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明是乖巧又漂亮的一个笑容,静嫔却被这笑吓出了一身冷汗,狡辩的字眼都卡在了喉间。
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而已,怎么可能破了她的计后又反将一军?若真是如此,这哪是什么小孩?分明是恶鬼才对!
是了,一切都是从那一日林熙推她下水开始。
她当然知道女儿推人下水差点淹死对方,也知道那丫头发烧昏迷不醒。等这丫头再醒来,紧接就是林熙撞鬼,她宫里闹邪祟。失宠、禁足,以致如今的陷害,接踵而来,可不就像恶鬼复仇索命?
静嫔此刻已然失魂落魄,连林熙扑上来哭着喊她都没反应。趁着她发愣的空档,宫人又在花林边上找到了那名被打晕的宫女。
这宫女是一直在昭阳宫服侍静嫔的,被人唤醒之后还愣了一会儿,待看见眼前场景,脸色一白,立刻跪下了。
皇后厉声问道:“本宫且问你,方才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如何晕倒的?从实招来!”
宫女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哆哆嗦嗦把刚才的经过复述一遍:“奴婢……奴婢方才陪着静嫔娘娘赶往天星苑,途径此处时,突然听见花林中,有……有人唤娘娘。娘娘让奴婢等在原地,奴婢便一直站着,不知为何突然就被人打晕了。”
阮贵妃插嘴问:“这么说,静嫔是自己走过去的?你可看见是谁喊她?”
这宫女一直安分守己,哪见过这阵仗,丝毫不敢撒谎,哭着道:“奴婢没看见,只听见是个男子的声音……”
这可跟静嫔刚才所说不一样啊。
这哪是被掳,分明是自己走过去的。
皇后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管制的后宫竟然发生这样淫秽之事,还被人当场撞见,实在有失天家颜面。
静嫔此刻终于从林非鹿那个恐怖的笑容里回过神来,听到宫女原话转述,疯了一样尖叫着去打她:“贱婢!胡说!你诬陷我!你们都诬陷我!”
她是看见本该在竹林的侍卫却出现在花林,一时大惊失色,才走过去质问他为何擅自离开。却不料侍卫骤然出手打晕宫女,还将她掳道林中捂住口鼻。
可这话要怎么跟皇后说?说她设计陷害萧岚却反被陷害吗?
宫女哭得不行,连连磕头,现场一时十分混乱。
皇后叫宫人上去将静嫔制住,声音还维持着镇定,又厉声责问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的侍卫:“你是在哪处当值的侍卫?跟静嫔是何关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去,侍卫面色有点白,却比静嫔理智多了,只见他双拳紧握,紧紧咬着牙,过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朝皇后一磕头:“属下不认识静嫔娘娘,方才一时鬼迷心窍才掳了娘娘,属下愿以死谢罪!”
说罢,他转头深深看了还在哭闹的静嫔一眼,竟是不等众人反映,突地拔出自己腰间佩刀,自刎了。
那动作太快,都没人反应过来去拦,在阵阵尖叫声中,鲜血飞溅而出,侍卫轰然倒地,他眼睛还固执着睁着,朝着人群中看来。
最后不知落在何处,竟笑了一下,然后再无气息。
目睹一切的嫔妃们吓得花容失色,甚至有当场吓晕过去的。皇后也没料到事情竟会是这个走向,现场混乱不堪,好在巡逻的禁卫及时赶到,各宫宫人都赶紧带着自家主子离开,只留下禁卫处理现场。
林非鹿就走在最后面,混乱人群中,她一动不动看着静嫔被押走,又看向那具被抬走的尸体,最后还是林廷拉了她一把,用温热的手指捂住她眼睛,低声说:“别看了,走吧。”
她有些呆呆的,林廷没看见她身边的宫女,本想亲自送她回去,但阮贵妃也吓得不轻,直在那里问大皇子在哪。
林廷只能让身边的宫人送她回明玥宫,半路就遇到来接她的青烟,青烟跟云曦宫的宫人道过谢,才牵过林非鹿的手往回走。
心有余悸道:“公主,奴婢听说出了人命,可吓死奴婢了。”
林非鹿找回自己的声音:“母妃呢?”
青烟道:“娘娘今日晚宴饮了酒有些头疼,早些时间就回宫了,听说出了事,赶紧让奴婢来接你。公主没瞧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现在消息还没传开,林非鹿默默摇了摇头。
回到明玥宫时,萧岚已经一脸担忧地等在门口了。看见她回来,赶紧走过去一把抱起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走进了屋。
林非鹿埋在她颈窝,进了屋好半天才说话:“母妃,他死了。”
萧岚身子有些抖,只抱着她不说话。
她又说:“他死前看着我,是在提醒,我和他的约定。”
萧岚不知是怕还是难受,眼泪流了出来,牙齿却咬得紧紧的:“不怪鹿儿,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只是为了自保,是她要害我们,今日不是她,死的就是我们!”
林非鹿搂着她脖子,很累很累地叹了声气,最后才小声说:“母妃,我第一次看见死人,有点怕。”
萧岚紧紧抱着她:“鹿儿不怕,有娘在。”
她点点头,等两人都稍微镇静一些,才又问道:“母妃,那个宫女可有发现你的异样?”
萧岚摇摇头:“没有,我借口头疼摆脱了她。不过明日静嫔的事情传开,她应该会有所察觉。”
林非鹿笑了下:“那又如何?难道她还敢说出事实吗?恐怕再也不敢登我们明玥宫的门了。”
哪有什么萧夫人萧姑母,不过只是骗萧岚出去的借口。知道萧岚这些年思母心切,便用这理由将她骗去赏烟火会途径的竹林。
静嫔安排了侍卫藏在里面,时机一到,便将萧岚拖入竹林。
如果不是有人扔石子将此事告知林非鹿,今晚被众妃嫔当场捉奸的,就是萧岚了。
静嫔这一手,根本没有给她们留活路。
她不给她们留活路,也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以牙还牙。
林非鹿找到那侍卫的时候,他一开始并不承认。直到这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镇定自若地说出计划的细枝末节,他才渐渐慌了。
他进宫当值是为了他从小相依为命的两个妹妹,其中一个妹妹已经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在静嫔宫里当差。为了保护妹妹,他只能任由静嫔差遣。
林非鹿还记得自己问他:“你妹妹无辜,我母妃就不无辜吗?用这样恶毒的法子,害我母妃,害我哥哥,害我,甚至会连累我萧家整个家族,你不为此愧疚吗?”
那侍卫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朝她磕头。
她并没有恼怒,而是扶起他淡声道:“何况静嫔那样狠毒的人,你真的相信她今后会好好待你妹妹吗?你陷害我母妃,自己也难逃一死,你一死,这世上便只剩你妹妹一人。静嫔并不确认你是否有将这个计划告诉你妹妹,你觉得待你死后,她又会如何对你妹妹?”
侍卫听得冷汗涔涔,他关心则乱,被林非鹿一言点醒,才知自己走的是绝路。
可已然无法回头了,他不做,静嫔依然会找其他人做这件事。而已经得知这个计划的他,甚至他妹妹,以静嫔的手段,绝无可能放过他们。
所以他答应了林非鹿的反间计。
因为林非鹿告诉他:“静嫔让你害人,是她心术不正想害人。而我让你害她,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我从无害人之心,不过和你一样,希望自己爱的人平安罢了。你死后,静嫔不死也会进冷宫,昭阳宫作鸟兽散,我会把你妹妹要到明玥宫来。有我在一日,便护她一日。”
那小女孩只有自己腿高,但身影挺得笔直,眼神如炬,一字一句都令人信服。
侍卫做了一个选择。
他选择相信这个传言乖巧善良的五公主,而不是那个手段狠毒的静嫔。
林非鹿早料他有一死,但她没有想到,他会当众自杀。他死前说的那句话,看上去是在为静嫔开脱,实则是彻底将静嫔踩在耻辱柱上,用自己的死,让她永世翻不了身。
静嫔将这场陷害设计得太好,除了策反侍卫,林非鹿几乎什么也不用做。就连那个撒了茶酒的宫女,她也仅仅是故意将林景渊引过去撞了她而已。
就算那时没有端着茶酒的宫女经过,她也有别的法子让静嫔回去换衣服。
看上去,似乎连老天都在帮她。如今侍卫一死,她就是完全的置身事外了,除了那个扔石子帮她的人,再无第二人知道她参与其中。
她不仅破解了这个死局,还反杀了boss,但心中却并不高兴。
大概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道理她都懂,可毕竟是和平年代长大的,真的看见死人,心中还是难过。
好好一场终年宴最后竟然闹成这样,皇后一度晕厥过去,宫中目睹此事的妃嫔几乎全部病倒。
林帝听闻此事震怒不已,都没审问被关押的静嫔,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了。
侍卫的死基本坐实了他二人的关系,林帝甚至开始怀疑三公主林熙是不是自己的血脉。眼不见为净,一道旨意发落到皇陵为先祖守陵,恐怕终生都回不了宫了。
静嫔家族也因此受到牵连,贬的贬辞的辞,自此没落。
这件事毕竟算是皇家丑闻,林帝和皇后封锁了消息,只说是静嫔扰乱宫纪欺君罔上,当夜在现场的人闭口不言,总算没有传得人尽皆知。
静嫔一死,昭阳宫自然也就没了。林帝嫌那宫殿不吉利,直接一道旨意封了,在宫里伺候的宫人们就将由内务府重新分配。林非鹿寻了个机会,去给娴妃请安的时候,把侍卫的妹妹松雨要了过来。
宫中公主都有贴身婢女,只有林非鹿日常是萧岚身边的两个丫鬟照料,娴妃也没起疑,让内务府把人送了过去。
松雨跟侍卫的关系宫中无人知晓,她自然也没有因此受到牵连。
她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一双眼睛因为长时间哭过显得红肿。林非鹿知道她为什么哭,但她什么也没问,开开心心地把她拉进来,天真可爱地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宫女啦!我们要好好相处呀!”
松雨在昭阳宫伺候久了,早已习惯林熙的蛮狠,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乖巧的公主。
她小声地应了一声,林非鹿就高高兴兴带着她去看兔子了。
来到明玥宫的第三日晚上,松雨偷偷走到碳炉边,趁着无人,将贴身藏在怀中的一封书信扔进了炉子里。
火苗窜起来,很快将信纸烧成了灰。
耳边响起哥哥生前交代的话。
——我死后,若明玥宫五公主弃你不顾,便设法将此信交给皇后。若五公主将你要到身边好生对待,便烧毁此信,切记不要让任何人得知,包括五公主,并衷心服侍她。
松雨并不识字,她不知道信里都写了什么。
她只是听哥哥的话,流着眼泪,烧掉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