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58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子被鸟吃,决定你人生的绝不是早起,而是战斗值。
——《孤独星人》专栏
回去的路上童小悠很安静,陆星成倒是很轻松地开着车。路过一家综合超市时,陆星成兴致满满地问童小悠:“去超市吗?”
童小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陆星成开心地转弯向超市开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心事重重。
很少有人陪陆星成一起逛超市,他也很少来这种人多的地方。在认识童小悠之前,家政阿姨每天在他离开家后为他打扫卫生,添置必备品和冰箱里的一些饮料。他下班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冰箱里也是满满当当的各种牛奶、果汁和矿泉水。这样的生活很便捷,很安静,也没有任何人会打扰到他。
江颜所认识的陆星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孤傲冷漠,不喜欢和凡人有任何接触,他只会在姐姐陆星瑜面前乖巧懂事。这天下谁说的话他都不会听,可是陆星瑜说的任何一句话他都奉为圣旨,言听计从。
比如陆星瑜就曾对他说,多吃水果身体好。他举起一个蜜瓜问她:“买蜜瓜吃好不好?”
童小悠曾听温惜说过,穆扬的妈妈陆星瑜很喜欢吃蜜瓜,所以陆星成和穆扬也都喜欢吃,想到陆星瑜她就会想起江颜说的话。
“你姐姐也喜欢吃蜜瓜吧?”她问。
陆星成稍稍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说的。”童小悠挑了一个挺大的蜜瓜放进购物车里,“江颜是不是和你姐姐关系很好?”
“还不错吧。”陆星成嫌一个瓜不够,把手里的也放了进去,“江颜假期回国时她们俩会去看画展或者逛街,就做你们女人喜欢做的那些事啊。”
看她精神不大好,陆星成有些疑惑,复赛作品都上交了,现在不是最轻松的时候吗?“你怎么啦?”
“你的衣服改成流苏……可以吗?”除了江颜的话,她心中第二件事就是会场的意外。
“不可以也没办法啊。”陆星成耸肩,“改都改了。”
“你都不担心吗?”
“担心有用吗?”陆星成反问,抬手戳了她脑袋一下,“你怎么每天都提心吊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瞎操心。”他一眼看到前方的大石榴,急忙推车过去:“石榴怎么挑?”他左手右手各拿一个,转脸去问她,哪知童小悠并未跟上他的脚步,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陆星成不解。
“所以我们不一样啊。”童小悠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他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我除了杞人忧天什么也做不到,不能为你解决难题,也没有为你出头的能力,我甚至还是拖累你的那个人。”
很多时候男人与女人的思维方式就是如此不同,在男
人看来,千金难买我愿意,而女人大部分时候则会不自觉地背负责任。对于童小悠而言,拿走陆星成的运气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事,每天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为自己能够帮他而感到小小的欣慰,又为厄运会降临到他身上而忧愁,她所有脆弱的情绪都在今天彻底爆发。
对陆星成来说,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购物车中的两个蜜瓜和手里的两个石榴,他不明白童小悠的脑子里为什么装了那么多奇怪又不重要的事。
“我只想买个石榴啊……”他显得茫然又无辜,“我们刚交了作品,不是挺好的吗?”
童小悠深吸一口气,看起来疲惫不堪:“我不想参加比赛了,我想把运气还给你。”
陆星成丢下手里的石榴走过来,捏起她的脸左看右看:“你今天没毛病吧?”
童小悠推开他的手,仰着头看他:“我真的好累啊,你一直帮我,可是我却觉得越来越累,心里只有愧疚。”
“你为什么要愧疚?我是自愿的啊。”陆星成很认真,没有一点轻视与玩笑的口气,“我愿意把运气给你啊。”
“为什么呢?”童小悠反问,“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因为我……”陆星成张口,有句话就在他的嘴边,他却无法说出口。
童小悠的目光里带着不安与期许,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安定,安定她这么久以来所有的自卑与紧张。可是他做不到,尽管这句话在他心里或许已经说过无数遍,又或许在他脑海里这早已是一件默认的事,但说出口对他来说是那么难。这会将他内心的软弱暴露,陆星成深深地记得软弱的过去曾让他受到多少伤害与痛楚。人啊,是连肌肉都有记忆的生物啊,怎么会忘记一颗心受过的伤害呢?
那么幸福过,才会在孤单时格外痛苦;那么爱过,才会在失去时痛彻心扉。
即便心中已经付出,他依旧难以言表。承认自己在乎,承认自己付出了感情,让他感到恐惧。他是一个宁愿将一切给别人,也无法给出一个拥抱的人。他知道自己的逃避可能会让童小悠受伤,可他真的是一个这样没用的胆小鬼,比她还要没用。
桌上放着两只蜜瓜和两个石榴,却只有陆星成一个人。
穆扬牵着甜瓜来的时候,他就这样趴在桌上一言不发。
“哎?童小悠呢?我可是来吃饭的!”穆扬在屋里绕了一圈,没找到童小悠很是失望。
“她回家去了。”陆星成把蜜瓜往穆扬面前推过去,“吃瓜吧。”
“当饭吃?”穆扬瞪大了眼睛,“我特意带我儿子来吃骨头的!”
陆星成低头看到了甜瓜,一手将它拎起来。甜瓜一脸惊恐地看着陆星成不明所以,陆星成
说:“叫舅公。”
穆扬夺过自己的狗儿子,白了陆星成一眼:“你怎么了?难道是今天遇到路言之和老巫婆了?”
陆星成摇摇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爸真是个好人。”
“啊?”穆扬确定了,他舅舅今天真的不正常!
“姐姐去世这么多年,他都一个人守着她。”陆星成神色怅惘,“不像路任,我妈妈才过五七,他就再婚了。”
“你知道路任以前就和程佩玉订过婚吗?”说到这个话题,穆扬早有疑问。
陆星成摇摇头:“那又如何?”
“我好奇啊,究竟你和路言之谁算是真正的儿子,谁算私生子?”穆扬很着急,这可不是陆星成一个人的事,这可事关他究竟是不是私生外孙啊!
陆星成显然没有追究的心情:“我和姐姐都是被路任抛弃的,在他眼里,我们连子女都不算。”被抛弃是跟随他一生的印记,在他们姐弟与程佩玉之间,路任选择了后者。
八岁的孩子虽然不完全懂事,但也已经有了记忆和情感。他知道母亲去世意味着自己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也明白父亲抛弃他们意味着他成了孤儿。
多么讽刺的一个故事,那一年有父有母的陆星成成了孤儿,而无父无母的路言之却得到了圆满的家庭。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劝我爸再找一个伴儿的,毕竟他那么帅,就连叶芒好像都对他挺有意思的。”穆扬确定家里没有别的吃食,只好拿刀切开了蜜瓜,没忘记丢一块喂给甜瓜吃。
“可是我爸不愿意啊,他总说我妈走得太突然,一句话都没留下,他不知道我妈同不同意给我找个后妈。只要我妈没首肯,他可不敢给我找后妈,怕以后去见我妈的时候被她教训。”他说着吐了吐舌头,“毕竟我妈那么凶又那么小气。”
陆星成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啊,姐姐可能会把他揍一顿吧”
“外婆呢?也这样吗?”穆扬从未见过外婆苏衡,始终是一种遗憾。
陆星成思考了一下:“姐姐的脾气和她一样固执,小气不小气我可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生病了,病了好多年。”苏衡一开始是经常住院,最后她几乎住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她身体太弱,如果停止治疗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陆星成还记得最后的那一年,母亲每天都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她每天都会问:“今天可以回家吗?”可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重症监护室的费用加上各种治疗费,是一笔昂贵的开销,那时候连陆星瑜都要每天画画到深夜,第二天将画送去画廊,以很低的价格快速卖掉换钱。
那几年苏衡的病把家底几乎都掏空了,路任带着他们姐弟回国时真的是一无所有。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
妻?陆星成可以想象到照顾苏衡的漫长日子早就将路任的耐心和感情消磨殆尽,当他空空如也地回国,面对能带给他地位和机遇的程佩玉,他的选择也算是人之常情。
但陆星瑜和陆星成不能接受的是他竟然那么亟不可待,急到五七刚过他就娶了另一个女人,为了让自己能够进入上流社会,甚至不惜抹杀过去的一切。曾经的陆星成有多么崇拜和敬重他的父亲,后来就有多么鄙夷与仇恨。
经历过这些的陆星成,明明比谁都脆弱,比谁都缺爱,可却是一个无法说爱的人。
“所以啊,我爸那么好,我肯定是好男人啊”穆扬得意地说,“你就不一定了,你可别像路任一样,让身边的人受伤。”
陆星成沉默了。
穆扬抱起甜瓜,心疼地摸了摸:“你看,你舅公没本事,连个做饭的舅婆都没给你找到,你只能和爸爸一起吃蜜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