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相看

自从被褚太后赶回封地后, 司马丕时常与王献之通信, 在信中学习到了很多, 并且也产生了很多想法。

司马丕自己改造了很多东西,大力发展水利机械。甚至盖了一个炼铁厂, 利用水力代替人力鼓风与打铁。

身为一方之主, 私自盖炼铁厂, 这件事若是被搬到朝堂上议论,定然会被群臣忌惮。

可是司马丕却坦坦荡荡的带着司马聃去参观自己的炼铁厂,让司马聃长见识。

司马聃亲眼见到铁器炼造过程, 觉得甚是有趣, 他出声问道:“琅琊王,打造这么多铁器有何用?”

桓伊目光深邃地盯着司马丕, 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王献之。

司马丕笑着回答道:“打仗。”

“打仗?”司马聃转头望向王献之。

王献之点头:“虽然我主张止戈之内强国,但是朝廷诸多公卿还是想北伐。战事不止, 天下不平, 在这乱世当中,必须要有武器才能保护自己。这武器,会送到边境军中,给将士使用。琅琊王开办的炼铁厂, 日后会归朝廷管辖。”

司马丕点头:“是也。小王打算月末上表朝廷。”

桓伊垂眸, 手指摩挲着广袖。

司马丕带着司马聃在琅琊国逛了几日,王献之与桓家兄弟陪伴左右。

深夜,阿陌叫醒了王献之。

“七郎,族里来人了。”

眼神迷离地望着阿陌, 王献之拉了拉被子,声音软糯糯地言道:“请进来。”

阿陌转身离开,片刻后,带着一人进到内室。

那人跪下来向王献之行礼,出声言道:“郎主让属下传话给七郎,赵王去帝号,遣使向燕王求和。”

王献之瞬间清醒,他揉了揉眼睛,皱着眉头问道:“赵王向燕王求和?”

这赵王脑子没问题吧?

王献之让段龛传播谣言,是赵王抓走了燕王的亲眷,燕王恨极了赵王。赵王还敢跑去找燕王求和?

王献之沉思,出声问道:“凉国与代国那边有何动静?”

那人回答道:“凉国停止伐赵,代国继续伐赵。”

王献之问道:“可知凉国为何停止伐赵?”

按理说,赵国不行了,凉国应该会扑上来,一起分肉吃。可是凉国那边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停止进攻赵国,这是为什么?

那人摇头,并不知道原因。

王献之沉思片刻,告诉那人:“可知凉国谢艾近来动静?”

那人继续摇头,出声问王献之:“七郎可有吩咐?”

王献之翻身下榻,阿陌给他披了一件上衣。

王献之来到案前,阿陌给他磨墨。

抬头打量面前此人,王献之开口说道:“派人将凉国谢艾请过来。”

那人疑惑地问道:“请?”

王献之轻声说道:“若他不愿,要使用一些特殊手段。”

这不是掳么……

那人面色一顿,点头记下:“遵命!”

王献之提笔书写,在纸上笔走龙蛇。

写完一封信,王献之交给这人:“将此书带给叔父。”

“遵命。”

“你去吧。”王献之对此人挥手。

此人转身离开。

等这个人离开后,王献之穿戴衣服,跑去隔壁找司马聃与司马丕。

司马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小声地问道:“王七郎深夜寻朕,有何要事?”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有国家大事与陛下商议。”

司马聃揉了揉自己的脸,看到司马丕也来了。

王献之拉着司马丕来到榻上,三个人凑在一起,躲在被子里说话。

“陛下,我想让你写一份手诏。”

“好。”司马聃不假思索,甚至连内容也不过问,直接答应了王献之。

司马丕出声问道:“小王能做什么?”

王献之告诉司马丕:“请殿下即刻派人送武器到边境。”

司马丕点头,低声问道:“可是前方发生了大变故?”

王献之告诉司马丕:“赵王去帝号,向燕王求和。如此发展,赵国名存实亡。接下来,燕王势必会与冉闵斗。冉闵迟早会归顺晋国,燕王与冉闵斗完,便会与晋国斗。”

司马丕思索了一下,蹙着眉头问道:“燕国有狼子野心,不得不防。王七郎打算如何应对?”

司马聃小声地说道:“燕王的亲眷在王七郎手中。”

司马丕惊讶,不可置信地问道:“可小王听闻外面传闻,是赵王掳走了燕王亲眷。”话锋一转,司马丕想明白了,意外地说道:“是王七郎刻意为之?王七郎先掳走燕王亲眷,过后再对外宣传是赵王掳走了燕王亲眷?逼燕王强攻赵国?”

王献之颔首:“不过是请燕王亲眷到晋国做客。然而我没料到,赵王竟然会向燕王求和。”

慕容皝把石祗打得那么惨,石祗竟然还跑去向对方求和,甚至去掉了皇帝称号,这也太怂了。

司马丕好奇地问道:“赵燕两国一直在打,王七郎如何掳走燕王亲眷?”

司马聃告诉司马丕:“王七郎聪慧过人,乘船走海路攻打燕国,掳走燕王亲眷。”

司马丕敬佩地望着王献之。

王献之告诉司马丕:“还有一事,请殿下帮忙。”

“但说无妨。”

王献之低声言道:“请殿下借我千人。”

司马丕答应:“人借你。不知王七郎意欲何为?”

王献之看向司马聃,告诉司马丕:“我要亲自到边境,与桓大将军谈事。”

桓温现在一心想着攻打苻健,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听从。王献之打算亲自前往边境,与桓温谈话。

闻言,司马聃紧张地问道:“王七郎,你不随朕回京?”

王献之摇头:“我有事情要办,陛下先回京。”

司马丕告诉司马聃:“小王护送陛下回京。”

王献之点头:“我正有此意,希望殿下亲自护送陛下回京。”

司马聃问道:“桓大郎与桓二郎也随朕回京?”

王献之回答道:“桓大郎随我前往边境,桓二郎随陛下归京。”

司马聃点头,伸手握住王献之的小手,轻声说道:“王七郎,你要早些归来。朕在建康等你。”

“好。”王献之温柔一笑。

桓伊睡眠浅,听到屋外的说话声便醒了。

桓伊随意披了一件青衫,来到外面。

面上带着浅笑,桓伊温声言道:“天未白,王七郎便来寻伊,定有要事。王七郎请。”

王献之摇头,眉眼平静地看着桓伊,出声言道:“我要前往义阳,不知足下可愿随行。”

桓伊笑意渐深,忽然弯腰作揖,笑着言道:“愿追随王七郎!”

王献之让桓伊收拾一下东西,即刻上路。

与王献之聊完,桓伊回到内室,摇醒桓不才。

“阿兄?”桓不才睁开了眼睛。

桓伊告诉桓不才:“我要随王七郎前往义阳,你留下,随陛下回京。若是阿耶问起我,便告诉他我想留在琅琊国待一段时日。”

桓不才不解地问道:“为何不把真相告诉阿耶?”

桓伊摇头:“暂且如此。待我归家,再详细向阿耶道来。”

桓不才点头:“我知晓了。”

天未亮,王献之便带着桓伊启程离开。

五日后,王献之与王徽之在路上相遇。

王徽之带着十车珠宝上路,如今变成了九车珠宝,王献之诧异:“五郎,十车珠宝,为何少了一车珠宝?”

王徽之正在编花,神情专注。

见王徽之不答,王献之转头看向阿良。

阿良出声回答道:“五郎赏给贫苦之人了。这编花的手艺,是向路人学来的。五郎赠其三块美玉。”

就王徽之这大手大脚的花法,一车珠宝很快没了。

王献之点头,没有对此事发表个人评论。

越往北走,道路上遇到的流民越多。

王献之告诉王徽之:“我命人传话,让诸位到琅琊国,琅琊王会安置流民。”

王徽之抬头看了眼王献之,将编好的花伸到王献之的面前问道:“如何?”

王献之打量一下,点头赞许:“甚好!”

王徽之摸着下巴,低声说道:“在这上面,染上颜色,或许更美。”

王献之点头:“嗯。五郎打算做多少花?”

王徽之摇头:“不知。日日做,直到抵达义阳,见到她。”

车队停下歇息,桓伊过来寻王献之。

王献之看了眼王徽之,随桓伊离开。

从头到尾,王徽之都没有问王献之去义阳做什么。下车后,王徽之继续编花。

两人来到林子里,桓伊低声言道:“前方有人阻拦,唯有出钱,方能过去。”

“拦路财?”王献之诧异。

桓伊点头:“可以这么说。”

王献之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桓伊告诉王献之:“尚未了解。”

“打探清楚,回来禀告我。”王献之伸出手,折断身旁的野草。

桓伊颔首,多看了一眼王献之的动作。在心里猜测王献之的想法。

王献之回到王徽之的身旁,静看王徽之编花。伸手拿起一根麻绳,王献之编起来。

余光瞥了眼王献之,王徽之继续编花。

“错矣。”

王徽之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王献之转头看向王徽之,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编花,出声问道:“何处不妥?”

王徽之伸手将王献之手里的编花抢过来,拆了重新编。

王献之目光认真地看着王徽之。倏然问道:“五郎,你何时发现自己喜悦周女郎?”

这一路,王徽之一直在编花,用麻绳编了上百朵花。可见王徽之对周玥思念至深。

王徽之专注地编花,没有回答王献之。

王献之也不催促,他问阿陌要皮囊,喝了几口水。

编完一朵花,王徽之才抬眼看向王献之,语气随意地说道:“思念她时。”

在周玥离开前,王徽之对她没有太大的感觉。觉得这女郎一身蛮力,还有些憨乎乎的。王徽之便喜欢欺负她。每次被那双盈盈似水的美眸瞪着,王徽之就觉得自己的心情莫名舒畅。他就喜欢看周玥又气又恼,还偏偏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直到周玥离开会稽后,王徽之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他练字的时候,会忽然想起周玥。用膳的时候,也会想起周玥。就连沐浴时,王徽之都会想起周玥。周玥离开得时间越长,王徽之对她的思念就越发强烈。以至于,做什么事都做不好,满脑子都在想念她这个人。王徽之思念周玥,想她想到失眠。

周玥迟迟不回会稽,让王徽之觉得心里不安。终于,他忍不住了,追去了建康。

没想到,来到建康,却得知她去了义阳。王徽之心里慌了。他不知道周玥为何要去义阳,王徽之敏感地意识到不对劲。所以,他要追去义阳,要见周玥!见面后,他要与她说清楚,为那日的随口之言道歉。并且向荀灌娘提亲,把周玥带回来!

王献之笑着说道:“平日里五郎不曾思念她?”

王徽之摇头,伸手拿了一根麻绳,继续编花,轻声说道:“相伴身旁时,未曾发觉。人走之后,心生相思,方才知晓原来心中早已有那人。”

王献之点头:“的确如此。”

闻言,王徽之挑眉,似笑非笑地打量王献之:“听官奴之意,莫非官奴也有心悦之人?”

王献之摇头,一派坦然地言道:“非也。不过是觉得五郎所言,甚有道理。”

王徽之轻哼道:“相思之苦,只可意会,不可言说。他年以后,你若遇到倾心之人,才会知晓其中感受。”

王献之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此生是否会遇到那么一人。”

上辈子,王献之可是母胎单身。临死前,都没有跟女孩子牵过手。活了这么多年,甚至连一个暗恋的女孩都没有。

王献之问道:“五郎,你心悦周女郎哪方面?”

王徽之扬起嘴角,眼眸明亮,语气悠然地言道:“我喜欢看她恼怒时的模样,甚是有趣。”

王献之:……

王献之斜眼打量王徽之,出声告诉王徽之:“五郎,你可喜欢周女郎对你动手?”

听王玄之说,王徽之与周玥在一起时,没少挨打。不是断腿,就是伤手,旧伤养好了,新伤又来了。王徽之该不会是个抖m吧?

编花的动作微微一顿,王徽之若有所思,缓缓言道:“尚可。”

听到这话,阿良用古怪地眼神打量着王徽之,试探地问道:“五郎,你可还好?”

莫不是被周女郎打坏了脑子?

阿良从未听说过有谁喜欢挨打的。

王献之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王徽之,没有说什么。

夜间,桓伊寻王献之,告诉王献之:“共有三百人。”

王献之轻轻点头,语气平静地说道:“派五百人剿灭。诛杀后,所有尸体焚毁。”

在这个人吃人的乱世,人为了能活下去,易子相食都能做得出来。更别说是在路边看到其他人的尸体了。

生吃死尸,极容易感染时疫。还是焚了干净。

王献之行事果断,桓伊目光赞赏地看着他,笑着点头:“遵命。”

十日后,终于来到义阳。

荀灌早已得知王献之来义阳的消息,特地出城迎接王献之。

没想到,王徽之也来了!

“这是我五兄。”王献之笑着介绍王徽之。

闻言,荀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忽而变得凌锐,目带杀气地盯着王徽之。

王徽之撩了撩头发,朗朗一笑,弯腰向荀灌行礼。“巾帼将军。”

荀灌向王徽之行礼,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王五郎。”

王徽之出声问道:“周女郎是否在城内?”

见王徽之提起周玥,荀灌面色更是不好,目光冰冷地盯着王徽之,她语气冷漠地言道:“玥儿已回蜀地。”

闻言,王徽之蹙起眉头,神色不安,他追问道:“她为何去蜀地?”

王献之伸手悄悄地捏了一下王徽之。

荀灌刚才用杀气腾腾地眼神盯着王徽之,明显对王徽之没好感,不但没好感,甚至可以用反感厌恶来形容!

王徽之低头看了眼王献之。

荀灌冷冷地回应道:“她阿耶为她相看了夫家,来日要嫁人,自然要赶回蜀地。”

王徽之面色突变,藏于广袖内的手微微颤抖。

王献之拉了一把王徽之:“五郎,你身子未好,先上车歇息!”

说完,王献之看了眼阿良。

阿良赶紧伸出手搀扶着王徽之离开。

王徽之推开阿良,转身问荀灌:“为何要给她相看夫家?她明明有心悦之人!”

荀灌气笑了,目光冰冷地盯着王徽之。若不是顾忌王献之在此,给王献之几分面子,荀灌真想立马动手揍一顿王徽之。

王献之伸手拉王徽之,看向桓伊。

桓伊帮忙拉走王徽之。

王徽之甩开了王献之的手,却甩不掉桓伊的手。被桓伊与阿良两人联手带回了车上。

王献之微笑着告诉荀灌:“五郎近来头脑不太清醒,若是有冒昧之处,还请足下海涵!”

荀灌点头,面上露出一抹冷笑,语气冷淡地说道:“脑子不好,需要请名医看看。”

王献之笑着点头:“已经在服药治疗了。”

荀灌请王献之入城。

王献之回到车上,看到王徽之面色青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王献之被吓到了,关切地问道:“五郎,你可好?”

王徽之声音沙哑低沉地言道:“她要另嫁他人……”

王献之诧异,王徽之一向聪明,怎么会没听出这是荀灌说的气话?

“五郎,你莫要在意。方才是荀灌娘故意所言的气话,周女郎定然在城内。”

王徽之猛地抬头,目光期待地望着王献之:“她还在?”

王献之点头:“是也。方才荀灌娘所言,定是气话。看来荀灌娘知晓周女郎在你这里受过委屈了,故而对你产生厌恶。这可不妙!”

王徽之握住王献之的手,紧张不安地问道:“那该如何?”

王徽之现在慌了,大脑思路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献之想了想,告诉王徽之:“用一车珠宝当赔礼,请求荀灌娘,让她让你与周女郎见面。”

“一车珠宝是否太少?”王徽之想起方才荀灌娘对他的态度,荀灌娘好像挺厌恶他的。

阿良的眼角微微抽搐,他出声说道:“一车珠宝,价值百万金。五郎,不少了!”

以百万金做赔礼,谁人有这么大手笔!

王献之笑着说道:“一车珠宝足矣。荀灌娘并非贪财之辈,她要的是你的态度。”

王徽之点头,觉得王献之说的有道理。“那我好好认错,荀灌娘是否会对我改观?”

“会有所改变。”王献之回答王徽之。

王徽之稍稍心安。

车队停下后,王献之与王徽之下车。

看到王徽之也从车上下来了,荀灌语气冷淡地言道:“既然王五郎脑子不太好,不如早些到客舍歇息。”

王徽之愕然:“客舍?你不打算招待我兄弟在府上小住?”

荀灌心里怀疑自己的女儿莫不是喜欢上了一个傻子。这王五,看着傻憨憨的,玥儿究竟喜欢他什么?

王献之拉了拉王徽之,出声言道:“客舍简陋,厚颜打扰足下,不知足下是否方便让我兄弟到府上小住?”

王徽之待人客气有礼,荀灌面色稍缓,她放轻声音言道:“卫将军自然能在府上小住。只是王五郎已非稚子,荀某不便招待。”

被荀灌刁难,王徽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弯腰行礼:“在会稽时,我与周女郎发生误会,今日前来是寻周女郎解除误会,还请足下不要阻拦!”

王徽之说话过于直接,让荀灌毫无准备,她沉着脸,半晌不作声回应。

王徽之又说道:“此番带来九车珠宝,若足下不嫌弃,可随意挑选。我只求见周女郎一面,与她解除误会。”

荀灌面色淡漠地言道:“王五郎怕是没听清,在城外时,荀某已经道明玥儿不在城内。如今玥儿远在蜀地,若王五郎想见玥儿,不如前往蜀地寻她。”

王徽之蹙着眉头,抬头打量荀灌,他心里烦乱,一时之间判断不出荀灌所言是真是假。

现场的气氛僵住了,王献之出声对王徽之言道:“既然周女郎不在义阳,不如五郎前往蜀地寻她。”

王徽之目光幽深地盯着王献之。

王献之朝王徽之眨了眨眼睛。

王徽之呼了口气,沉声说道:“既然周女郎不在义阳,那我前往蜀地寻她。”

说完,王徽之转身上车。

荀灌眯着眼睛,目光深邃地望着王徽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