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登门前, 王徽之特地让他换一身正式的衣裳, 再三叮嘱郗超一定要多说些夸赞的话!
郗超嘴角带笑,温润的眉眼笑意深深地看着王徽之,轻声言道:“听闻午时过后, 巾帼将军会到军中练武。”
王徽之转头一看外面的天色,催促郗超赶紧出门。
王献之住在荀灌的府上,见郗超迟迟不来,只好先拖着荀灌。
荀灌喝着茶水, 不疾不徐地言道:“卫将军今日格外话多。”
王献之正准备回话, 阿二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门外。
荀灌骤然起身,将匕首□□, 警惕地盯着阿二。
王献之摆手:“我的人。”
荀灌这才将匕首收起来:“失礼了。”
王献之不以为意, 他招手让阿二进来:“何事?”
阿二一直隐藏不露,今日竟然突然现身, 看来必定是收到了王彪之的命令。
阿二快速进来,将一封信放到案上。
放下信笺后,阿二直接站在一旁,没有退下。
王献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阿二,拿起那封信拆开。
如画的双眉蹙起,王献之神色凝重, 他低声言道:“怎会如此……”
荀灌试探地问道:“不知发生何事?”
王献之看向荀灌,声音沉闷地说道:“冉闵围襄国多日,赵王去帝号, 向燕国求助。燕国派兵解围,击退冉闵。”
因赵王石祗去帝号,向燕国称臣,石氏部下百万胡人纷纷逃往故土,道路堵塞,途中相互杀掠,中原大乱!
荀灌闻言,若有所思地言道:“燕王名义上还是晋国的臣子,如今帮赵王,他想做什么?莫非有意……”
说到此,荀灌不敢再言,她目光深邃地望向王献之。
王献之垂眸盯着手里的信,他低声说道:“新格局出现了。”
赵国要亡了。燕国与魏国成为对手,若冉闵打不过燕国,燕国铲除冉闵的魏国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晋国!
蓦然抬头,王献之骤然起身,他告诉荀灌:“请足下守好义阳,若是晋国遗民过江,严加审查!”
荀灌起身颔首。
王献之穿上鞋子,快速离开。
王献之前脚刚离开,后脚郗超登门了。
荀灌刚把周玥叫道面前,听闻郗超来了,她诧异。让人将郗超请进来。
“不知征北将军亲临,有何要事?”荀灌开门见山的询问郗超。
郗超看了眼周玥,翩翩一笑,温声言道:“超无礼,敢问这位可是周女郎?”
荀灌打量着郗超,又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她颔首应道:“是小女。”
郗超微笑道:“周女郎美颜如花,真是惹人倾心。”
听到这话,荀灌皱起眉头,神色不悦。郗家这小子,真是无礼!
周玥眉眼染上喜色,腮若桃花,她羞涩一笑。
注意到女儿的异常,荀灌忽然言道:“玥儿,既然身子不适,先回屋歇息。”
周玥愕然,目光不解地望向荀灌。
荀灌让仆人将周玥送回后院。
郗超正准备开口说话,荀灌突然言道:“足下可知如今中原大乱?足下奉命镇守淮南,为何会出现在义阳?”
郗超微怔,视线一扫,不见王献之的身影,他不答反问:“官奴何在?”
荀灌告诉郗超:“卫将军得知冉闵被燕国击退的消息,匆忙离去。临走前命荀某戒严义阳。”
郗超快速思索,他行礼说道:“今日登门,是为五郎说媒。五郎心悦周女郎,还请足下考虑这门亲事!”
荀灌这才反应过来王献之为何一开始拖着她,为何周玥见到郗超会如此开心。原来今日王徽之请了媒人说亲!
郗超又言道:“超即刻赶回淮南!”
说完,郗超转身离开。
王徽之一直守在大门外面等着,看到郗超面色严肃地走出来,他立马跑上前询问:“嘉宾,为何你这么快出来?莫非不顺利?”
郗超停下脚步,语气平静地对王徽之言道:“五郎,速回京!”
言罢,郗超翻身上马。
王徽之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面色微变,叫住郗超问道:“官奴何在?”
郗超没有回话,他打马快速离开。
阿良不安地问道:“五郎,这是什么情况?莫非边境有危险?”
王徽之语气淡淡地言道:“边境本就是危险之地。”
阿良苦着脸说道:“小奴所言,意指此地恐发生战乱。不如五郎先归京?”
王徽之摇头,他直接冲进府。
“五郎!”阿良没想到王徽之会有此行为,赶紧追上去。
荀灌正打算出门,遇到了王徽之。她面色冷淡地打量着王徽之,不冷不热地言道:“不知王五郎登门有何贵干?”
王徽之面色认真地告诉荀灌:“我要带玥儿回京!”
荀灌目光凉凉地盯着王徽之,不说话。
王徽之继续说道:“我要娶玥儿!我会保护她!”
荀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露出一抹哂笑。
荀灌一言不发,忽然抬脚踹向王徽之。
王徽之猝不及防,被荀灌踹倒在地。
“五郎!巾帼将军为何出手伤我家郎君!”看到王徽之被荀灌踹倒,阿良面色大变,赶紧跑过去把王徽之扶起来。
王徽之抬眼看向荀灌,从她的脸上感受到了讥讽与不屑之意。
荀灌冷漠地言道:“天下大乱,身为儿郎,只顾儿女之情,不顾家国安危。如此毫无立业的浪荡子弟,也配娶我家玥儿?若无琅琊王氏庇佑,你有何本事保护玥儿?我的玥儿,日后要成为守卫家国与百姓的巾帼英雄。王五郎乃逍遥子弟,与玥儿道不同,还请王五郎莫要耽误玥儿。”
凤眼冷冽地望着荀灌,王徽之从地上站起来,沉声言道:“这是你想要的,并非玥儿所想。你不能将自己的志向强加在玥儿身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玥儿喜欢与我在一起,如此便足矣。”
荀灌讥讽一笑,冷冷地说道:“王五郎请回京。玥儿会留下来与我一起镇守边境。”
王徽之正欲开口回话,周玥忽然跑出来,她站在王徽之与荀灌的中间。
目光哀求地望向荀灌,周玥轻声叫道:“阿娘……”
荀灌沉着脸,没有开口说话。
周玥转头看向王徽之,小声地说道:“王五郎,你随我留在边境可好?”
王徽之目光深邃地望着周玥:“边境危险,随我归京。”
周玥面色为难,她轻咬嘴唇,转头望向荀灌。
“玥儿,随我归京。”王徽之迈开脚步,朝周玥走去。
荀灌冷眼看着,一言不语。
周玥目光盈盈地望向王徽之,低声说道:“我阿娘奉命镇守义阳,若义阳危险,她便会危险,我不能抛下阿娘……”
王徽之他转头望向荀灌,眼神莫测。
荀灌冷眼与王徽之对视。
周玥低声哀求王徽之:“王五郎,你陪我留在边境可好?我不能抛弃阿娘……”
“那你要抛弃我?”王徽之声音低沉地问周玥。
周玥愕然,呆呆地问道:“何意?”
王徽之没有解释,忽然转身离开。
周玥慌了,她大声叫道:“王五郎!你要去哪?”
王徽之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快速离开。
荀灌面无表情地望着王徽之,直到他消失,她才开口告诉周玥:“玥儿。王五此人,不过是仗着琅琊王氏嫡子的身份才有影响。若有朝一日琅琊王氏门第衰落,你看还有何人会把他当回事?他无权,便保护不了你。”
泪水潸然落下,周玥哭着说道:“可是阿娘,我心悦他!我不想与他分开!为何一定要为难他?”
荀灌伸出手,搂着女儿,叹气道:“阿娘这是为了你的将来考虑。高门子弟,如王五这般狂傲放荡。你嫁过去后,定会受委屈。阿娘不希望你嫁一个无用之人。”
周玥哭着辩解道:“王五郎并非无用之人。他聪慧过人,会做很多有趣之事……”
荀灌平静地说道:“哪怕他优点无数,可他手中无权,将来一旦发生变故,他定护不了你!”
“我不要他保护。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力气这么大,没人打得过我……”周玥哭着摇头。
荀灌伸出手为周玥试泪,轻声言道:“痴女郎,世道凶险,可怕的是他人的算计。阿娘担忧你将来会糟他人算计!”
周玥摇头,哭着说道:“王五郎乃王七郎之兄,阿娘与二舅父向来敬重王七郎,为何不能看在王七郎的面子上,成全我与王五郎?再而言之,有王七郎在,他掌权,定不会有人为难我与王五郎。”
“若有朝一日,王七郎不在,琅琊王氏衰落。届时再想掌权,只怕不易!”荀灌冷静地说道。
周玥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荀灌,声音哽咽地说道:“王七郎为何不在……”
王献之这么俊美聪慧的小郎君,怎么会不在呢!
荀灌叹气,望了眼四周,揽着女儿回后院。
眼看天色黑暗,阿良轻声开口问道:“五郎?是否用晚膳?”
从荀灌府上回来后,王徽之在窗前坐了一下午。阿良有些担忧。
王徽之面无神色,目光幽深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桃花。
阿良叹了口气,小声言道:“也不知七郎何在……”
王徽之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言道:“官奴已离开义阳。”
闻言,阿良赶紧说道:“既然七郎已经离开,不如五郎也即刻离开?”
阿良以为王献之是回京了。
然而,王徽之却言道:“他去寻桓符子了。”
“什么?”阿良吃惊,一脸震惊的神色。
虽然王徽之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王献之的事情,可是他心里很清楚,王献之来到义阳目的绝不简单。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东西,王徽之不会阻拦王献之。只要王献之开口,他必定会帮忙。王献之不开口,王徽之便不过问。
“这、这可如何是好!边境戒严,七郎如何前往颍川寻桓大将军?此事,若是郎主与主母知晓,只怕会担忧!”阿良着急起来。
王徽之面色平静,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神色复杂。
阿良忍不住说道:“既然五郎知晓七郎要去寻桓大将军,为何不出手阻拦?边境之外,危险重重,若七郎出事……”
阿良说不下去了,他发现王徽之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五、五郎,你意欲何为?”阿良面色不安地看着王徽之,生怕王徽之会想不开。
王徽之打量着手中的匕首,轻声言道:“我出生至今,耶娘向来不会逼我,几位手足也未曾逼过我。任性逍遥了小半生,足矣。”
阿良面色发白,他跪下来劝道:“五郎冷静!莫要胡思乱想!”
王徽之倏然一笑,笑意很淡,眉眼平静,眼中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
王徽之低声言道:“我曾问过官奴,累否?他未曾回答,可我知晓他心中是累的。如此累,为何还要坚持?若是放弃一切,他必定会轻松逍遥。”
看到王徽之□□匕首,阿良要急哭了,赶紧伸出手抓住王徽之的手劝道:“五郎!不可!你若出事,郎主与主母,还有几位郎君,必定会伤心!不过一个女郎罢了!五郎若是喜欢,可直接硬抢!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王徽之推开阿良,缓缓起身,拿着匕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窗前,望向窗外月色。
“取酒来。”
阿良不敢走开,他扑过去,抱着王徽之的大腿哀求道:“五郎,不可如此!你若出事,让小奴如何向王家交代!”
王徽之低头俯视阿良,语气淡淡地言道:“取酒来,我要喝酒。”
阿良不放心地说道:“请五郎将短剑交给小奴……”
王徽之扫了眼手中的匕首,随意丢到一旁。
阿良赶紧将那把匕首收起来,跑去取酒。
对月饮酒,一夜未眠,清晨,王徽之才倒下歇息。
王徽之醒来时,天色黑暗,他揉了揉头,开口叫道:“阿良。”
阿良打着哈欠,走进内室,出声问道:“五郎有何吩咐?”
“更衣,备车,前往淮南。”
阿良吃惊:“五郎,去淮南做什么?”
王徽之目光淡漠地扫了眼阿良。
王徽之的变化,让阿良心里不安,他低声说道:“五郎,征北将军让你归京……”
王徽之从榻上起来,赤着脚凑到席上,他坐下来动手研磨。
现在的王徽之,让人捉摸不透,阿良不知道王徽之要做什么,心里忐忑不安。
王徽之提笔书写,笔走龙蛇写完了一封信,他交给阿良:“送到建康。”
阿良点头,拿着信笺跑出去。
王徽之叫来了其他仆人,伺候他更衣。
“将军,王五郎深夜出城,可否放行?”
荀灌正在处理公务,没有休息,她抬眼看向士卒,出声言道:“他从哪个城门离开?”
“西城门。”
荀灌诧异,将笔放下,她思索片刻,点头言道:“放行。”
“遵命!”
两刻钟后,士卒回来禀告荀灌:“将军,这是王五郎给将军的手书。”
荀灌接过来,拆开信笺。
看完之后,她嘴角上扬,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将军,王家车队来到门前。”
又有士卒前来禀告。
荀灌颔首:“让车队进府。”
“遵命。”
王徽之离开了,留下九车珠宝。
车队进入后宅,动静不小。尤其是对于失眠之人而言,格外敏感。
周玥起身,走到外面,看到王家的车,她惊喜地拉着仆人问道:“王五郎登门了?”
仆人摇头:“小奴不知。”
周玥转身跑去前院。
“阿娘!”
周玥跑进正堂,不见王徽之的身影,心里瞬间失落。
荀灌抬头,告诉周玥:“王五郎已经离开义阳。”
闻言,周玥面色煞白,她声音颤抖地问道:“他归京了?”
王徽之这是不管她了吗?
看到周玥哭了,荀灌无奈地站起来,穿上鞋走过来安慰女儿:“王五郎并未归京,他前往淮南了。”
周玥吸了吸鼻子问道:“他为何要去淮南?”
荀灌笑着告诉周玥:“还不是因为你。”
周玥愣住了,不解地问道:“为我?”
荀灌颔首:“是也。王五郎深夜送来手书,言明志向,他要出仕。”
周玥怔然,这才反应过来昨日荀灌那样对待王徽之,是在逼王徽之出仕!
“阿娘,为何如此?”周玥呆呆地问道。
“身为儿郎,连守卫家国都不愿意,更别提保护心上人了。如此儿郎,不嫁也罢!”
生于乱世,荀灌心中欣赏有责任的儿郎,极其厌恶那些只顾逍遥风流的世家子弟。如今王徽之肯为周玥出仕,肩负守卫家国的责任,荀灌对他有所改观。她不求王徽之能像王献之一样,心中算计天下。至少该为晋国、为百姓尽一份力。手中有点权势,能够保护周玥。
周玥低声问道:“阿娘,他说了什么?可有提到我?”
荀灌笑着告诉周玥:“王五郎言明他的志向,并且将九车珠宝送到府上,我收下,便是答应了这门亲事。至于你二人何时成亲,他说待他归来。”
周玥眉头舒展,期待地问道:“他何时归来?”
荀灌摇头。王徽之这一次,是走淮南过江,打算北上。此去,不知何时能归来。所以王徽之没有说明归期。
周玥拉着荀灌的手,欢喜地问道:“阿娘,我能否去寻他?”
“不可!”荀灌立马拒绝了周玥。
周玥嘟着嘴,小声问道:“为何不可?”
荀灌告诉周玥:“王五郎说了,让你归京等他。”
周玥惊讶:“我归京?我若归京,阿娘你……”
荀灌笑着说道:“玥儿不必担忧,义阳并无战事,并不危险。王五郎让你归京,不过是想让你替他打理铺子。玥儿,王五郎名下有什么铺子?”
周玥拉着荀灌的手,母女俩入席坐下。
周玥告诉荀灌:“王五郎可有趣!他自己开了美发铺子!江左诸位,皆寻他弄造型。他曾经为我弄过造型,后来又替我染回玄色。”
荀灌问起更多关于王徽之与王羲之一家的事情。
周玥一一回答,回答得特别认真。
夜色黑暗,王献之来到了义阳最高山的山顶上。
“开始。”王献之让人将东西卸下来。
桓伊走到王献之的身旁,出声问道:“不知王七郎究竟要做什么?”
王献之低声言道:“片刻便知晓。”
王献之走过去,亲自指挥人手,按照图纸拼接东西。
忙活了半个时辰,总算将东西拼起来了。
桓伊面色惊讶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巨型‘布棚’,巨型‘布棚’下面还有个巨型‘篮子’。
“这究竟是何物?”桓伊心里越发好奇。
王献之爬到梯子上,阿陌护着王献之:“七郎当心。”
阿二一言不发,翻身跳入里边。
王献之爬进去后,招呼桓伊:“进来。”
桓伊只好爬上梯子。
等桓伊进来后,发现王献之背上背着一个包袱。
阿陌的背上也背着一个包袱。阿二身上也背着一个包袱。
阿陌将包袱递给桓伊。
桓伊接过,出声问道:“这是何物?”
阿陌笑着说道:“桓大郎定没有去过逍遥山庄。”
桓伊点头,他的确没有去过逍遥山庄。听闻逍遥山庄乃贵族的逍遥窝,消费极高。桓伊家境不算富贵,门第不高,故而没有能力前往逍遥山庄消费。
阿陌告诉桓伊:“此乃保命之物,在天上,若是发生意外,可拉动此绳保命。”
桓伊惊愕地望向王献之:“王七郎要上天?”
王献之点头:“是也。带足下上天玩玩。”
桓伊僵笑着说道:“王七郎莫不是在说笑?人如何能上天?”
“人为何不能上天?”王献之说完,笑着吩咐阿陌:“关门。”
阿陌用力拉动绳子,将头顶上方的那块木板拉上。
王献之打开一个小口,吩咐外面:“燃起。”
“遵命。”
“快看!离地了!”
“惊呼!当真上天了!”
听到外面的惊叹声,桓伊吃惊,他忍不住凑到王献之的身旁,通过那个小口望向外面,发现外面的景物果真发生了变化,心中大惊。
“当真能上天?”桓伊激动地问王献之。
王献之笑着说道:“足下以为?”
桓伊不可置信,低声呢喃:“怎会如此?”
王献之拿出夜明珠跟图纸,开始为桓伊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