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做了无用功的霜叶,身体忽然一阵抖擞,整个世界变得索然无味。
她转而将视线投注在身旁尚且留有一口气在的渡边身上,像是正在凝视着不应存在于世的非人之物,那双停留着窗外月影的银色眸光里失却了正常待人的情感。
只见她缓缓揪住了渡边的衣领,将他从地面提起。
以为她要杀人灭口的怪盗团们这时终于克服了心底那层似敌非友的恐惧,开口制止她:“等等——不要杀他!”
霜叶这才被声音牵引着偏头看向了在场中的另外一伙人。
出声的是几人之间的领队——那个有着黑色卷发的纤细少年。进入魔宫后的他不复日常生活里的文静,而是穿着一身帅气潇洒的黑风衣,脸戴黑白假面,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酷炫感。
只是高中生的他没有被眼前女性美丽无害的假象所欺骗,经过方才的战斗,他能够明白,对方的出招利落而又狠决,轻而易举就打败了他们磨血半个小时都打不倒的强敌。
扪心自问一下,如果他们的对手是这个人,根本不会有多少胜算。
同时,霜叶身上所无形萦绕的那股惯于手起刀落取人性命的危险气质,也始终令他心底浮现着些许的不安。
“如果你是想要那本书,我们可以把东西让给你——只要你答应不要对渡边动手,行吗?”
雨宫莲尽力维持着语调的平静,不在她的面前丝毫露怯。
听见他这么说,身旁某个性格浮躁的同伴顿时沉不住气,下意识开口道:“可是,莲——”
可雨宫莲暗地里却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接着回来继续注视着霜叶的方向,漆黑的眼瞳宛若窄刀的刃面般雪亮,无言等候着她的回应。
在这样的注视之下,霜叶反倒对这个人升起了一点兴趣。
她问出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怪盗团分明对这种人渣深恶痛绝,却还会认为这种人的性命比你们想要的宝物还重要?”
“我们成立怪盗团的初衷仅仅是为了改变这个腐败的世界现状,不是为了杀人。”雨宫莲语境沉稳地对她说,“只要能令罪人改过自新,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他大约是整个队伍里的主心骨,这番剖白说出来后,同伴们好似也被说服了一样,纷纷软化了态度附和。
“的确,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名气、利益与一己之私,而是因为志同道合的各位,才决定干这一行的。”
“反正我们每次得到的战利品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让出去就让出去呗,像经常在嘴上说的那样,有「满足感」就够了吧?”
“而且这回的BOSS也不是我们打倒的……”
见他们这么一坦白,已经被打回原形的抄袭狗也跟着拢紧自己破旧的和服,痛哭流涕地原地来了个标准的土下座。
“我知道错了,求你别、别杀我——”
渡边开始哐哐撞地板,将生命与颜面进行比较,显然还是前者比较重要,于是在这里极其真诚地向黑恶势力低头:“我知道我之前做出来的成绩都是偷来的,出去以后,我一定会跟所有人承认这一点,把这些心血全部返还给他们原本的主人——”
伴随他直面了自己内心的这份扭曲,整个魔宫开始出现崩溃坍塌的迹象,墙面地板发生左右摇晃。
而面对着每人一句的发言,霜叶低头看向手中那本书,一时间感觉它竟犹如烧红的烙铁般滚烫。
在道德与正义面前,眼前的这几人远要比她正面太多,就像强光照射着自己,身后的阴影面无处遁形。
最后,霜叶长叹出一口气,还是撒开了一旁的渡边,任由他变成星砂消散在空气里。
“你们想太多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他。”
请她杀人,可是很贵的啊。
……
一个晃神,霜叶通过‘进入点’重新回归到现实世界。
她没有兴趣跟怪盗团的人交流信息,在被他们发现之前,动用异能将自己传送到别墅一公里之外的郊野——「空间移动」这种能力,基本算是每个空间系异能者都必备的技能。
霜叶并无在这里停留的打算,安然落地后,一边掂量着她这回收刮来的战利品,也即是被她个人万分嫌弃的那本书,一边抬步迅速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往心目中某个方向走去。
不管如何,还是得再次回到她放置那个‘津岛’的地方看看,她有话要从对方的嘴中撬出来。
循着来时的路回程,天空又下起了细雨。等到霜叶回到那条小巷的时候,原地已经失去了那个男人的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地被拖拽过的血迹。
窄巷里昏昏暗暗的,一股仍残留着血腥味的悬疑气息顺着湿润沉重的风飘流过来,令霜叶的心兀的沉落。
——明明有她的异能在,理应没有人能够发觉才对。就算发现,也无法轻易进行突破。
霜叶盯着那处地面,眉心逐渐蹙成了一股凝重的绳结:“……究竟是怎么回事?”
***
在此之前的二十分钟。
这条暗巷里涌入了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
十数个穿着黑西装的壮硕男子持着枪,怀抱着警惕在巷子里四处蹿动,貌似在搜寻着什么的模样。
可惜结果一无所获,下属只能额头淌落着薄汗,派出一个代表来到被保护在中心的那位黑发青年面前,恭恭敬敬地禀报道:“首领,属下没能找到堀井的所在……”
仿佛能融入夜色里的黑发青年淡然开口:“让开吧。”
下属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在这一刻纷纷为他让开了一条可供进出的道路。
而那位左眼绑缚着绷带的青年缓缓向前走去,站在暗巷的尽头观察与思忖了一阵,然后,他忽的又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挪动了几寸步伐,往那片按理来说绝对无法藏匿人的空地伸出了手指。
“在这里。”
指尖触碰的地方,一瞬之间世界仿佛在此割裂开来,假象化成了锐利的碎片,逐渐消弭于无形之中。
目光触及暴露出来的那个人,周围登时传来嘶嘶抽气的声音。
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形了,而是一具在死亡苦海里挣扎过的冰冷尸骸。
他的身躯似乎曾在生前发生了极大的膨胀与扭曲,衣襟的纽扣齐齐崩裂,西装布料亦被撕成了碎布,身上遍布着刀伤、以及狰狞的抓痕——前者不提,后者却像是因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而被自己狠狠抓挠造成的。
太宰并没有被眼前血腥可怖的场景所吓到,他抬起拇指抵住薄唇,思考的同时,眼神渐渐沉入了晦暗的海洋。
“为了封口而特地派出了特殊的异能者进行暗杀么……”想通了这一点的太宰收起思考的神色,转头对下属吩咐道,“处理干净现场吧。”
“是,首领——”
现场已经失去了有价值的信息,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太宰任由部下将尸体转交给清洁工带去垃圾处理厂,便转身离开了此处,身后的小队见状立马分出大部分的人手跟随在他的身后,护送着他走出巷口。
港黑首领的安危,一向是整个组织看顾的重中之重。
可惜,今晚似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往常率领着横滨黑暗的这方势力在迈出无人街道的那一刻,遭受了出乎预料的袭击。
只听得扑通一声,坠在整个队伍后方的人开始逐一倒地。
“怎么回……呃啊!”
有人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回头察看,却在扭头的一个瞬间,后心猛然传来尖锐物刺入的疼痛。他只来得及下意识按动板机,朝着空气突突突乱射子弹,随即视野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其他几人也不出意外落到了同样的待遇,浓重的铁腥味顿时在这片区域里随风荡开,几盏惨白的路灯无情投落着光线,将深夜里喷溅有死者鲜血的路面与街景,照亮得一览无余。
不过是反应过来的几分钟时间,所有碍事的黑西装便都死于暗杀者手中的利刃。
“首、首领……快离开这里……”
尚有余温的部下强睁开被血模糊了视野的眼睛,气若游丝地对着最后站在原地的男人说出了人生里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以后,他终是断了悬于喉咙的那口气。
可即便记挂着自己安危的部下死前最后一个愿望是让他跑路,那位黑发青年也没有依言照做。
在这种时候,背对着那名暗杀者,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你杀堀井的目的其实并不仅仅是为了封口吧——还有为了将我从港黑里引出来。”
太宰修长的身姿伫立在路灯底下,身躯剪裁下的暗影长长拖拽在脚跟后,周身化开的孤寂浓黢得犹如悬崖底终年不散的雾。
独自面对着前来暗杀的使者,他的眸中却一派平静,仿佛已经有了迎面死亡的觉悟。
“租界里海外军阀所雇来的佣兵,抢夺我们港黑的货物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幌子。你们只是借了这个作掩饰,真正在背后引线、想要执行的——是中央大臣所策划的、针对港口Mafia首领的暗杀计划吧?”
暗杀者被他如此冷静地将真相剖析出来,心中下意识的一紧,可他明显还没有傻到承认的地步。
“少白费你瞎推断的那么多口舌了,我今晚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你的命。”
暗杀者见他孤身一人,便落入一种猫戏老鼠的心态,一边抛玩着手里的匕首,一边嘲讽道:“只不过我还以为传说中的港口Mafia有多厉害,至少会让我见识一下「重力使」或「白色死神」的实力,结果堂堂首领即使死到临头,身边竟然孤伶伶的一个人都没有啊……”
暗杀者怜悯地作出总结:“真可怜。”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空气好似蓦地变得沉重。
天空染红的赤色圆月倒影在黑发青年那只死寂的右眼之中,直把所有酸痛的记忆与情感都尽数埋葬在坟墓。
“可怜么……你或许说得对吧。”
太宰轻声自嘲道,无人知晓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然而片刻后,他眼中那抹恍惚恢复成了往日的冷酷,竟微笑着维持了风度反唇相讥:“但真正的事实却是,仅仅对付一只无用的蚊蝇,还不需要他们出动。”
暗杀者无法忍受自己在他口中被贬低到了这个地步,转瞬间,就将自己手持着的其中一柄刃齿泛着幽绿的匕首,朝太宰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那就看看,你变成怪物后不得不看着自己被折磨而死的时候,还说不说得出这样的大话了——”
话音刚落,周围死去的尸体居然渐渐鼓胀开来,浑身开始长出毛发,而后以一种歪歪扭扭的形状从地上爬起。
可太宰面对着当前诡异的现状及攻击却宛如木头般一动不动,任由准头有误的匕首堪堪擦着他脸颊的发梢飞错,暗杀者见状不由暗自呿了一声,决定自己动身,疾步朝着太宰的方向冲去。
映在太宰眸底的刀锋愈放愈大,就在迎来见血的那一刻,方才错开他身侧的那柄匕首竟忽然从身后闪现,以更凌厉的速度回敬给了原主人。
趁太宰在怔神的当下,源自身后那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在他的内心世界嘭地盛放成花。
“——你柔弱到连躲一下都做不到吗?”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