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安心的感觉,斯诺告诉自己。
命暂且保住了,还不能松懈。他还有下一步计划。
他向凛绮展示了他自己的伤腿,弄伤以后,他还没有来得及看,现在一看,血已经流了一地,皮肉翻开,他只看了一眼就转开眼。
“我没办法走了。”
是实话,也是破釜沉舟。
如果凛绮不管他,带着这样的伤口,在森林这样的地方,他就只能等死了。
但凛绮很奇怪,她对他的脸不感兴趣,却愿意保护他。
难道他除了皇室身份和美貌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人在意的地方吗?不可能吧。
斯诺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却没有任何显现,他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凛绮的反应,凛绮微微皱着眉,还是答应带他走。
他心中又是一阵狂喜,他努力控制着压住唇角,才没有笑出来。
凛绮说要背他。
在宫廷生活时,为了避免和父亲碰面,他一直在有意减少出行的次数,在母亲过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肢体接触过了。
斯诺迟疑了一会,果断趴上了凛绮的后背。
凛绮的身上除了淡淡的血腥味,没有任何其他的味道,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就觉得她像一棵笔直的雪松,他之前觉得她身上或许会有冷冽的雪松木屑味。
但事实上,什么味道都没有。
没有香气,也没有冷冽的味道,甚至连他之前为之不安的凌厉杀气也感觉不到,只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隔着粗粝的布面传递过来。
斯诺感受到凛绮的体温,不安地蜷起手指,不敢再去碰她的肩膀。
他还没忍住吸了吸鼻子,鼻腔内萦绕的都是淡淡的血味,这或许是他身上的也不一定,他受伤了的腿流下的血难不成沾到她身上了吗?
尴尬和不安交织在一起,斯诺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
凛绮的脖颈近在前方,如果想要杀死她,现在就是最可能成功的时机。
虽然她确实说要放过他,但她到底是继母请来的杀手——他和她之间只有冲突关系,他唯一的倚仗就是她的心软,但现在看来这份心软也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
动手杀掉她可以解决一切后患,但是这样就没人能够保护他了。
斯诺正在纠结,迟疑了片刻,凛绮忽然把他撂下来,斯诺猛然被抛回地面,怔怔抬头,半天才艰难地站稳。
凛绮的眉头微微蹙起,上下打量他的脸,“你是男的?”
他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斯诺怔在原地,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凛绮很快收回震惊,她却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堪称冷酷地抓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把他抓过来,“我要检查一下。”
斯诺:“!!!”
他的脸一下褪去血色,如同一戳就破的白纸般脆弱,他竭力挣脱凛绮的手,摇摇晃晃逃到大树后,止不住地发抖。
其实如果能换取生存的机会,只是脱他的衣服的话,他当然无所谓。
但是,但是!
他把武器藏在胸前衣服的夹层里了!
谁会去动一个公主前胸的衣服?他从来没有设想过,会有现在这样的状况——
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被凛绮发现他藏起来的武器,那么他所有的伪装就会全都像个笑话。
他后悔没有及时下定决心杀死凛绮,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根本躲不过凛绮。
在惊恐中他爆发了力量,围着树逃了两圈,但还是被凛绮抓住了,她的手就像是钢铁,无论怎么挣扎都分毫不动,力量的悬殊令人绝望。
在凛绮抓住他的领口时,斯诺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对,我是男的,求你别这样,我承认了!”
说完,他几近崩溃地哭出来。这次他真的害怕了。
性别是他不想被人发觉的秘密。但比起被发觉真实性别,他更害怕被发觉本质。
他不知道之后会怎样,只能无助地哭泣。
凛绮一直在凝视着他,但是他全都顾不上了。
他哭得满头大汗,这是他第一次哭得这么不讲究形象,哭得地转天旋,眼泪如雨般大滴大滴落下。但是他的练习早就已经刻进习惯里,即使这样大哭,也依旧有种歇斯底里的神经质的魅力。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到凛绮说,“算了。”
耳边有些微微耳鸣,他哭得一抽一抽,声音像是从很远处传来,迟钝的神经反应了两秒才回过神来。
头晕晕的,他被抬起了下巴。
他的眼泪成串掉下来,模糊泪眼中,对面的女人的脸看不清楚。
她说,“算了,也看不出来。”
说完,她就松开了手。
对于这样的除了他已经死掉的生母以外,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她竟然就这样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
她甚至没有再追问一句,就这样转身先走了。
“赶紧走,天快要黑了。”
斯诺不可置信。
他呆呆站在原地,直到凛绮转头,“你还要在那里待多久,准备要我背你?”才回过神,慌慌张张踉跄着往前走。
就这样翻篇了吗?
斯诺越来越不明白了。
他满心茫然,摇了摇哭得昏昏沉沉的脑袋,艰难跟上凛绮。
凛绮带他回了她的据点,一间小木屋。
斯诺并不觉得简陋,看到木屋的那一刻,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房子,却有种见到安全屋的安心感。
凛绮真的带他回家了。
不是骗他,没有把他带到更隐秘的森林深处杀掉,他也不用害怕野兽了。
凛绮在河边洗手,他就也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但他最先洗干净的,就是他的脸,然后对着河水细细地整理黑发。
刚才没发觉,他居然这么狼狈。
感觉到凛绮在看他,他确认自己现在的形象如同带露百合般清纯美丽后,转头对凛绮抿嘴一笑。
因为活下来了,他笑得也格外发自内心。
凛绮没说话,却忽然站起来。
她说要去把野猪抬回来。
斯诺对这些无所谓,而且他确实需要独处的时间,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确认凛绮离开后,他立刻脱下了上衣。
之前凛绮想要检查他的衣服,会不会已经察觉到武器的存在?不管她究竟有没有察觉,他都要证明自己。
所以他脱掉了上衣,然后把武器藏进了鞋底。
凛绮很快回来,看到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叫他进木屋,给他找了衣服,然后出门。
斯诺立刻探到窗边,他知道凛绮是去处理那头野猪做晚餐了,他的视线越过窗棂,迅速地搜索凛绮的身影,他发觉凛绮刻意走远了,站在他的视觉死角内,是为了避免让他看到。
斯诺的手指扣紧窗户,紧张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凛绮利落的动作,他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热,无论怎么样都难以挪开视线。
这头野猪的内脏,是用来顶替他的,他当然得仔细一些。
斯诺扒在窗户上专心致志地看,凛绮发觉他了,她看过来,斯诺吓了一跳,立刻闪开了。
晚餐很随意。
因为从小经常吃不饱,斯诺的胃口很小。他只吃了面前的一些蔬菜。
坐在对面的女人安静着不说话,小木屋外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房间内的光线昏黄,影子落在地上,微微摇晃。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到这一刻,斯诺才有了紧绷的神经可以放松下来的感觉。
凛绮默默站起身,斯诺一看见她动了,困意就消散了,他的眼睑微微颤动,立刻紧张起来,状似不在意地关注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
“睡吧。”
斯诺站在原地,呆了一瞬。
他不是觉得这条件差,他虽然说是公主,但是过去的生活条件真的不怎么样,他惊讶的是凛绮居然发现了他的困意。
明明她刚才一直坐在窗边保养她的弓箭,难道她也在暗自注意他?
他一直在观察她的事情,她发觉了吗?
斯诺不敢细想,立刻钻进了被窝中,凛绮也躺下了。灭了灯以后的房间更加安静,斯诺完全睡不着,他听得到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紧紧闭着眼睛。
他连和人的肢体接触都少,更不用说夜晚和别人一个房间。
从来没有过。
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危险。斯诺拉紧被子,过了很长时间,他推测凛绮大约睡着了,手指又悄悄地摸到了脚边。
凛绮对他很好,不仅放他一马,还带他回小木屋,照顾他,帮他处理伤口。
但是……
“你几岁了?”
原本以为已经熟睡的凛绮忽然开口。
斯诺差点被吓飞出去,两秒后才勉强镇静开口,“十七岁……快到了。”
“哦。”
问完,女人就不说话了。
斯诺屏息了好久,被吓得差点出走的脑子才勉强复位,刚才的想法散了个无隐无踪,另一个念头却忽然冒了出来。
问他年龄,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好奇他的年龄……?
他看起来还像小孩子吗,当然已经不像。
他的体型已经越来越没法装成少女,为这件事他总是忧愁得睡不着觉,他听侍女们说过,和他同龄的许多贵族都已经订婚,甚至结婚了。
那么……难道是对他感兴趣吗?
她其实是在关注他,只是因为表情很少,所以看不出来?
黑暗中,斯诺缓缓缩进被子。
他其实早就想离开宫廷了,在宫廷内,所有人都受国王的控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危机越来越大,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只能任人宰割。
不如找个机会离开皇宫,脱离父亲的控制范围,再另图其他。
可以说父亲对他的忌惮很有先见之明,等到力量足够后,他会回到那里,取代父亲的位置。
但是想要达到目标,他不可能一个人完成。
所以……
正在想东想西时,凛绮又忽然开口,“你想上厕所吗?”
“……不。”
又被吓到一次,有些习惯了。
斯诺听自己的声音似乎在发抖,简单的几句话后,凛绮就像上一次一样不再说话了,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夜晚的房间,他什么都看不清,转了个身睁着眼盯着床铺的方向,仔细听着凛绮的呼吸声。
很轻,很有节奏。
在安静的房间内,她均匀的呼吸和他紧张的心跳渐渐重合了。
斯诺紧紧握住匕首的手指有点痛,他终于松开了匕首,转而捂住了脸。
第二天早上,斯诺醒得很早,他几乎一夜都没有睡,但是精神还好,凛绮还没有起床,他悄无声息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天亮得很早,外面的阳光落进来,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天很蓝,草地很绿,空气清新,是他在皇宫中从来没有见过,甚至连想象都没法想象的景色。
他悄悄走出了木屋。
他在河边洗脸,又用蘸水的手指把头发整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在河边站了一会,把匕首丢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就不见了。
他拥有的武器反正不止匕首一种,果然武器还是得用惯用的。
他心里轻松许多,走到木屋边,他昨天看到凛绮把番茄种在这边,他自己摘了几个,在河边洗了洗,当作早餐,河边的风吹过,他的心情十分舒畅。
凛绮很强,如果能够拉拢她,让她心甘情愿地保护他,照顾他,那么他在森林里生活的这段时间,就不会太艰难了。
没必要采用原先的方案了,他脑中有了全新的计划。
对一个照顾他的人,他果然还是不想动手。而且,想也知道,比起不知最后结局如何的暗杀,还是笼络住一个原本就对他有好感的人更简单。
人活着才有价值,死掉就什么用处都没有了。
斯诺对着河水看了又看,确认自己今天依旧美得惊人,光是看到这张脸,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比起狼狈的昨天,今天他自然更加美丽了。
斯诺满意一笑,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木屋内。
他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早餐时分。
凛绮端来餐盘,木质餐桌上放着瓷白的盘子,西红柿的颜色鲜艳,生菜翠绿,洁白的餐盘旁边放着一把匕首。
刀鞘上的精致浮雕上还挂着水珠,隐隐流转着银色的流光,光看就知道十分锋利,十分危险。
但这把匕首,他不久前才丢进河里。
“怎么了,不是你的吗?”
坐在对面的凛绮微微歪头,她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锁定着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白雪:!!!(惊)
白雪:求别吓我了,再吓心脏病要发作了(哭)(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