对于站在他对立面的敌人而言。敌人再怎么深陷恐怖的囹圄也与霜叶无关,她无疑更关心自己在其中担任了个怎样的角色。
“所以你就故意留下尾巴,为了探清我的底细一路设置钩子让我四处奔跑,最后‘恰好’撞见你被暗杀的现场么?”
霜叶按照他给出的逻辑进行分析,可到最后,她却有一个自己无法想通的疑点:“既然如此,救你的人选择其他人不是更加稳妥么,为什么要让只见过几面的我来?”
正如她之前问过的那句话,如果她当时一念之差没有出场,或是躲到某处静观其变,那么事情的结果就会因此完全颠覆。
但太宰的表情,由始至终没有发生过变化。不,或许还是有些变化的,那点伪装的平和渐渐消融,变成水母一样透明的质感随同他的声音逸散。
“大概是因为……比起死亡,我更想要见你一面吧。”
霜叶听得心神发怔,似乎看见了眼前的少年打开了自己的胸腔,将里面的真心捧出,鲜红色的蔷薇之心暴露在空气里微微颤抖。
“出于个人的私心,我需要守护这个……友人能够继续生存,好好写着小说的世界,为此无法忽视其他觊觎【书】存在的人。没想到……居然能在计划最后遇见你,我原本以为找不到你的。”
太宰轻轻扯开了唇线,睫毛裁落的蔷薇暗影缓缓蒙落在他的眼底。
只是一个简单的愿望——想要见她。
想要在无所谓地死去之前,看见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幸福的未来,想要猜测这点埋藏在雪下的好运是否会眷顾到他的头上。
长期身处在黑暗里的人,一旦捕捉到一丝曦光就会忍不住变得贪婪,果然是真的。
“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的,你忘了它吧。”
黑发少年的口吻自嘲。这个时候,那杯‘告别’终于调制完成倒入了杯中,他将鸡尾酒杯推到了霜叶的面前,指尖一寸寸缩短的那段距离,显得是那么的漫长。
“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我这个人对于你来说,大概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喝完这杯Gimlet就离开吧。”
说到这里,太宰顿了顿,随即缓缓笑开,所有情绪都挤压在了一句莫名的话语当中:“回去之后,把我丢掉也没关系的。”
他轻声说出了这句话,悲哀的情感一点一滴地从周围的墙面溢了出来,蔓延在一根长长的蛛丝上方,好似连微弱的风都能吹得它时而震颤。不过此刻使它悬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并非空穴吹来的微风,而是源自漆黑的胸腔里,与开口说出的话截然不同的呐喊。
——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霜叶感觉流动在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弥漫沉闷,泛着酸涩。
她假装没有听见黑发少年最后那句话,只是在这妄自用指尖拈着鸡尾酒的杯柄,轻轻旋动,一时不打算饮下。
“所以你并不知道关于【书】究竟在哪里?”
太宰垂眸,秉持着最后一丝留恋,如实答道:“【书】是个很危险的存在,我不会主动去寻找它的位置,这样会使它暴露的风险变大。曾接触过世界根源的我,最多只能隐约察觉到它就在附近,或许是这个城市的尽头,又或许……就在我眼前也说不定。”
这话绕来绕去,听在霜叶耳朵里就跟没说一样,没能在他口中得到有效情报,她的心情无疑变得糟糕了许多,连带着表情也不太友善。
“姑且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好了,但要不要完全相信,就要取决于我的想法。”霜叶面无表情地说,“这么多年里我只最清楚一个结论:那就是长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会骗人。”
这是她被社会毒打过的经验,白兰也好,费佳也好,脸都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同时也是一个比一个更会骗人。
得到这样评价的太宰霎时苦笑。
霜叶最终选择浅浅抿唇,品味着Gimlet带来的魅力,结果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加入更多糖浆后导致的过份甜腻,直至杯子里的酒液尽数滑入她的舌根,那份苦涩仍蔓延在感官当中。
放下杯子,这份注定的告别算是到了收场时分。
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与对方相互对视,太宰以为她大概要走了,不料霜叶停了下来,思忖了几秒后开口说出了一番话。
“那么,刚才出现在这里的‘阿作’,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所认识到的朋友吧?”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太宰在这里微微一怔,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任由自己沉浸在记忆之海中,渐渐的,神情趋于柔和。
“对。”他用一种如置梦中的语气承认了,接回了她喝完的杯盏。
而就在这时,霜叶却忽然说出了他根本来不及防备的一句话。
“——那你又是在透过我,注视着谁的幻影?”
这么一句叩问着灵魂的真相,令他手里莫名沉重的杯盏无意中滑落。
呯地一声砸碎在地面,绽开了一地晶莹的花瓣。玻璃碎屑溅入到了保护最深的心脏里,尖锐感无比真实,仿佛能扎伤脆弱的表面。
“在阿作开口之前,你就已经叫过我的名字了吧?我记得自己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个。”
霜叶冷静地点破了他的破绽,可太宰似乎已经承受不住了,沉默的片刻后,那副疲劳的精神在隐约崩溃的边缘,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捂住了半边脸颊低笑:“哈哈哈……小霜叶,你真的很聪明,但是,这样真的太狡猾了啊……”
许久许久,他才止住了这阵无意义的笑声,像是陈述着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语调轻松地说道:“如果我说,这个世界之外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那里的我们是一对恋人,从十六岁相识、相爱、结婚,最后还拥有孩子,得到了所有亲友的祝福——你会相信吗?”
霜叶闻言,顿时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因为顺着在脑海中联想到了这份可能性。
或多或少的,她终于理解了对方一直对待她的态度为何总充斥着违和感。可她在这里的回答却是截然相反的丝毫不带犹豫:“的确有可能。”
太宰不禁由衷扬起了少许的笑容,可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多久,那点喜悦的苗头便在霜叶紧接着补充的话里迅速掐灭:“但我不会把其他世界的经历与这个世界混淆。”
那抹自然流露的笑容就这么凝固在了嘴角。
在霜叶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刻意维护的世界微不可察地开始坍塌了。
某种不知名的钝痛不断击中他脆弱不堪的心脏,即使如此,那道清冷的声音依旧将所有他往日不愿面对的秘密狠心逐一撕开。
“只有无法想象的孤独的人,才会自欺欺人地将另一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灌输成自己真实发生的经历。你自己也很清楚,无论‘我’究竟从另一个世界的‘我’那里继承了怎样的记忆,那实际上都不属于‘我’,不是么?”
伴随霜叶平静叙说的这番话,某人的呼吸一瞬仿佛停滞了。
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根本不足以成为真实的前提,充其量只是另一种可能的人生。他把一切当成自己的宝物,耐心珍藏,也不过是把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强行塞进了木偶的躯壳里,浑浑噩噩地在人生里上演一出僵硬的戏剧。
要说他是否确实真情实感地拥有那么多深重的情感,霜叶本人绝不相信,她宁愿当作是这个人催眠自己的成果。
她知道,世上绝对不会有人轻易对她持有真挚的爱意。
那是她一遍遍摔倒后总结的经验,她从未被幸运之神眷顾过。
霜叶全程维持着清醒到极致的冷酷,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自己所认为的事实。
可缓缓的,少年脸上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在这一刻仿佛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所有压抑的悲伤、清醒的绝望,充斥在他的喉管里,肿胀到让声音痛到不行。
“小霜叶,你真的好残忍……”疼痛的破碎声音徐徐飘荡在空气中,音调抖得几乎无法拼成一条直线。
——为什么,要提醒他本身一无所有的事实。
太宰治看向了霜叶,沉重的眸色绝望又仿佛在渴求着什么,那点仅有的光亮如同天空陨落的小行星,焰尾马上要被深邃的夜空吞噬。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又还有什么理由能继续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呢?”
那个居住在孤单星球里的孩子,苍白的脸上全是迷茫与无措。
“这没什么可残忍的,后面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自己才对。”霜叶并不打算接受他的评价,不再看这个人当前的表情,转身面向阶梯。
或许是同为孤独的人,她免不得对这份情绪感同身受,又或许是怜惜对方的颜值,一时心软对这个人多说了几句话。
“只是认清现实而已,没什么难的。想要获得羁绊,就自己去争取,想要与某人做朋友,就去主动打声招呼,想要活下去,就去找能够支撑活下去的动力。”
“脚下站的这个世界,才是你的故事。”
霜叶难得仁至义尽的为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在说完后便想要转身离开。不料却在这时周围蓦然一晃,酒吧里的天花板开始崩塌,抖落了大量的石块与灰尘。
“魔宫要塌了?”
她顿时警觉起来,神色凝重,企图站稳在摇晃的地面上。
忙于观察周围的霜叶没有发觉,太宰正失神地注视着她那张寡淡清冷的侧颜,忽然间,眸中的整个世界像是被她的这份温柔坚定所吸引,一点点漾开不一样的颜色。
“果然,‘外冷内热’才是你的性格么……”
他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隐没在这片嘈杂声中,轻得无人能够捕捉:“那我们之间的故事,还会有开始的可能吗……”
可惜霜叶并没有听见,她回想起之前跟在怪盗团后面划水打过的那场渡边的宫殿,倏然转头望向太宰,沉下脸色的模样就差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高喊打劫:“你的宝物呢?交出来。”
直觉告诉她这个范围涵盖整个横滨的殿堂级魔宫,它的规模与诡异程度比起渡边的那回只高不低。假设取走魔宫里存放的宝物是能让所有人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办法,那么就算不放预告,想要这么做的她也打算强抢了。
谁料太宰却露出苍白而无力的笑容:“我没有那种东西。”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被劫财劫色,可惜他说的是真话。
因为他从来都一无所有。
深思熟虑过后,太宰决定劝告霜叶:“你走吧,不然再待在地下,会有生命危险的。”
逃当然是要逃的,但霜叶却在这里问了一句:“那你呢?”
太宰选择自闭,垂下眸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哀伤地推开了她:“你不要管我,走吧。”
霜叶:“……”
这究竟是什么古早言情电视剧里劝男主丢下自己的白莲花女主剧本?!
轰隆隆的崩塌声响彻在周围,陈列架上的酒已经纷纷摔倒,制造出沾染浓浓酒气的满地狼藉。
天花板碎裂,一整块不规则的石板摇摇欲坠,忽然沉甸甸地掉落下来。
眼看着就要砸到太宰的头上,千钧一发的时机里霜叶果断拉过他的手,扯着人往阶梯走去,“你不说的话,我只能将这里最值钱的东西带走了。”
“……小霜叶?”被强行硬拽的太宰感到愕然。
巨石不断在身周崩塌,每一步路都像走在危险的悬崖边,不时就会有石块砸落在他们的身侧抑或前方。
霜叶紧握住少年的手腕,由于他自带的异能无效化,霜叶无法使上自己的亚空间,只能凭靠着纯武力躲开。太宰一路怔然地看着她,周遭晃动的光影如梦,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眸底。
魔宫的守卫这时终于从黑暗里涌出,是戴着帽子的漆黑小矮人模样,它们数量众多,不分敌我,甚至连太宰都被选定为了攻击目标。
“青花鱼去死去死去死……”
粘帖复制玩具兵似的守卫张牙舞爪地想要让讨厌的宫殿主人留下命来,那完全不留情面的攻击姿态看起来对霜叶背后的少年怨念颇深。
霜叶一边打怪,额角不禁划下黑线:“你自己家的守卫怎么还对你动手了?”
——这魔宫主人究竟是怎么当的?!
太宰把自己平日压榨小矮人干活的事迹隐瞒下来,苦笑着说:“大概是因为……宫殿开始排斥我了吧。”
距离魔宫完全崩溃已经没剩多少时间,想要离开酒吧,唯有通过那条狭窄的地下阶梯才能回到地面。
霜叶掩护着太宰往楼梯口那方走去,而上方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入许多玩具兵,前有追兵,后来巨石,如果无法顺利解决,他们无疑就会被堵死在拥挤的楼梯间里。
反应到现状紧急,霜叶不由眸色一沉,紧接着在太宰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抬手一按没有战斗力的他的脑袋,将之保护在怀里。
碎石时而重重砸落在她高抬起来的手臂上,可霜叶不以为意,另一只手的袖口一甩,扔出了数根钢琴线。前赴后继涌过来的玩具兵顿时被给齐齐捆住,她用力一扯,全部将它们丢到了后头。
小矮人玩具兵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四肢,擦过两人的肩头堆积到后方的店内,楼梯很快被顺利清出了一条道路,霜叶当即半揽着黑发少年快步出了楼梯。
安全突破重围来到地面,霜叶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用异能将上前来对抗的守卫全部打飞。
外界的模样比起世界末日的场景不遑多让,周围尽是无穷的浓黑。
天空没有拥挤的繁星,没有孤单的朔月,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大地之轴剧烈地转动,所有的高楼都崩塌了,露出半截残缺的建材,入眼尽是滚滚尘埃。浓密又诡异的白雾,仿佛承载着幼兽不明的悲恸,沉重地覆盖在这块荒瘠的废土之上。
既辽阔,又虚无。
无论往哪个方向奔跑,两人都仿佛原地打转,最终又回到了起点。
往日包围着某人的孤独感变成了对抗他的士兵,不断从建筑的角落里钻了出来,它们没有五官,形容可怖地想要将他拽回这片囚困了他多年的炼狱。
可惜有霜叶在场,它们来一个就被打一个。
全程都被极具安全感地保护在身后的太宰,终是选择定定凝望着她,不解地问出了那句话。
音色一如苦涩又喑哑的琴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执着于救他出来,为什么会始终不曾放开他的手一秒,也要带他离开?
然而正在清地图的霜叶却在这时,刻意问了个与眼前无关的问题:“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叫太……太什么?”
“太宰。”夜风吹起了少年的黑发,露出秀净的轮廓,他回答说:“太宰治。”
“那么太宰治,你记住了——荻原霜叶,这是你债主的名字。”
背对着他的清丽女性无情地摆明自己的身份,提醒了他一句话:“想要自己一个死掉,不还我那三个亿,你想都别想——”
攻击力与泛用性极强的亚空间再次从天而降,轰烈地劈开了整个黑夜,那道白色的身影,明亮得仿佛能将一切皆照为白昼。
太宰说不出话。
分明感觉很想哭,可酸涩的热意到了宣泄的闸口,却怎么都掉不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天空在这时忽然碎裂,像个封闭多年的纸盒终于被巨大的人手掀开,向来只有黑夜的世界真切地闯入了大量的光芒。
黑暗只有被人为打碎,才有光明流入的可能……么?
他怔忪地想到,霜叶这时抬头一看天空,半秒后,下意识神色微妙地吐槽了句:“你这么大个唬人的魔宫原来竟然是个破纸箱?被遗弃在箱子里的黑猫既视感未免也太强烈了——”
太宰的眼睫不由颤了颤,随后好似因而抖落掉了如同水晶般细碎的情感,笑着附和道:“或许吧,待在无人打开的箱子里面,生死不过是一种无意义的叠加态,既能说是活着,又或许早已死去也不一定。”
眼见忧郁的文艺青年又拿起剧本开始了哲学的演讲,霜叶不由一脸木然地选择直接劈开。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总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薛定谔的猫?”霜叶断然给予了否决,就事论事道:“醒醒,你现在是我的猫。”
纸箱盖子大敞,流泻入一地光亮。
照耀在他们的身上,暖融融的。
直觉那个方向就是能让两人离开的契机,霜叶当即果决地捎着他往光芒遍及的地方跑去。
一边奔跑着,太宰不禁低头看向了两人相握的手,腕骨被她以不轻不重的力度箍住,那处隔着绷带与她接触的位置,无端地开始发暖。
这个时候,太宰似乎若有所感地回头,目光沿着脚下那条烙下了一连串脚形光印的路面往Lupin的方向看去,在酒吧一楼的那扇门前,正安静站着两道青年的身影。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的面目已经无法再清晰地辨认得出,只能依稀从或赤色或黑色的发色,与服装来认出他们各自是谁。
回头望了他们许久,最后太宰还是转回了头。
他仿佛就此放下了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无法割舍之物,开始勇敢地跟在霜叶旁边,亦步亦趋地追逐着她会发光的脚印。
步伐,似乎变轻了。
“小霜叶,恭喜你魔宫攻略成功,你成功偷走了这里面最宝贵的东西。”
霜叶抽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什么?”
太宰扬起了轻快的笑容,真挚地回答道:“我的心。”
霜叶闻言顿时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算了……等出去之后再rua这个奇怪的家伙一顿。
而在她的身畔,太宰似乎忽然之间想起了自己方才在逃出Lupin前,仿若自问的那句话。
「他们之间的故事,还会有开始的可能吗……?」
大概是从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