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讨人欢心

突然被王徽之客气对待,谢玄觉得心情轻飘飘的。走起路来, 腰也不酸了, 腿也不疼了, 肚子也不饿了, 腿脚利索, 那张嘴巴拉巴拉不停的讲述这几日的遭遇。

原来, 王献之等人路过一个村子时, 在村子里歇息,不料却被贼人盯上。因是位老妪招待他们, 故而王献之等人没有防备心, 喝下了贼人下了药的迷汤。

“那些侍卫何在?”王徽之沉着脸询问。

谢玄摇头:“不知。我几人醒来之后,就落到贼人手里了。桓大郎与桓二郎当时离开如厕, 故而没有喝迷汤。”

王献之扫了眼身后,望向齐三。

被王献之判死刑后,齐三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麻木地跟随在王献之等人的身后。

王徽之也回头望了眼齐三。

翻过一座山后,众人找地方歇息。

王献之走到齐三的面前, 面色平静地望着齐三, 出声问道:“那些人在哪?”

齐三抬头看了眼王献之, 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杀了, 归杜大娘。”

走过来的司马聃听到这话,瞪大眼睛,面色发白。至少有百人护送车队!这些人, 全都被杀了!

这一刻,司马聃一点都不同情齐三。他觉得这样的人就该杀了!

王献之皱紧眉头,手指头微微颤抖。

王徽之伸出手,揽住王献之的肩头,目光凉凉地盯着齐三。

从王献之断奶之后,阿陌就陪伴在王献之的身旁,寸步不离的照顾王献之。这一次,王献之等人被掳走,其他人被杀害,阿陌只怕也难逃毒手。

谢玄跑过来,踹了一脚齐三,恼怒地问道:“你将那些人都杀了!”

谢玄的左右,也在其中。总归朝夕相伴了几载,主仆感情还是有的。听说齐三等人杀了那些护卫与仆人,谢玄甚是恼怒。

桓伊与桓不才兄弟两人沉默,他们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一次,他们也带了几个仆人。都是伺候他们多年的仆人,多少有几分感情。

谢玄红着眼睛,踹了好几脚齐三,转身跑了。

王献之轻呼口气,推开王徽之,转身离开。

王徽之看了眼王献之,转头冷眼盯着齐三。

司马聃抬眼看向王徽之,出声说道:“王五郎,为何不现在诛杀这些恶贼?”

琅琊山司马丕开口言道:“将这些恶贼带回琅琊国,当众绳之以法,警告众人。”

司马聃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影响,轻轻点头。转身去寻找王献之与谢玄。

谢玄躲到树后面,踩着树根的野草泄愤。

王献之走到他的身旁,沉默不语。

谢玄听到动静,转头看了眼王献之,咬着牙根骂道:“可恶!这天下为何不太平!为何有这么多恶贼!”

王献之低声开口言道:“朝廷多数官员在其位,不谋其政,将百姓安危置之度外。律法没有威慑力,震慑不了众人,故而才会有人其歹念,为非作歹。”

走过来的司马聃听到这番话,小声地开口问道:“那该如何?”

跟过来的司马丕若有所思,低眉不语。

王献之回头看了眼司马聃,又看了一下司马丕。

司马丕抬头看向王献之,干净的眼眸静静地望着王献之。

谢玄转头看向司马聃与司马丕,目光落在司马丕的身上,狐疑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司马丕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言道:“朝廷的选官制度有问题,各大世家在其位,只为家族谋利,不为百姓考虑。长此以往,晋国危矣。”

王献之点头,司马丕果然聪明。

司马聃呆呆地问道:“该如何是好?”

谢玄转头盯着王献之,语气笃定地言道:“你一定有办法!”

王献之低声言道:“改变选官制度。在九品中正制的基础上,增加科举选拔制。”

九品中正制,涉及世家利益,王献之暂时不敢废除。但是可以在九品中正制的基础上,增加科举选拔制,进行第二次官员筛选。

“科举选拔制?”司马丕诧异,一脸好奇地望着王献之。

王献之朝他们招手。几个孩子蹲下来,王献之小声地向他们解释什么是科举选拔制。

司马丕与谢玄听了一遍就明白了,司马聃需要听两遍才明白。

“如此甚好!”司马丕目光明亮地望着王献之。

“竟然还有武举!”谢玄激动。

王献之颔首:“若是朝廷改革选官制度,加入科举选拔制,并且设武举考试。给各方一个机会,定会有许多人愿意报名,报效朝廷。”

司马丕点头:“然也。若是如此,各地也会太平许多。”

那些武夫,若是知道朝廷以武选官,必定会愿意尝试!

司马聃小声地问道:“何时实施?”

司马丕沉默,望向王献之。

谢玄也看向王献之。

王献之轻声言道:“回建康后,我与各大世家进行商谈。只有多数世家支持,才能改动选官制度。”

王献之目光扫过谢玄,望着司马丕,视线最后落在司马聃身上。他们还是太年幼了,根本参与不了政治。

谢玄哼哼道:“王七,你这是什么眼神!莫要小瞧我几人!我可以求我阿耶、几位叔父还有从伯父!陈郡谢氏族中,只要几家长辈意见一致,其他族人就无话可说。世子也能助我等谋事。世子可是车骑将军,手握实权,并且他在宗室当中极有影响力。还有琅琊王!会稽王正好染上时疫,琅琊王可以趁机入朝议政。”

见谢玄没有提到他,司马聃有些着急,他出声问道:“朕能做什么?”

谢玄斜了眼司马聃,告诉他:“陛下乃天子,一国之君。颁布政令需要玉玺,陛下向太后讨来玉玺,便能亲政。”

其实传国玉玺,早已流落在外,并不在司马氏手中。太后手里掌管的那块玉玺,其实是金玺。因司马氏手中没有传国玉玺,故而天下各地四传当今陛下乃‘白板天子’。

司马聃沉思,忽然问道:“谢七郎之意,是让朕求太后还政于朕?”

谢玄点头:“自然!”

司马聃犹豫起来:“可是朕尚未及冠,只怕不妥。”

谢玄鄙夷地睨了眼司马聃,发出不屑的声音:“嘁——”

见状,司马聃改口说道:“朕会向太后讨要玉玺的。”

司马丕摇头:“是陛下向太后要回玉玺。”

司马聃点头,他觉得都差不多。

几个小人商量完,王献之回到营地的时候,看到王徽之在发呆。

王献之放轻脚步,凑到王徽之的身旁,这才看到王徽之手里拿着一个耳环。

“这是周女郎的?”王献之惊讶,目光打量着王徽之,忽然问道:“五郎为何出现在此?”

王徽之不是在会稽吗?怎么突然跑来这里了?

王徽之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将耳环收起来,语气淡淡地言道:“我要去义阳。”

阿良眉染喜色,笑着开口告诉王献之:“五郎到建康后,弄了十车珠宝,准备前往义阳。”

阿良话音刚落,被王徽之斜了一眼。

王献之惊讶,笑着问道:“五郎打算向荀灌娘提亲?”

王徽之没有先前这么别扭了,他坦然地颔首:“是也。”

王献之打量着王徽之,如今王徽之已经十六七岁,再过几年便成年。

王献之出声问道:“不是先派媒人说媒吗?五郎为何直接带着聘礼到义阳?若是荀灌娘不同意此桩婚事,那该如何?”

王徽之眯起眼睛,凤眼锐利,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他轻声言道:“除了我,她嫁不出去。”

王献之笑着打趣道:“莫非五郎打算毁周女郎的婚事?此非君子所为。”

王徽之轻哼道:“我本非君子,生存与天地间,只为逍遥。他人想法,未曾放在眼中。”

王献之摇头说道:“非也。两情相悦,方能长久。五郎心悦周女郎,若周女郎心向他人,五郎还要强逼周女郎嫁你?”

王徽之是什么性子,王献之最清楚不过了。王徽之看着厚颜无耻,其实心气高傲。若周玥当真不喜欢王徽之,王徽之必定不会纠缠。

王徽之不以为然地言道:“若她对我无意,我何必跑这一趟。”

王献之笑眯眯地问道:“周女郎向你表白了?”

王徽之转头看向王献之,挑眉问道:“表白?”

王献之解释道:“周女郎向你表达心意了?”

王徽之颔首,想起那件事,他垂下眼眸,神色复杂。

王献之好奇地问道:“你当时如何回应周女郎?”

王徽之低眉不语,双手拢袖。

王献之转头看向阿良,阿良默默摇头,他也不知道周玥何时向王徽之表达过心意。

王献之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莫非你当时拒绝了周女郎?”

依照王徽之的性子,肯定没有说什么好话。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误会,让周玥以为自己表白被拒了。

藏在袖里的双手,握成了拳头,王徽之沉默不语。

见王徽之不回应,王献之诧异地问道:“你当时如何回应她?”

喉结蠕动几下,王徽之低声言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悦你。”

王献之吃惊,无语地说道:“你就是这么回应她的?”

王徽之颔首,双眉微蹙,眉目凝重。

王献之摇头:“五郎,你过分了。周女郎虽然力气大,心思简单,愿意任你欺负。然而她总归是女郎,女郎家心思都敏感脆弱。她如此在意你,将你放在心尖上。你却说出那句话,不知她会多伤心!”

王徽之嘴角下垂,面色冷然。

王献之叹了口气,又说道:“五郎,你可会讨人欢心?”

王徽之转头看向王献之,他轻轻摇头。

一时之间,王献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徽之忽然伸出手,拉着王献之的手,出声问道:“你之意,是让我讨她欢心?”

王献之点头:“是也。你那句话,不知让她多伤心。若想挽回弥补,必须要讨她欢心,求得她的原谅。”

王徽之面色思索,低声问道:“如何讨她欢心?”

王献之告诉王徽之:“送花!”

“花?”王徽之搞不懂,一脸不解。

王献之告诉王徽之:“送花最浪漫,必定能打动她的心!”

“浪漫?”王徽之眉头紧皱。

王献之颔首:“是也!女郎家都喜欢浪漫!给她惊喜!”

“惊喜?”王徽之的眉头越皱越紧。

王献之问道:“周女郎喜欢做什么?”

王徽之不假思索,回答道:“练武,看我。”

王献之打量着王徽之,王徽之的容貌虽然与王羲之有七分相似,但是与谢安、王濛、许询等人放在一起,是比不了的。会稽有这么多美男,王家就有好几个美男,周玥为何会看上王徽之?

见王献之用这种质疑的目光打量着他,王徽之伸出手捏了捏王献之的脸蛋,扬眉问道:“官奴这是何意?我的相貌虽不如你,但是比起他人,已经算俊美了!”

王献之推开王徽之的手,笑嘿嘿地说道:“只有一个解释,王八看绿豆。”

“何意?”王徽之收回手,眉毛轻挑。

王献之笑着告诉王徽之:“看对眼了呗!”

王徽之伸出手,戳了戳王献之的额头。语气随意地言道:“除了送花,还有什么?”

王献之想了想,告诉王徽之:“她喜欢什么,你就送什么。”

王徽之若有所思地言道:“如此说来,应当把我送给她。”

阿良站在一旁,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王徽之斜眼瞥向阿良。

阿良忍着笑意,出声说道:“五郎,你若是送上门,那不就成了男宠?郎主若是知晓,定要教训你!”

王徽之轻哼道:“那又何妨!反正她总要嫁给我。”

王徽之才不管其他人的看法,他自己开心就行!

王献之告诉王徽之:“五郎,到了义阳,你准备好花,先向周女郎道歉,求得她的原谅后,再向她表明心意。只有周女郎点头答应此事,你才能向荀灌娘提亲。”

阿良插话补充道:“一定要寻媒人做媒!”

王徽之摆手:“知晓了!”

与王献之聊过之后,王徽之心情好转。这一晚,他很快入眠。

明明浑身疲惫,可是王献之却睡不着。

阿陌……

想到阿陌,王献之睁开眼睛。

“夜已深,王七郎为何还不歇息?”

王献之坐在草上,望着夜空发呆。身旁忽然传来桓伊的声音。

王献之转头望去,这才看到不远处还有个身影!夜色太暗,他刚才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到那边有个人影。

“桓大郎为何不眠?”王献之起身朝桓伊走去。

桓伊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淡淡一笑,轻声言道:“想家君。”

王献之点头,在桓伊的身旁坐下,他开口言道:“我在想阿陌。”

桓伊点头,他知道阿陌是王献之的近侍。

王献之沉默,桓伊不语,两人静静地吹风,望着夜空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桓伊忽然出声说道:“伊有问题想请教王七郎。”

王献之转头看向桓伊:“曰。”

桓伊轻声说道:“为何这世上有诸多恶人?这些恶人是否能改造成善人?”

王献之目光直视桓伊,缓缓开口回答道:“昔日桓大将军与我结交为知己,曾设宴招待诸位。彼时,殷深源开口询问诸位‘大自然并没有存心塑造人的天性,为何这世上好人少,恶人多?’足下可知刘真长如何回答?”

桓伊摇头,他今年才随父亲回到族中。对建康的事情,其实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这两年的热门八卦。以前的八卦,桓伊并不知道。

王献之告诉桓伊:“当时,刘真长将酒水倒在地面,酒水四溢,没有形成固定形状。刘真长便说‘人性就如同这水流,没了约束,水向四周流淌,最终不会聚成方形或者圆形。’”

桓伊仔细思索,恍然大悟,他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多谢王七郎告知!”

摇了摇头,桓伊低声说道:“难怪昔日秦国因变法变强大,若无律法约束,这世上不知会有少人行恶事。”

王献之颔首,没有出声说话。

桓伊摇着头,忽而叹气,无奈地言道:“只可惜当今世道如此,哪怕律法尚在,也约束不了万民。”

王献之抬眼看向桓伊,语气平静地言道:“震慑。朝廷若是失去了震慑力,百姓不惧怕朝廷,便会违法律法,为非作歹。”

桓伊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王献之。

王献之没有说下去。

见王献之不说了,桓伊淡淡一笑。他起身言道:“夜已深,王七郎还是早些歇息吧!”

对王献之说完,桓伊行礼转身离开。

王献之目送桓伊,垂下眼眸。

“阿兄?”桓伊回来的时候,惊醒了桓不才。桓不才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桓伊。

桓伊躺下来,搂着弟弟,轻声说道:“睡吧!”

桓不才睡不着了,他出声问道:“阿兄方才在做什么?”

桓伊低声回答道:“试探王七郎。”

桓不才惊讶地问道:“为何要试探王七郎?”

桓伊不语,搂着桓不才闭眼睡觉。

等了一会儿,不见桓伊说话,桓不才小声地叫道:“阿兄?”

桓伊睁开眼睛,低声言道:“王七郎值得跟随。”

桓不才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桓伊所言是何意。

起先,桓伊接近王献之,只是对王献之这个人感到好奇。后来,王献之带小皇帝微服出巡,一路上,王献之一直在耐心教导小皇帝。桓伊这才发现王献之的用心良苦。他想知道,王献之究竟要做到哪一步。今夜小小试探,让桓伊知道了王献之这个人深谋远虑。若王献之心中没有方向,是不会说出那些话的!而王献之的方向,是要平定天下!

天下太平,这是多少人的愿望。

桓伊跟随父亲在外游历多年,见识过世间百态,深知乱世有多可怕。每次见到那些百姓如同野兽一样,因为一口粮食而拼命。桓伊都觉得心里甚是难受。那种无力感,让他痛恨这个世道,痛恨自己生在了这样的乱世。

如今,让他遇到了这样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豪杰,桓伊浑身热血沸腾,想跟着王献之一起搞事!

奈何王献之现在对他尚存着几分防备心,没有对他开诚布公。桓伊只能等!等王献之开口,邀请他一起搞事!

春光明媚,春水泱泱。

司马道生从建康日夜兼程,奔赴会稽。

刚到会稽,司马道生就被人拦下来了。

“世子!”

司马道生转头一看,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你是何人?”司马道生盯着那人。

王家仆人走上前来行礼,开口说道:“小奴奉郎主之命,若是见到世子,请世子到府上一见。”

“你家郎主是何人?”司马道生眉目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王家仆人回答道:“我家郎主乃王右军。”

“王阿耶?王阿耶寻我何事?”听说是王羲之派来的人,司马道生耐心询问。

王家仆人告诉司马道生:“我家郎主卧病在榻,想见见世子。”

司马道生惊讶,关切地问道:“王阿耶身子如何?如今可好?”

王家仆人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伤的情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司马道生着急了,下了车抓着王家仆人的衣衿问道:“王阿耶究竟如何!”

王家仆人只说道:“世子去见见便知。”

司马道生立马说道:“去王家!”

车队拐去了漆子巷。

会稽王听说司马道生去了王家,气得面色铁青,直接从榻上跳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孽子!本王要废了你!”

会稽王恼怒极了,这一回气得动手摔了屋子里的摆件。

会稽王王妃听到动静,不敢进屋询问,也不敢进屋劝会稽王。

“阿娘。”

乍然听到司马道生的声音,会稽王王妃愣住了。

“世子!”会稽王王妃激动地握住司马道生的手。

“孽子!本王当初就该掐死你!”

听到屋里传来的谩骂声,司马道生怔住了。他皱着眉头,沉着脸说道:“他不是染上时疫?为何如此精神!竟有力气骂我!还摔东西!”

会稽王王妃出声解释道:“殿下没有染上时疫,殿下只是……”

会稽王王妃的话还没有说完,司马道生面色大怒,他震怒地出声打断道:“汝等欺我!”

司马道生生气了,他转身跑出院子。

“世子!”会稽王王妃急了,立马让左右去追司马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