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王五郎的车队出城了。”
“这小子当真去蜀地寻玥儿了。”荀灌若有所思。
“夫人, 女郎还在军中。是否请她归来?”
荀灌摇头:“让玥儿继续留在军中。”
“遵命。”
子时过后, 夜里静悄悄地。
王献之起身,从屋里走出去。
阿陌跟随着王献之,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王献之走到墙角, 低声问道:“翻过此墙,便能出去?”
阿陌颔首,小声地回应道:“是也。白日里小奴已经打探清楚。”
王献之想了想, 低声叫道:“阿二。”
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什么反应。
王献之命令道:“出来。”
犹豫片刻, 阿二默默现身。
阿二突然出现, 惊吓到阿陌了。
“这、七郎、何时多了个人?”阿陌吃惊,王献之已经将阿三与阿四调走了,怎么还有个死士在身边!
王献之对阿二说道:“带我出去。”
阿二走向王献之,毫不犹豫,出手将王献之抱起来, 抱着王献之跳跃翻墙。
王献之让阿二将他放下来:“将阿陌带出来。”
阿二冷着脸, 转身翻墙进去。
将阿陌带出来后,王献之问道:“如何走?”
阿陌眯着眼睛, 四处望了望, 指了个方向:“那处。”
“走。”王献之朝那边走去。
走了一段路, 来到客舍附近,一个人影忽然出现,阿陌警惕地护着王献之。
桓伊开口言道:“是我。”
王献之站出来, 出声问道:“五郎何在?”
桓伊指了个方向,带王献之去见王徽之。
王徽之手里拿着一根麻绳,心不在焉地缠绕着那根麻绳,目光出神地望着烛火。
王献之来了,王徽之也没有注意到。
“五郎,周女郎不在府中。”王献之出声告诉王徽之。
闻言,王徽之立马转头盯着王徽之,拧着眉头低声说道:“莫非她当真去了蜀地?”
王献之摇头:“我看并非如此。今日荀灌娘的态度,明显是故意刁难你。五郎还是耐心稍等。”
“若她真的不在义阳,去了蜀地与他人定亲,那我该如何?”王徽之是真的慌了,他觉得心口空空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桓伊走进来,出声言道:“打探到了。周女郎在军中!”
王徽之骤然起身,眼睛明亮,欢喜地言道:“我要去寻她!”
王献之拉住王徽之:“五郎不如先沐浴更衣?打扮打扮再去见她?”
王徽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伸出广袖凑到王献之的鼻前:“可有异味?”
王献之默默点头。走了半个月,这一路上都没有机会洗澡,王徽之的身上已经有些味道了。
见状,王徽之立马吩咐阿良:“去备热汤!将大郎调的花露水取来!”
王献之忍俊不禁,他坐下来。
王徽之跑去铜镜前,照了照镜子,转头问王献之:“我该弄个什么发型见她?”
王献之告诉王徽之:“把脸洗干净,一身清爽地见她便可。”
王徽之点头,转身跑去澡屋。
王徽之与阿良离开了,屋内只剩下王献之与桓伊,还有阿陌。
王献之收敛笑意,出声对桓伊言道:“可打探清楚桓大将军身在何处?”
“颍川襄城。”
王献之点头,提笔书写。
桓伊静看王献之,低声问道:“苻健加强边境,上游一带,只怕过不去。想要过江,只能从戈阳。”
王献之认真书写,没有出声回应桓伊。
写完两封信,王献之将信笺交给阿陌,吩咐道:“送到嘉宾手上。”
“遵命。”阿陌拿着书信转身离开。
王献之这才看向桓伊,开口言道:“我不走水路。”
桓伊若有所思地言道:“莫非王七郎想前往南阳?南阳边境更戒严,想要处境,只怕不易。”
南阳与上洛咫尺之隔,上洛、长安被苻健强占之后,这两个地方内外戒严。若是有人从南阳俊出去,定然会被上洛那边发现,只怕还没走出一里地,便会被上洛那边的人射杀。
王献之淡淡一笑,轻声言道:“这世上只有水路与陆路?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了?”
桓伊一脸思索,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除非插翅上天,世上再无第三条路。”
王献之笑容渐深,笑眯眯地告诉桓伊:“我就是要插翅上天。”
桓伊愕然,一脸疑惑,不知道王献之想干什么。
王献之拿起纸张,拿出鹅毛笔开始画图。
桓伊犹豫了一下,试探地凑到王献之的身旁,看王献之画图。
盯着这图纸看了许久,桓伊始终不解,不知道王献之在画什么。
王徽之洗完澡,特地在身上涂抹了花露水,连头发都没有放过。从发根到发尾,全都涂上了花露水。
人未出现,香味先飘进屋里。
王献之被这股浓香吸引了,他抬头望向屋门。
桓伊被香味吸引了。
看到王徽之穿着金线绣纹红衫银线绣纹青裳出现,王献之愣了一下。用不着这么骚吧?
王徽之撩着头发,走进屋内,在王献之的面前转了个圈,挑眉问道:“如何?”
桓伊沉默不语,面带礼貌的笑容。
王献之扬起笑容,出声言道:“甚骚。”
王徽之蹙着眉头问道:“到底妥不妥?”
王献之告诉王徽之:“看得出五郎的用心了。”
“那我便如此去见她?可要准备其他东西?”王徽之忽然紧张起来。
王献之提醒道:“花。”
王徽之拍手。
阿良僵笑着脸,提着好几个花篮进来,花篮里装着王徽之这阵子编的花。
王献之提点道:“若不,再加一些鲜花?”
“鲜花哪有我亲手编的花美。”王徽之不以为意,问道:“可还有其他?”
王献之提醒道:“温柔!一定要温柔!要说好话,夸赞周女郎!”
王徽之若有所思,了然地言道:“知晓!”
转头,王徽之招呼阿良出门。
王献之想了想,放下鹅毛笔站起来。
桓伊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王献之。
王献之淡定地言道:“我不放心。”
“可要伊陪伴?”桓伊也想去凑热闹。
王献之点头,两人跟随王徽之身后出门。
又是失眠的一夜,周玥心烦意乱,睡不着,便起身到练武场练武。
没想到,看到有一人影在练武场上晃动。
周玥皱起眉头,面色凝重,放轻脚步,朝那人靠近。
“何人半夜不眠,来此鬼祟!”
说话间,周玥抬脚踹向那人。
“唔——”
王徽之正面扑倒在地上,下巴磕到了地面,他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
周玥快速上前,单手拎起王徽之的衣衿。将他拎起来,转过身。
王徽之一脸痛楚的神色。
周玥怔住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出现了幻觉。
“王五郎?”
周玥松开手,面色痴痴地望着王徽之。
王徽之忍着疼,露出了一抹笑容,神色看起来有些扭曲。他吸着凉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艰难地出声言道:“是我……”
说话间,王徽之缓缓抬起手,忍着疼,撩了撩头发。
躲在暗处窥探地王献之闭上了眼睛。
桓伊小声地言道:“听闻周女郎力气惊人,只怕那一脚不好受吧?”
看王徽之那便秘一般的扭曲神情,就知道王徽之疼痛不已。
王献之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声言道:“或许五郎觉得甚是幸福。”
桓伊暗暗摇头,看不懂这男女之情。
“你、你真是王五郎?莫不是我在做梦?”周玥不敢置信,她伸出手,扇了一巴掌王徽之。
“啪——”
王徽之挨了一巴掌,脸被打偏了。
桓伊见状,忍不住吸了口凉气。王五郎的脑子当真没问题?竟然会喜欢如此粗暴的女郎,口味真重!
王献之默默看着,觉得王徽之这张脸明日估计会肿起来。
周玥打完王徽之,愣愣地问道:“疼不疼?”
王徽之把脸转过来正视周玥,他吸着凉气,挤出笑容,神色狰狞地望着周玥。
摇了摇头,王徽之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不、疼!”
周玥愣住了,眼眸瞬间黯然,她小声地说道:“是梦……”
王徽之出声言道:“不是梦!”
周玥没有理会王徽之,转身背对着王徽之,脚踩到了地上的编花,却没有注意到。
王徽之忍着疼,艰难地爬起来。
然而,身子刚起来,瞬间往前扑倒。
周玥回头看了眼王徽之,摇头说道:“你定不是王五郎。你是假的!”
王徽之抬头看向周玥,咬着牙说道:“就是我!”
周玥不信,她抬脚踹了一下王徽之。
王徽之吃痛地翻了个身。眼神狐疑地望向周玥,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故意报复他当日说的话。
周玥忽然拿出了匕首,对着王徽之,冷声说道:“一身骚味,绝对不是王五郎!你究竟是何人!仗着与王五郎相貌有几分相似,胆敢欺骗我!你若不从实招来,我就断你手脚!”
躲在暗处的王献之,听到这话,没忍住,噗嗤一笑。
“何人!出来!”周玥警惕地望向四周。
王徽之黑着脸,冲四周叫道:“官奴,你出来!”
王献之看向桓伊,迈开脚步走出去。
看到王献之,周玥怔住。她飞快地走到王献之的面前,弯下身子打量王献之。
“你、你真是王七郎?”
王献之笑着点头,眼眸明亮,宛若星辰。他笑眯眯地说道:“是我。这不是梦,周女郎,五郎来寻你了。他来向你道歉。”
周玥愣住,反应过来,她猛地转身望向王徽之。
王徽之还躺在地上,面色不太好看。
周玥赶紧跑过来,来到王徽之的面前,她蹲下身子,声音颤抖地问道:“王五郎,当真是你?”
王徽之点头:“是我。我来寻你道歉。当日所言,非我真心。自你离去后,我时常思念你。玥儿,我心悦你。”
周玥心跳加快,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这究竟是不是梦?”周玥伸出手,捂住心口。
王徽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朵编花,递给周玥:“我王徽之真心心悦你,想与你白头到老。”
周玥愕然地盯着王徽之手里拿的那朵编花,轻声问道:“为何要给我麻绳?”
王徽之面色一顿,呼了口气,告诉周玥:“这是我亲手编的花。”
周玥诧异,歪着头打量王徽之手里拿的编花,反应过来,她伸手接过,出声问道:“为何要赠我麻绳做的花?”
王徽之觉得自己被王献之坑了,面色有些阴沉。
视线一扫,发现王献之不见了。
周玥再次问道:“为何要赠我麻绳编的花?”
王徽之呼了口气,轻声说道:“官奴提议的。他说要我学习如何讨人欢心。送花给自己心悦之人,最为浪漫。”
“浪漫?何意?”周玥眨了眨眼睛,一脸好奇地望着王徽之,那双眼眸里,暗藏着欢喜的神色。
王徽之沉默,早知道当时他就多问几句了!
沉吟一会儿,王徽之开口叫道:“官奴,你出来!亲口向玥儿解释!”
周玥转头一看,发现王献之不见了,站起来寻找王献之的身影:“王七郎?王七郎你在何方?”
王献之自然是把舞台让给了这对情侣,躲到了暗中。
王徽之朝周玥伸手:“莫管他了,先扶我起来。”
周玥这才回来,将王徽之搀扶起来。她歉意地说道:“我、我看到你在此鬼祟,以为你是贼人,便下手重了些。你可好?”
王徽之摇头:“怕是不好,这腰,或许断了。”
周玥面色大变,紧张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王五郎,你、你等着!我去寻军医来!”
王徽之伸手抱住了周玥,不让她离开。
周玥僵住了,抬头看向王徽之。
王徽之眉眼深邃地凝视着周玥,认真地言道:“玥儿,我知错了。当日我不该说那话伤你心。你原谅我可好?”
周玥正准备点头,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秋——”
鼻涕喷到王徽之的脸上,王徽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周玥慌了,面色窘然地说道:“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你身上的味道太熏鼻了,我、我才忍不住……”
王徽之生平第一次冒出了想揍王献之的念头。
周玥掏出手巾,给王徽之擦脸,紧张地问道:“你、你怎么?”
王徽之呼了口气,面色平静地看着周玥,出声言道:“玥儿,我向你赔礼道歉,你原谅我可好?”
周玥点头:“我原谅你!我其实一点都不生气!”
看到王徽之出现在她的面前,周玥欢喜过头,早已不在意昔日王徽之说的话。
王徽之肯踏千山万水,千里寻她。足以说明他心里有她!
此时此刻,周玥觉得心里仿佛被蜂蜜填满了,心间甜甜的。
心情欢喜,周玥张开手抱住王徽之。
“嘶——”王徽之神色狰狞,一脸痛楚。
周玥连忙松手,紧张地问道:“你、你可还好?我立马为你寻军医!”
说着,周玥推开王徽之,想转身离开。
王徽之抱紧她,出声说道:“不许走。”
周玥停下来,小声地回应道:“你的腰被我弄伤了,还是请军医来看看吧?”
“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许走。”王徽之声音沙哑的命令周玥。
周玥低声说道:“那我不走……”
王徽之抱着周玥,放轻声音,徐徐言道:“玥儿,嫁给我可好?”
周玥倏然抬头,目光惊愕地望着王徽之。
王徽之低头,眉眼深邃地凝视着周玥,认真地言道:“玥儿,我想娶你。我想与你共结连理,朝朝暮暮,相伴到老。”
心砰砰直跳,周玥咽了咽口水,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徽之。
幸福来得太突然,周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见周玥许久不回应,王徽之心里不安,他轻声言道:“玥儿,嫁我可好?日后我若是再说错话,你可直接教训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从!”
周玥深吸一口气,小声地说道:“你、你真的是王五郎?”
王徽之点头:“是我。若你不信,我脱掉下裳给你看。”
周玥瞪着王徽之,猛地推开他:“你想做什么!”
王徽之被周玥推到地上,吃痛地闷哼一声。
周玥双手抱胸,紧张地看着王徽之,语气不自然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王徽之抬起头,吸着凉气解释道:“我只想脱下裳,让你看看我腿上的疤痕。”
周玥蓦然想起当初王徽之被贼人掳走那次,双腿受了伤,腿上留了几道疤痕。
她心虚地说道:“我、我以为你心怀不轨……”
王徽之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如今这副模样,能对你做什么?”
周玥一脸心虚,伸手将王徽之扶起来,低声说道:“是你没有说清楚……”
王徽之被周玥搀扶起来,他直接问道:“嫁不嫁?”
周玥不满地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逼婚吗?”
王徽之抬头望天,忽然觉得自己好难。
“怎么不回话?莫非你当真有此意?”周玥摇了摇王徽之。
王徽之忽然低头,含住了周玥的嘴唇。
“唔——”
周玥睁大眼睛,傻眼了。
桓伊默默伸出手,做了个牛逼地手势。
王献之暗暗摇头,拉着桓伊转身离开。
两人走远后,桓伊才出声说话:“王五郎果真与其他名士不同。”
王献之轻笑道:“五郎将来的日子,定然有趣。”
一想到周玥欺负王徽之,王徽之还不敢凶她的场景,王献之就觉得好笑。
“以往都是五郎欺负人,如今,轮到五郎受欺负了。爱情,真是妙哉!”
王献之发出清脆的笑声。
阿陌也笑了笑。
“二郎、三郎,你二人说,五郎前往建康,莫非是为了周女郎?”翻译多了,王玄之觉得头疼,他停下来,转头跟王凝之与王涣之聊天。
王凝之埋头翻译,漫不经心地回应道:“自然是为了周女郎。”
王涣之放下笔,出声说道:“也不知这位周女郎相貌如何?未曾见过。”
王凝之与王涣之回来时,周玥早已离开。他们两人没有见过周玥,并不知道周玥长什么模样。但是从王玄之口中听说了很多周玥与王徽之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兄弟二人对周玥甚是好奇。要知道,王徽之性子性子狂傲不羁,极少有他看得上眼的人。如今,竟然遇到了倾心之人,真是令人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郎,能引得王徽之倾心?
王玄之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言道:“相貌清丽动人。多亏了当初我为周女郎调养容貌,若不然,她的容貌定然毁了,无脸见人。”
王凝之抬眼望向王玄之,笑着言道:“我看未必。五郎并非在意容貌之人。五郎最看重的是人心。周女郎定然有一颗善良之心,若非如此,五郎也不会同她交往。”
王涣之点头:“二郎所言有理。五郎幼时便不在意修容。他自幼性子便是如此傲然,如今亦是如此。五郎才是我几人当中,最脱俗之人。他的眼界,高于诸位。怕是官奴,未必能比得上五郎。”
王凝之颔首:“是也。官奴贪欲太重,他被太多东西束缚。将自己困在了天地之间,以救济苍生为己任。如此太累。还是五郎逍遥,他看得清楚,知晓自己要什么。”
王玄之放下茶杯,点头说道:“倒是如此。也不知五郎娶了周女郎,是否还能继续逍遥。周女郎力气惊人,若是动起手来,只怕五郎招架不住。盼望五郎能娶到周女郎,他二人婚后日子定然有趣!”
说着,王玄之发出了啧啧的声音,一副期待看好戏的模样。
王羲之走进来,狐疑地问道:“哪二人要成亲?”
王玄之连忙摇头,提笔开始翻译。
王羲之看向王凝之,又望了眼王涣之。开口问道:“大郎,方才你几人谈论什么?”
王玄之抬头,神色不自然地回应王羲之:“在谈论四郎,也不知四郎是否能娶到谢女郎。”
王羲之沉默,王肃之已经离开了将近三个月。也不传封家书回来,报个平安,真是让人担忧。
真是儿子大了,留也留不住!
王羲之喟叹一声,脱鞋入席坐下,提笔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