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霜叶开口跟他请了一个小时的短假,便得到了批准来到织田作他们的卡座坐下交谈。
织田作这时换到了国木田身旁的位置,而霜叶则坐到了两人的对面,底部柔软的沙发皮革还沾有织田作方才让坐的余温。
不过他们当前的氛围却安静得有些诡异,连带着周围的人都一同收紧了声带,只小心抛出视线打量着这边的情况。
这片诡异的寂静似乎维持了有段时间,最后还是织田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搁下手里进食用的勺子,开始给他俩互相介绍。
“啊,国木田,这就是我之前说要介绍给你认识的朋友——她叫霜叶。”
于是时间的系带开始重新流动,只见那装扮知性的青年拘谨地抬指推了推眼镜,然后朝对面礼节性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霜叶小姐,我名叫国木田独步,今年二十二周岁,生日是8月30日,身高189cm体重78kg,目前任武装侦探社的在职调查员,已有数年的就职经验,业余每周会去中学兼职数学教师……”
国木田莫名紧张地进行了无比详尽的自我介绍,不知为何,面对着霜叶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将自己的资料老老实实地抖了个干净。
导致隔壁的谷崎情不自禁地小声泄漏出了自己的想法:“国木田先生紧张得简直像是第一次跟相亲对象会面……”
“谷崎……!!”某人背地里压低嗓音警告的声音挤了出来。
“对、对不起!!”性子软弱的青年大学生立马被吓了一跳。
这幕自然而然落到了霜叶的眼里,不过她倒没有坏心眼地揭穿,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暂且简洁地回道:“我是荻原霜叶,年纪的话……刚好跟你同年。”
“啊嗯……你好。”国木田局促地回应。
然后气氛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冷场了,耳边唯有店内优雅的唱片机在缓缓旋转着,流泻出悦耳的纯音乐。
“那个,我出去跟委托人对象打个电话,你们聊吧。”
身处这个尴尬氛围的中心,织田作忽然看了眼口袋里的手机,然后便从座位站起了身,跟两人点头示意准备往门外走去。
“等、织田!你怎么能丢下……”
国木田见状立马慌慌张张地想要抓住自己老搭档的衣服,可惜因为角度问题被对方给躲了过去,最后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外。
啪嗒一声,门缝重合,留下他们单独两人相对而坐。
太难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国木田表情空白得就差摆出一副‘救救孩子’的模样了。
面面相觑片刻钟后,霜叶略微迟疑地发问:“唔……我是不是也该上报一下身高体重、还有生日职业?”
“不用了——”国木田下意识地就想否决,可瞬间他就反应过来这么说太过失礼,又急忙改口道:“不……您还是说吧。”
到了最后,他竟然连敬称都用上,惹得霜叶几乎控制不住表情。
“国木田先生看似很严谨的一个人,可表情却意外地好懂啊……”霜叶不禁感慨,而且,或者应该说是他的心里话都满满写到脸上了才对。
这是个不太坦率,却意外好懂的老实人。
跟阿作共同作为搭档活动,就是一个天然逗哏和一个需要不断吐槽的双倍老实人吧,这么想一想还挺有意思。
有了这段插曲做调节,两人先前因为国木田单方面十动然拒造成的僵硬氛围无疑缓解了许多,令他得以自如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霜叶小姐,请别戏弄我了。”
国木田轻咳了一声,恢复了平日冷静的神色,“尽管不知道你为何找我的用意,不过如果是想要申请委托的话,可以去我们楼上侦探社的事务所……”
“不啊,我就是为你而来的。”霜叶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将话脱口而出,令对面的男人一时失语。
她这会用吸管漫无目的地搅动着自己面前的咖啡,却没有搅成一团糟糕的浆糊,而是像拈着一根拉花勾针,又轻又慢地在奶泡上方绘出一个漂亮的花纹。
所作所为都是那么漫不经心,她的出身来源与用意,落在青年的眼里,一切都神秘得仿佛笼罩上一层面纱。
国木田的目光不可避免地顺着拉花的纹路被牵引着,随后又落到她修剪整洁的圆指甲盖上,透明的五指散发着干净的气息,边缘闪烁着午后光线的温和光泽。
完全不会令人联想到上面沾染过所谓罪孽与杀戮,在普通人看来,这仅是一双用来修剪花枝的属于柔美女性的手。
大抵是被这欺骗性的画面所蒙蔽了耳目,国木田缓缓放松了身体,以对待常人的态度来应对。
“霜叶小姐……我要为十几分钟前鲁莽失礼的发言向你道歉。不过我认为,你或许可以试着把目光放在身边近在咫尺的人身上,比如说,嗯……织田。”
在霜叶的对面,亚麻发青年痛心疾首地微微撇头,眉宇里写满了纠结,态度简直就差把‘难道织田他不香吗?!’这句话直接怼到她的脸上。
而霜叶也确实成功因此懵了一下:“阿作?”
国木田谨慎地斟酌道:“是的,据我认识他以来,织田的身边好像从来没有其他亲近女性的存在,除了近来你的出现……”
“是真的!织田先生比较受欢迎的范围就只有每天路过都会拉住他唠叨家常的老奶奶了,因为这个他每次都要耽误工作迟到好几个小时。”
背后的谷崎貌似也想要提自己的前辈说情,结果因为插话被国木田一个镜片反光给杀退,终于舍得缩回去安静如鸡,被妹妹趁机上下其手安慰。
听得他们这么说,在脑海中整理思路的霜叶,才明白过来怎么话题突然就进入情感频道,并且拼命给自己卖安利的原因。
她不由感到一阵无言。
“……你们该不会是听见阿作说了我们之前的事情了吧?”
各位吃瓜群众齐齐摆出默认的姿态。
霜叶见状只好喝了口自己泡的意式咖啡,叹了口气,给他们解释起自己的黑历史:“十六岁的时候阿作确实有追求过我,不过我那个时候已经有男友了,还因为他的关系进入叛逆期长时间跟对方待在了国外。”
“你们可以不用那么在意我们的关系……我九岁就跟织田作之助相识,可比起虚无缥缈的恋情关系,十几年里我们之间更像是亲人。”
霜叶手背抵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拨动着吸管:“阿作是个很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他。”
听见她最后这句总结,国木田反射性地皱起眉,张开口想要辩解些什么:“不是这样的……”
正当霜叶闻及抬头的时候,她眼底清晰倒映出对方无比认真且严肃的表情。
“虽然是第一次与小姐你见面,但我并不认为你有自己说的那么低微——”
国木田镜片底下的眼眸直直注视着她的方向,话语仿佛砌成了一条直线,坚决得无法被人斩断:“小姐清丽高雅,更有着许多无人能及的才华,这是我这双眼所亲眼见证的事实。况且——我相信织田的眼光,他那个家伙虽然平时总是因为性格和脾气的原因让人生气,但并不代表他会因此而看错一个人。”
“他认为你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清尘明月,你就是那轮明月。”
信誓旦旦的话语脱口而出,但说出这番话的人却并不后悔,或者说,他从来不曾后悔自己做出的任何选择。
信念与理想在他的双目里犹如星火燎原,卷起一片灿烂的草屑,而铁蹄踏足的上方,飘扬着硕大的旗帜。
高举着这一切的,是他本人,是精神高洁的、不会轻易折断风骨的骑士。
霜叶其实并不讨厌有理想的人,她讨厌的……是为了理想可以不折手段、即便注定走向毁灭的命运也在所不惜的人。
或许是联想到了某人,被动摇了的霜叶不禁有些烦躁地敛下了眉眼,遂扯开唇角干哑地说了句:“国木田先生不愧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人民教师,连说出来的话都这么教人深省……你要不是教数学的就好了,不是教数学而是教国文的话。”
国木田:“……为什么要变着法子强调两遍‘不是教数学的就好了’啊!请不要对数学带有偏见!”
“呵……”霜叶这回倒是真的被逗笑了,难得掀开的清凉笑容稍稍吹散了一些盛夏集雨所带来的闷热与潮湿。
身畔砖红色的装饰墙面反射着些微的红光,为霜叶的脸色妆点上了几分红润。她一边晃动着吸管,一边托着下巴漫不经意地对青年说:“我原本是对国木田先生的【异能】——你那份【可以将笔记本里写出的东西具现化】的能力很感兴趣的,甚至还想亲眼见你演示一遍。”
“不过现在看来,大概是不可能做到了。”
霜叶抬眼注视着他,缓缓作出陈述:“你的能力不应用在这种事情上,而是为了更远大的【理想】而使用。”
“这世上总有人想要改写、甚至创造自己理想中的世界,妄图撬动伟大而扭曲的欲望,以人类之身行使神的权利——这种事情我已经见过太多了。不过国木田先生你或许不一样,虽然应该跟我想要找的【能将文字转化为现实】的那个【东西】不同,但结果却是相同的——”
“你正是在确切地将自己书写的【理想】转化为现实的那一种人。”
噗通一声,某人的心跳声似乎漏了一拍。
——男女之间的交往应该是稳固和纯洁的。他需要的,是一个互相补充、共同提高,且能够对此深度理解的理想女性。
国木田莫名的想起了自己在笔记本里记录下的这段话。良久,只见他镜片反光着,从嘴中憋出了一句话:“四十八项。”
霜叶:“嗯?”
国木田:“……请不用在意。”
可惜当事人却不打算对此进行过多解释,霜叶见状也不勉强,看在时间似乎过得差不多,她便抚平和服围裙弄出的褶皱,从座位上施施然站起。
“这顿咖啡就当我请吧,谢谢国木田先生你陪我聊了这么久,我也是时候该回去工作了。”
霜叶拿起了桌面的托盘,提上裙子(?)就准备走人,国木田却忽然在这时哽着脖子,冲动地说出了一句:“要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咳——”半秒钟后,他又飞快掩耳盗铃般的补充道:“为了以后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及时帮忙。”
默不作声的吃瓜群众:总感觉亲眼撞见了真香现场。
不过霜叶确实因为他这份挽留缓缓回了身,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却轻轻挑起了眉,玩笑似的说出了某件事实:“男人,我的联系方式可是很贵的。”
国木田:“……”
这个霸总设定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就在国木田怀疑人生以及群众吃瓜的前提条件下,先前出去打电话的织田作终于带着一身雨水的湿气,怀抱花束回来了。
霜叶见状,跟身后的国木田打声招呼,便立马脚步轻盈地往他的方向走去。
“阿作,我跟国木田先生这趟聊得很愉快,多谢你在中间帮忙牵线了。”
“没事。”织田作并不介意这件小事,说完后,他朝霜叶举了举刚到手不久的百合花束,“对了,刚才在门外有个送花的小哥拜托我将花束转交给你,说是一位好心的俄罗斯人赠送的。”
霜叶的脚步往前迈动的脚步在那一刻缓缓停顿。
因为凭借眼力,她看清了那束被誉为世间最美的卡萨布兰卡中央插着的那张卡片。
上面用熟悉的俄语字迹写着:
「祝我的爱人康复。」
“快把花扔掉!阿作——”
手里的托盘跌到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然而所有人都已无暇顾及这一点,在霜叶大声的提醒之下,某个画面姗姗来迟地灌入赤发青年的脑袋,他下意识捂住涨痛的额头,传说中象征着【悲剧之花】寓意的花束快速脱离了他的双手。
可惜为时已晚,因为包花纸上的那层药物完全渗入皮肤,织田作最终仍是支撑不住,身躯在霜叶那双迅速接近的、翻涌来了剧烈情绪的银眸之中,缓缓倒伏。
直到完全倒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包花纸上的金色粉末有些许沾染到了他的掌心与额前,在皮肤表面闪动着圣洁的光点。
金光闪闪的,就像是神明降下的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