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与谢玄走进教职工专用食堂。
殷浩正在跟王濛炫耀自己的学生:“那几人, 日后的造化,只怕在浩之上。”
王濛不以为然地说道:“濛已经与骠骑将军商谈好。班里的学生, 毕业后均可到骠骑将军那里当模特。”
作为大咖,王濛资源甚多。早已为他的学生们安排好了毕业出路。可以到袁氏商铺当代言人, 也可以到谢尚那里当服装模特。
一向低调的戴逵, 忽然冒出来一句:“不知足下可有空闲?”
王濛转头看向戴逵, 问道:“安道有话不妨直言。”
戴逵告诉王濛:“班里有位学生,天赋过人。想请足下评价其画作。”
戴逵教的艺术班,有位年纪最小的学生,不过四五岁, 却天赋过人。戴逵幼时, 画作曾经得到过王濛的评价。在绘画这方面,王濛是画坛旗手。戴逵希望王濛能评价一下他这位学生的水平。
王濛颔首:“可有他的作品?”
戴逵拿出来,递给王濛看。
王濛打开一看,仔细欣赏。
许久,王濛缓缓言道:“下笔虽轻, 线条却流畅, 此乃稚子所为。未到总角, 却有如此水平,若长年刻苦作画, 将来的水平必定与安道不相上下。”
王献之正好走进来,听到了王濛的评价。
“许久未见,诸位可好?”
听到王献之的声音,众人回头。
看到王献之出现, 众人惊讶。
“官奴归来了!”王濛高兴地朝王献之招手。
王献之扫了一眼,没看到谢安跟王羲之,他脱鞋坐下,笑着问道:“方才听到仲祖叔父在评价,可是评价此画?”
说话间,王献之看向王濛手里的画作。
谢玄脱鞋凑过来,站在王濛的身后,看了几眼这幅画。
王濛告诉王献之:“此画作,出自一位稚子之手。比官奴年幼。官奴这般年岁时,所作的画作,是不及此人的。”
王献之点头,这点他赞同。这幅画不单线条流畅,而且画笔细腻,可见作画的人十分专注。
“不知这是何人所为?”王献之问道。
王濛笑着看向戴逵:“此乃安道班里的一学子所为,小小年纪,天赋过人。将来,其画功必定不亚于安道。”
王献之若有所思,忽然问道:“可是顾家郎君?”
深邃的眼眸,露出惊讶的神色,戴逵点头:“是也。官奴认识?”
顾恺之出身一般,其父亲顾悦之曾经在殷浩手下当过长史。殷浩辞官后,顾悦之转而投到顾和门下,在顾和门下干了两年,忽然离世。而顾恺之的母亲,在他出世后没多久就去世了。顾恺之现在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父亲去世后,养在族里。
顾悦之去世前,曾经写信求殷浩帮忙照顾孩子。殷浩这几年时常关注顾恺之,知道这孩子喜欢画画,觉得顾恺之天赋不错,便想法子将顾恺之弄到了学堂里上学。在王羲之这里上学,可比在顾家族内上学轻松多了。顾恺之无父无母,在族内生活不容易。
王献之没想到当真被他猜中了。真的是顾恺之!
王献之没有回答戴逵,他转而问道:“为何不见谢叔父?”
殷浩告诉王献之:“谢安石忙着。以往还会来食堂用膳,学生有成绩之后,他与学生成立了好几个科研小组。王右军特地吩咐食堂这边,将谢安石的膳食送到科研室那边。”
“那我阿耶在忙什么?”王献之问道。
王濛把画收起来,回答王献之:“逸少近来在编书。”
“编书?”王献之诧异。
王濛颔首:“自从你写了那本《弹力论》后,逸少提议,让我等任教,都写几本教科书。”
王濛不知道自己这个专业能写什么教科书,干脆写了个人传记。把这几年来,他经历的事情,都写下来,编成一本书。
提起这件事,殷浩眉眼高兴。他拿出一本书,口气淡淡地对王献之说道:“这便是清谈班的教科书。”
王献之接过来一看,笑着言道:“《殷浩清谈》,殷叔父不如改个书名。叫《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清谈名士》,此书名更吸引人。”
殷浩蹙眉思量。
王濛点头:“此书名甚好!吸引人!”
谢玄也觉得王献之这个书名起得不错,比殷浩起的更吸引人。殷浩直接以自己的大名来命书名,在谢玄看来有些不要脸。
“浩考虑考虑。”殷浩点头。
王献之起身说道:“离家许久,思念阿耶了。诸位,献之先行一步。”
王濛对王献之挥手。
谢玄随手抓了两个胡饼,跟着王献之离开食堂。
将一个胡饼分给王献之,谢玄说道:“我知道王阿耶在哪编书,走!”
王献之接过胡饼,摇头说道:“先不去看阿耶,我想见见戴安道班里的那位学生。”
谢玄狐疑地打量着王献之:“你何时认识他?”
顾恺之是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学生,正是因为其年纪太小,所以谢玄留意过顾恺之。谢玄没想到王献之也认识顾恺之。
王献之没回答谢玄,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司马道生欢喜地朝这边奔来,一边跑,一边叫道:“王七郎!”
谢玄抬头望去,看到司马道生头发飘飘扬扬的朝这边奔来。
司马道生跑到王献之的面前,激动地望着王献之,喘着气说道:“本世子、本世子听闻守城士卒说、说你归来了!”
王献之笑着颔首:“是也。多谢世子特来迎接我。”
司马道生打量着王献之,笑嘿嘿地说道:“王七郎长高了许多。比谢七高了!”
谢玄听到这话,不悦地瞪了眼司马道生。他比王献之还年长一岁,如今王献之个子超过他了,谢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王献之倒是没在意身高的问题,他笑着说道:“我与谢七打算去看一个人,世子可要同行?”
司马道生点头,问道:“看何人?”
“顾恺之。”王献之转头看向谢玄。
谢玄轻哼一声,给他们带路。
学堂有学生宿舍,由于大多数学生都是世家子弟,享受惯了仆人伺候。王羲之也不好强制要求学生们自理。所以学堂允许带仆人到宿舍照顾学生。而顾恺之,因为年纪小,家世不算很好。殷浩担心他会受人排挤,故而将顾恺之安排在了教职工宿舍里。
几人来到教职工宿舍,看到一个小人,坐在屋檐下,呆呆地盯着庭院。
谢玄指着顾恺之说道:“这小子日日如此。”
每回谢玄回教职工宿舍休息的时候,都会看到顾恺之坐在屋檐下盯着庭院发呆。像个小傻子一样。
王献之惊讶于顾恺之的年纪这么小,他走过去。
司马道生指着顾恺之问谢玄:“这便是你说的小憨货?”
谢玄点头:“看着憨,但是画画却不错。方才王仲祖叔父点评其画作,言其将来水平不亚于戴安道。”
司马道生惊讶:“如此厉害?”
王献之来到顾恺之的身边,直接坐下来。
阿陌低声提醒道:“七郎,小奴为你寻软垫?”
王献之摇头。
顾恺之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这一看,怔住了。
“王、王七郎?”顾恺之直勾勾地盯着王献之的脸。
王献之颔首,笑着问道:“你是顾恺之?”
顾恺之没有回应王献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王献之。
司马道生指着顾恺之,对谢玄说道:“这小子对王七郎看痴了。”
谢玄摇头,对阿陌说道:“寻几块软垫出来。”
阿陌颔首,转身跑进屋里寻找软垫。
王献之任由顾恺之看他,开口叫谢玄:“谢七,过来。”
谢玄来到王献之的身边,蹲下。
王献之问道:“他为何会住在教职工宿舍?”
谢玄告诉王献之:“是殷深源安排的。这小子的阿耶,曾是殷深源的长史。其阿耶去世前,曾拜托殷深源照顾他。”
王献之又问道:“他如今养在何人名下?”
谢玄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无父无母之人,由族里养着。”
王献之诧异,顾恺之的母亲也去世了?
阿陌搬来软垫,往王献之几人坐下。
司马道生让阿陌去弄点酒来。
阿陌看向王献之,王献之点头。阿陌这才离开。
几人在屋檐下喝起了小酒,聊起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顾恺之一直盯着王献之的脸,司马道生忍不住了,出声说道:“王七郎,本世子觉得这小子脑子不好。”
王献之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顾恺之的头。
顾恺之没什么反应,继续盯着王献之的脸。
“我想收他为义子。”
听到此话,谢玄吃惊:“你说什么?”
司马道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特地问谢玄:“王七郎是不是说,要收这小憨货为义子?”
谢玄拉着王献之的衣袖,出声问道:“为何?”
王献之摸着顾恺之的头,笑着说道:“我觉得他有趣。”
司马道生指着顾恺之:“这小憨货何处有趣?”
司马道生觉得顾恺之傻兮兮的,就是个小傻子。不知道王献之看上了顾恺之哪一点,竟然要收这小子为义子!
王献之没有回应司马道生,他对顾恺之温柔一笑,轻声问道:“当我义子可好?”
顾恺之眨着眼睛,嘴唇微微张开,没说什么,他忽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