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麒麟魁首

付远之来看闻人隽时,她正坐在院里的秋千架上发呆,自从上次在青州回来后,她便成天这样,魂不守舍的,让阮小眉担心不已。

斜阳西沉,风掠衣袂,付远之不禁轻轻走上前,温柔了眉眼。

“阿隽,世兄来看你了。”

两人一同坐在了秋千上,就像儿时那样,闻人隽原本失神的目光,在看到付远之手腕上露出的几抹红印时,一下染了急色:“世兄,你的手怎么了?”

付远之一顿,想要掩入袖中已是来不及,他被郑奉钰鞭笞一顿,除了这手腕上,背上更是伤痕累累,当下他迎上闻人隽关切的目光,状若随意道:“没什么,不小心撞到了书架上。”

“怎么撞得这么厉害?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闻人隽提裙跃下秋千架,急急奔入屋中,付远之心头一暖,在夕阳中微眯了眸。

那药膏冰冰凉凉,抹在手腕上便立刻晶莹化开,闻人隽低头认真不已,丝毫未注意到付远之望她的眼神。

“世兄,你还疼吗?”

四野长风拂动,飞鸟归巢,一草一木温柔摇曳,遍染金黄。

付远之一双眸痴痴如许,他忽然抓起闻人隽的另一只手,贴在唇边:“不疼,有你心疼世兄,世兄就不疼了,只要有你就够了,只要你……”

闻人隽吓了一跳,抬头道:“世兄,你,你怎么了?”

她话音才落,已被付远之一把揽入怀中,秋千微荡,她一慌,刚想要挣脱时,却听到头顶传来付远之哀伤的声音:

“阿隽,我们永远像小时候一样,陪伴着彼此,互为依靠,不要改变,不要生分,就像眉姨说的,永远那么好,一辈子都那么好,谁也不舍弃谁,谁也不扔下谁……好不好?”

闻人隽眨了眨眼,不再动弹,她觉得今日的付远之怪怪的,或许……他还在为赎人一事不安歉疚?

想到这,她不由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宽慰道:“世兄,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从来都没有舍弃过我,我知道的,我也不会扔下世兄的,不管在什么样的境况下,永远都不会……”

清隽的声音飘荡在风中,付远之胸中翻涌不止,揽住人的手不由更紧了,尽管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疼,但他却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坚定……坚定心中所念所守。

远处一道身影轻轻走近,隐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幕,一双纤纤玉手缓缓握紧,指甲深掐进肉中也未察觉,美若天仙的脸上尽是妒火不甘,院中的对话还在遥遥传来:

“世兄……青州那边怎么样了?”

“青州?你还在害怕吗?不用担心了,杭如雪有传消息来,一切基本平定,只是当地百姓还有些动乱,那东夷山君积威多年,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取代的,但不要紧,杭将军少年英才,相信用不了多久,青州百姓便会对他信服……阿隽,阿隽,你在听吗?”

“在,在听……东夷山君,真的死了吗?”

“你放心,那贼头已经彻底消失了,不会再有人困住你了,什么都过去了,你把身子养好,过几日书院便要开课了,你打起精神,世兄陪你去藏书阁淘古籍,好不好?”

院外的闻人姝听到这,不由咬住唇,美目中妒意翻腾,深吸了几口气,才强压住心头不平,转身悄悄而去。

长风万里,天色晴好,街上晨光微醺。

马车中,赵清禾悄悄抬眸,眼见闻人隽一路都神情恍惚,她不由又担忧又心疼,轻轻抚上她的手,想说些什么让她开心一点。

“阿隽,你知道吗?今年书院出了个麒麟魁首,据说还是一位寒门学子,一鸣惊人,很是厉害呢。”

“麒麟魁首?”闻人隽长睫微颤,总算有了反应,“都已经好几年未出过麒麟魁首了,竟还是个寒门学子?”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从前有的几个麒麟魁首,也都是各大世族子弟,你知道院傅们对寒门学子有多苛刻的,这回居然相中了这样一位麒麟魁首,可见他一定是非常出色的,能够让所有院傅都点头满意。”

赵清禾好不容易见闻人隽开口说话了,不由更加握紧她的手,兴冲冲道:“待会儿咱们到了书院,那开鸿大会上,殷院首就会亲自给他戴上玉麒麟令,咱们到时在下面也可以瞧一瞧,不过我胆子小,不敢盯太久,你如果看清楚了,就告诉我那麒麟魁首生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当真文曲星下凡,出众夺目,好不好?”

闻人隽手心一热,知道赵清禾有意在招她说话,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忘却青州之事,她胸前暖意涌起,不由唇角微扬,晃了晃赵清禾的手,“再好看,难道还能比姬文景师兄好看不成?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礼物都挑了好几番,好不容易等到书院开鸿,能够亲自送给他,我猜你是没什么心情去看那台上的麒麟魁首的,只想着好好感谢你的救命恩人……”

“阿隽,你……你不许再说了,再说,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赵清禾面皮登时一红,松了闻人隽的手,低头捂脸,她每次一紧张,一激动就会结巴,闻人隽笑了笑,也不再打趣她,只是望向前方,想起什么般,长长一叹:

“真好,麒麟魁首,一个寒门的麒麟魁首……正当如此。”

她眸光意味不明,字字悠长:“当年魏少傅力排众难,开了这麒麟择士,为的就是广纳天下寒士,摈除贵族偏见,让那些无权无势的学子也能有一线机会,入得宫学就读,出人头地,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赵清禾抬起头。

闻人隽看着她,语气忽然染了丝哀伤:“如果,我有位朋友,能晚几年进盛都赶考,赶上魏少傅开这麒麟择士,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不晚的,麒麟择士,一年一度,你让你朋友明年来考也是一样的,只要他有真才实学,一定能考入竹岫书院的。”

“他……没有明年了。”闻人隽声音发颤,眸中已有微光闪烁:“他已经去世了,当年他来盛都赶考的时候,在位的还是裘院首,没有麒麟择士,没有一线机会,他只能远远望着竹岫书院的牌匾,连宫学的门都够不着,可是他其实很聪明很有才华,他不比竹岫书院任何弟子差的……”

赵清禾眼见闻人隽越说越哽咽,眼眶都红了一圈,不由有些急了:“阿隽,你没事吧?”

闻人隽摇摇头,深吸口气,捂住了双眸,吐出的每个字都极轻,又极重:“我只是,忽然很想他,很想很想……”

世上总有千般不平,万般不公,可她总奢望能够重来一次,让那一年,那个生不逢时,叫作骆衡的寒门书生……重来一次。

那年,在他离开皇城后不久,裘院首便卸任了,新上任的殷院首很年轻,并未有根深蒂固的旧派思想,而提出麒麟择士的魏少傅,本身就是出自寒门,乃一介马夫之子,幼年因缘巧合结识了朝中龚太傅之女,两人定情,他拜了龚太傅为师,这才有了入读宫学,后留任成为院傅的机会。

他改变了命运,但其他千千万万的寒门学子并没有这个机会,所以,他开始殚精竭力,多年苦苦钻研一套纳贤之法,不为一己之私,只为天下寒士,这就是后来的麒麟择士。

在他的奔走游说,不懈努力下,是年冬日,书院举办了一场公投,麒麟择士以一票之差,险胜旧派,得以通过,从此,天下的寒门学子都有了一线公平竞争,入读宫学的可能。

尽管名额稀缺,要求苛刻,但至少,它打开了一个豁口。

大梁素来等级森严,寒门与贵族之间始终不可逾越,世家子弟只要凭借家族恩荫,便能轻而易举进入宫学,而寒门子弟却得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比大部分世家子弟都要优秀,才能得到那少之又少的一点名额,更别说,在泱泱大军中脱颖而出,考上麒麟魁首,拿到玉麒麟令了。

所以,赵清禾没有说错,今年这位出自寒门,难得一见的麒麟魁首,一定是惊才绝艳,无比出众的。

闻人隽平复下翻涌的思绪,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放下双手,对着赵清禾展颜一笑:“真好奇呢,待会我要好好瞧一瞧,我想,如果我那位朋友地下有知的话,也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