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咖啡馆里的人及时将陷入昏迷的织田作给送到了楼上武装侦探社的医务室。
经过数个小时的急诊、检查、与对花束的分析检验,在医务室外焦急等候的众人才从医生口中得到安心的反馈。
“放心吧,只是中了一种麻痹神经的药物而已,做出这件事的凶手并未想要致人于死地,凭织田的体质,估计昏睡个几天就能醒过来了。”
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位干练豪爽的短发女性,穿着衬衫与黑裙,夹在发间的金属镂空蝴蝶发饰,雕琢得异常生动。
作为最先得知织田作情况安然无恙的人,她甚至还不爽地咋了下舌:“啧,本来还以为终于让我逮到一次能解剖织田的机会呢。”
坐镇医务室的这位与谢野医生是武装侦探社内的专属医师,亦是拥有着能够将重伤濒死的人治愈好的珍稀异能者。
但这个前提却是只能治好濒死之人,所以每次治疗前都必须得将人弄得半死,加上她有着肢解伤者的爱好,搞得侦探社里的人每次出动任务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受伤就会被送到与谢野的手上遭殃。
不过与谢野的医术确实高人一等,有了她的担保,关心着织田作安危的众人终于能卸下心头的巨石。
“我会为这件事情负责的。”
站在人群之中的霜叶忽而出声说出了这句话,令其他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当前寡淡的神色没多少感情波动,可大家分明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好似在此刻悄然冻结。
她知道究竟是谁做出这件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正是因为如此,才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将事情轻轻带过。
只是,周围不明真相的人或许都误认为她因为愧疚而将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开始出言劝慰。
“乱步先生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们都能明白——是你前男友的蓄意报复吧?你不必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国木田表示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
织田作方才被转送进医务室里的一幕在事务所掀起了颇大的波澜,刚好解决完事件回归的江户川乱步撞见了忙乱现场,通过自己【超推理】的能力,一眼就判断出了来龙去脉。
之后像是剧透般敷衍地给众人解释了几分钟这次事件是霜叶前男友造成的情况,确认不是大事就挥挥手回去吃自己的粗点心了。
其他人得知霜叶居然有那样的垃圾前男友,一时之间都对她曾眼瞎遇上这等危险人物而深感同情。不过同情归同情,当其他人问起关于前男友的信息时,霜叶却选择避而不谈。
“抱歉,我现在不是很想提他……”霜叶垂下了眸,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这样探究别人的伤心事不好,互相尴尬地沉寂了一瞬后,都纷纷开始围在霜叶身边安慰她:“没事没事,都是我们的错,霜叶小姐现在才是最混乱的人吧——”
好在大家并不是多么介意,很快将话题绕开。
“或许这么说不太好,但如果不是织田挡下的话,霜叶小姐恐怕就要被对方得手了。”
回想起这个后果,连国木田都不由皱起了眉峰,可他的眼底不曾染覆过阴霾,正如他也从未联想到需要就此事针对霜叶一样。
他只是打开随身的笔记本,握笔记录下事件蹊跷的地方,同时对霜叶交待了几句。
“请霜叶小姐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同样作为受害人的你近来最好保护好自己。至于你前男友的事情,先不说误伤的织田,光是为了其他无辜的民众,我们侦探社也不能随便放任那样危险的家伙待在社会不管,平时会留意有没有那家伙出现的痕迹的。”
霜叶微张了唇,某一刻很想说织田作并不是被误伤,而是对方一开始就打算故意促成的陷阱——是为了强迫她不得不回头面对某人的陷阱。
与其对她本人出手,动她身边所在意的人,从各个方面来说显然都是更有效达成目的的方法。
可话语在一瞬涌上喉咙,却在最后关头被她给理智地吞没了回去。
有自己想法的她最终只能微微抿动双唇,象征性地以浅薄的弧度回应这份善意:“我知道了,谢谢你,国木田先生。”
在道谢完后霜叶又转头看向救治了织田作的女医生。
“还需要感谢你的出手帮忙,与谢野医生。”
在靠门的那一边,操劳好几个小时的短发女性闻言只是将手臂往上抻直,舒展了个懒腰。
“道谢的话就免了吧,作为医生,我只不过是做好本职工作而已。”
活动完身子的她这时忽而睁开了半只眼睛,眼尾瞥向了霜叶的方向:“与其口头上说这种没必要的感谢,不如改天来我‘病床上’聊聊怎么样?”
与谢野晶子这话一出,侦探社里的人登时都下意识变幻了脸色。
可霜叶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她,表面没有产生多大波澜。
与谢野大概将这副模样当成了退却,于是神情扫兴地摆摆手说了句‘嗤,我开玩笑的’,就打算离开。但偏偏在她刚说完即将转身的刹那,霜叶挽留般的执住了她的右手。
与谢野双手戴着皮革材质的黑手套,摸起来的触感粗糙,远不及人体皮肤的温凉,可霜叶并不介怀这一点。
“请别这么说,我可是很乐意来赴约的。”
霜叶往前迈近一步,纤长的黑色发尾因而飘扬在背后,萦绕她身际的隐约香气犹如一阵微风翻动着花浪,在两人之间的距离相互纠缠。
比起外表凶狠骨子温柔的与谢野,来自她身上传递而出的气息反倒更加危险,形容像是暗夜中的瑰丽,不知觉间便逐步蚕食着对方的强势气场。
“为了答谢医生救下我的朋友,做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况且我认为……”只见霜叶稍稍收敛起眉眼,偏头过去,在与谢野的耳畔放柔了语调:“这世上没人能拒绝天使的邀约,我也一样。”
触及了某个熟悉关键词的与谢野闻言微微一怔,在这刻里对她的个人观念发生了急转变化。
半晌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事物一般,回握住霜叶的指尖,勾唇说了一句话:“你,还挺有意思的嘛。”
隔壁的国木田以及谷崎等人不敢说话。
……他们的存在,是不是有点多余?
之后与谢野正式开放了探望病人的权利,不过其他人在这时都相当自觉地将这个机会拱手让给了霜叶。
她并没有矫情,领了众人的好意,就单独迈步进入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只有一张朴素的病床与办公桌椅,探照灯等医用设备被关闭了电源挪到了角落。陷入昏迷的赤发青年仰面平躺在素白的病床上,胸膛微微起伏,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霜叶走到病床边伫立,静默凝视着青年那张脸庞。
他之所以现在会躺在这里,霜叶很清楚完全是被自己牵连的缘故。
织田作的异能【天衣无缝】可以说是几乎万能的高级异能,但它同样也存在最致命的破绽:一旦在预知时间之前便身处陷阱之中,就无法摆脱这份戕害。
只有对他能力深入了解过、并且关系非常亲近的人才能知晓这个破绽。
而这个人无疑指向的就是霜叶。
做出这一切的人对她的过去经历和人情交往一清二楚,没道理放过搜集关于织田作情报的机会。
在脑海中细细捋清所有脉络,霜叶不由自主分神向病床上的青年伸出了手指,好似想要尝试触碰他的存在。可指尖却在即将触碰之前及时停留在了半空,最后原封不动地抽回垂放在自己的身侧。
“真想问问你,为什么无论我做出什么事,你都始终坚定不移地将为我划归成‘美好’的一方啊……”
霜叶喃喃自语的样子,像是一个人对着空气讲话。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陷入沉睡当中的织田作无法张口回答她这个问题。
不过,霜叶其实也不打算亲口追问对方这个问题的答案。
正如某书中的那句话所说——‘我不敢下苦功琢磨自己,怕终于知道自己并非珠玉’。她亦不敢迫切地去追寻真相,怕知晓自己并非蒙尘的珍珠,而只是一颗灰扑扑踢落水渠的石头。
心中栖息着的那头名为逃避的野兽,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存在着,蛰伏着,盘踞在恐惧的黑暗里。
但为了自己重要的友人、因为自己而无辜受罪的牵连者,霜叶垂望了病床上那位青年好一阵子,最终还是长呼出口气,不得不顺遂某人的意,做出当前应做的选择。
“好好睡一觉,阿作,等我解决完事情回来看你。”
对着正在沉睡当中的赤发青年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病房。之后找到医务室外边担心的人交待一声,霜叶独自一人回到了织田作的住所。
少了房屋主人的所在,整个房间无疑冷落了许多,阴影塌陷,空寂感如同潮汐般从四面八方覆涌而来。
好似在脑海中删除了关乎晚餐的词汇,霜叶丝毫提不起想要进食的欲望。
她一回来就去到了房间内唯一那面窗台旁站立,安静凝视着玻璃窗前自己那抹半暗的倒影,隐约间映出的那双银眸仿佛凿刀裁下的一块薄冰,透露着冷硬……与某些情感被放凉了的疲倦。
现下已经来到了夜晚,黑沉沉的夜幕勾连着成片的积雨乌云,大雨拍打在玻璃窗上,淌下一条条透明狼狈的蜿蜒痕路。
带着厌恶感取出了自己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完全不需要辨认数字存在的位置,霜叶便迅速拨出了那串熟稔于心,却极度不愿意再回想的号码。
跨国长途话费贵得要死,所以霜叶只能尽量长话短说。
于是她毫不犹疑地事先按下了扩音键,趁电话接通对方还来不及出声的刹那,转身抽出手边那只卷纸的滚轴,令嘴巴对准洞口,极度真情实感地发表了此生最真挚的感言: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你真的是个弟弟——听见了吗!我说你是个弟弟!”
一上来就被扩音实名辱骂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