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献之离开会稽的第二日, 王徽之便借口给王献之去送东西,离开了会稽。
王徽之来到建康时, 王献之已经离京了。
前往荀家拜访, 得知周玥压根没有回荀家, 而是去了义阳那边,王徽之沉着脸回到乌衣巷。让阿良准备东西,前往北上。
听闻王徽之回来了,王彪之特地来寻王徽之,让王徽之给他染发。
过完年,王彪之新长出来一批白发, 需要染黑。
王徽之没心情理会王彪之, 语气冷淡地拒绝道:“无空!”
王彪之不高兴地说道:“你有何事要忙?”
王徽之头也不抬,尽情挥墨。
阿良擦了擦汗,走进来问道:“五郎, 那两箱夜明珠是否带上?”
“值钱的,都带上。”王徽之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应阿良。
王彪之惊讶地问道:“你要带这么多珠宝出门?回会稽?”
王徽之不答话。
王彪之扭头望向阿良,眯起了眼睛, 眼眸锐利。
阿良面色不自然地出声回答王彪之:“五郎要前往义阳。”
“你去义阳做什么?”王彪之转头问王徽之。
见王徽之不答话, 王彪之抬高了声音叫道:“五郎!”
王徽之这才抬眼看向王彪之, 心不在焉地回应道:“与你无关。”
王彪之不悦地言道:“你再说一遍。”
王徽之将笔放下, 站起来理了理衣袖,对阿良说道:“到官奴院里看看,那里可有好看值钱的珠宝。”
王彪之抬头盯着王徽之, 再次问道:“你要带这么多珠宝去义阳做什么?”
王徽之不答反问:“族中是否有宝剑泰阿?”
闻言,王彪之瞪着王徽之,警惕地问道:“意欲何为?”
王徽之话锋一转,告诉王彪之:“官奴曾言,将泰阿宝剑赠我。”
王彪之想喷一句:做梦!
这件事,王献之压根没提过!或许就连王献之也不知晓琅琊王氏有泰阿宝剑!
王彪之沉着脸问道:“你要泰阿宝剑做什么?”
王徽之语气随意地言道:“若叔父将泰阿宝剑赠我,我便出仕。”
王彪之惊讶了,他沉思片刻。还是觉得这个代价有些大。泰阿宝剑,乃九大名剑之一!王彪之不舍得拿出来见人,更不舍得把它赠给他人!
考虑少顷,王彪之语气冷淡地言道:“我看五郎的美发事业发展得不错,既然五郎擅长于此,便好好发展下去。”
言下之意:你爱出仕不出仕,别打泰阿宝剑的主意!
王徽之挑眉言道:“叔父现在不给我,将来传到官奴手里,官奴也会赠我。”
王彪之轻哼道:“是否能传到官奴手里,还未知晓。且看日后官奴如何发展。”
见王彪之不肯把泰阿名剑给他,王徽之直接穿上鞋子离开。
王彪之叫道:“五郎,你带这么多珠宝去义阳做什么!”
王徽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气得王彪之低声骂道:“小子狂傲!”
王徽之从王献之的院子搜刮了两大箱珠宝,又跑去找武陵王借了三百士卒,带着十车财物离开京城。
听说王徽之带着十车财物出京,王彪之捂着心口,震惊地问道:“他从哪来这么多财物?”
哪怕是琅琊王氏,也未必有这么多可支配财物!王徽之从哪里得来这么多财物!
十车珠宝,至少价值几百万金!王徽之拉着这么多珠宝去义阳做什么!
王彪之赶紧派人去将王徽之追回来。
王徽之也是第一次前往北上,他将能带上的人都带上了,足足有五百人保护车队。
途经青龙山的时候,王徽之下山休息,盯着水面发呆。
阿良打水的时候,发现了一样东西,他吃惊地叫道:“五郎!”
王徽之漫不经心地回头望向阿良。
阿良拿着那块玉佩奔到王徽之的身旁,激动地说道:“是七郎!这是七郎的玉!”
王徽之神色微变,立马伸手将那块带着泥的玉佩抢过来。
“官奴出事了……”王徽之低声呢喃,眉目之间染上冰霜。
听王彪之说王献之带着谢玄与小皇帝离京前往琅琊郡,从建康前往琅琊郡途经青龙山。青龙山一带曾有山贼。然而已经被王肃之带兵剿灭了,王献之等人怎会出事?
“查!方圆十五里,搜查官奴行踪!即刻派人前往琅琊郡,让琅琊王调兵过来。”王徽之沉着冷静地下命令。
“遵命!”
王献之没想到青龙山这一带,竟然还会有山贼。去年朝廷展开了剿匪活动,匪盗已经不敢猖狂了。这青龙山,王肃之曾经率琅琊郡的士卒剿过一次。随后会稽王又派人过来剿匪一次。按理说山贼应该不敢再待在此处猖狂,王献之想不明白青龙山一带怎么还会有山贼!
“这小子醒了。”发现王献之睁开了眼睛,其中一个山贼凑过来,捏着王献之的下巴。
“好俊美的小郎君!你是哪家子弟?”山贼被王献之的长相惊艳到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王献之。
王献之的容颜已经恢复原貌。他的脸被迫抬起,让其他山贼看清了他的长相。
十几个山贼纷纷围过来,打量着王献之的脸。
“果真俊美!”
其他山贼发出惊叹声,有些直接动手,捏了捏王献之的脸蛋。
王献之微蹙眉头,目光淡漠地扫了眼这些人。
“小郎君是何出身?”其中一个山贼伸出手,挥开另一个正在捏王献之脸蛋的山贼的手,他对王献之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尽量放轻声音与王献之沟通。
这时候,谢玄与司马聃也醒了。两人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望着眼前。
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司马聃面露惊恐的神色,立马环顾四周,寻找王献之的身影。
王献之被一群山贼围着,山贼挡住了司马聃的视线,司马聃没有看到王献之。
谢玄反应过来,冲司马聃瞪了一眼,小声地说道:“别说话。”
听到谢玄的声音,其中一个山贼转过头望向他们。出声言道:“这两个小子也醒了。”
其他山贼纷纷转头望向谢玄与司马聃。
看到王献之,司马聃有些激动,但是他顾忌着谢玄说的话,没有出声喊王献之。
“你几个小子,是何出身?”那个对王献之比较温柔的山贼出声询问谢玄。
谢玄目光直视那个山贼,毫不畏惧地说道:“我是他二人的兄长!你有本事冲我来,切勿伤及我二位阿弟。”
王献之静静望了眼谢玄。
那山贼轻笑一声,伸手将谢玄拎起来。
“既然你是长兄,那你告诉我等,你兄弟几人出身哪家?”
谢玄被放到了石头上,他咽了咽口水,正准备回答山贼。
王献之忽然出声言道:“我叫王大锤,他叫谢必安,这是范无咎。”
听到王献之说话,山贼们转头盯着他。
其中一个山贼质疑道:“你小子莫非在欺我?他说他是你二人的兄长,为何你二人一个出身王氏,一个出身范氏?”
王献之淡定从容地回应道:“因为我三人是金兰之交,非亲手足。”
“难怪长相有差距!”其他山贼信了王献之说的话。
司马聃惊愕地望着王献之,不知道王献之是什么意思。
王献之继续言道:“我出身太原王氏,当今大名士王仲祖乃我叔父。”
山贼们不疑有他,立马信了王献之说的话。毕竟王濛大名远扬,虽然山贼们没有亲眼见过王濛的长相,但是也听说过王濛的趣事。知道王濛是会稽四美,貌若春花,俊美过人。而王献之虽然年纪尚小,但是长相俊美,宛若仙童。如此俊美的儿郎,哪怕王献之说自己是王濛的儿子,旁人也会相信!
“未曾想小美郎竟然是王仲祖的侄儿!”山贼们眼睛里冒着算计的精光,目光幽幽地盯着王献之。
“谢必安,你出身哪家?”山贼转头询问谢玄。
王献之替谢玄回答道:“他乃江左第一风流之名士,谢安石之外子。自从谢安石喜得嫡子后,谢安石便不再理会他。范无咎是我外兄,家世不显。”
王献之这番话透入的信息是,只有他一个人身份高贵,谢玄与司马聃身份一般。
山贼们若有所思,将谢玄放下,转身走出草屋。
谢玄挪动身子,凑到王献之的身旁,正准备开口说话,王献之冲他瞪了一眼。
谢玄愣了一下,忽然转头望向身后。看到身后有一道人脸大小的通风口,通风口露出一张脸。有人在外面盯着!
司马聃也发现了,他吓了一跳,面色灰白地盯着那边。
王献之突然往司马聃的方向倒去,出声说道:“好饿。”
司马聃猝不及防,被王献之一压,倒在了地上。
谢玄不知道王献之要做什么,看到王献之压司马聃,他特地挪动身子挡住那个通风口的视线。
“我也好饿!”谢玄嚷嚷两声。
王献之压低声音,与司马聃咬耳朵:“陛下,上回我送你的东西,可戴在身上?”
司马聃一怔,仔细回想上次王献之送了他什么东西。
想起来后,司马聃点了点头。
王献之扫了一眼司马聃的脖子。继续叫道:“我想吃豚肉羹!”
谢玄配合着出声说道:“我也想吃豚肉羹,还有炙鹅肝!”
王献之挪动身子,翻了个身,开口冲外面叫道:“我兄弟几人饿了!有没有人?我兄弟几人要用膳!”
“闭嘴!”守在通风口的山贼,冲屋内吼了一声。
司马聃身子颤抖一下,一脸畏惧。
谢玄转头看向王献之,王献之不说话了。
草屋的门打开了,那个对王献之比较温柔的山贼朝王献之走来。
看到这个山贼将王献之抱起来,谢玄冲他叫道:“你要做什么!有何事冲我来!不许动他!”
那个山贼连余光都没给谢玄,抱起王献之往外走。
谢玄急了,扭着身子朝那个山贼滚去,拦住那个山贼的路。
山贼直接一脚踹开谢玄。
“啊——”
谢玄被踹到了角落里,吃痛地叫了一声。
司马聃面色苍白,声音颤巍巍地叫道:“你要带他去何方!放下他!”
山贼将王献之带走,把草屋的门关起来。
王献之被带走了,司马聃又急又怕。他扭着身子,滚到谢玄的身旁,声音颤抖地询问道:“你没事吧?”
谢玄吸了吸凉气,咬着牙回应道:“没事!”
望了眼通风口,见通风口外面没人盯着了。谢玄立马对司马聃说道:“东西在哪?”
司马聃愕然:“何物?”
谢玄盯着通风口,小声地问道:“他上回送你的东西。”
司马聃低声告诉谢玄:“挂在脖子上。”
谢玄扭着身子,靠近司马聃。直接将头凑到司马聃的脖子处,用嘴巴叼开司马聃的青衿。
“盯着那处。”谢玄还不忘提醒司马聃。
司马聃目光紧张地盯着那个通风口。
就在谢玄在使劲叼司马聃的衣衿时,草屋的门打开了。
谢玄跟司马聃瞬间僵住身子。
“谢七郎!”
桓伊快速走过来,将谢玄扶起来。
“桓大郎!”看到桓伊来了,司马聃十分激动。他哭着告诉桓伊:“王七郎被贼人带走了!快去救他!”
桓伊点头,只说道:“我先带你二人离开这里!”
说话间,桓伊动手将这两人扛起来。
扛着谢玄与司马聃走进林子里躲起来,桓伊找来锋利的石头,替他们磨断绳子。
谢玄对桓伊说道:“我还以为你兄弟二人逃命了!”
桓伊三言两语地说道:“我兄弟二人虽然逃了,但是却没有离开。一直躲藏在附近。发现那些贼人将王七郎带走,我才进来救你二人。”
“桓二人呢?”绳子被磨断了,谢玄赶紧动手解开捆绑他双脚的绳子。
桓伊回答道:“阿弟跟随那些贼人。”
解开绳子后,谢玄站起来说道:“我去救王七!”
桓伊伸手拉住谢玄:“不可!先送陛下离开此地!”
谢玄甩开桓伊的手:“你送他离开!我去救王七!”
桓伊站起来将谢玄拽回来,警告道:“你手中无利器,空手斗不过那些贼人,你如何救王七郎?”
谢玄推开桓伊:“我不管!我就要去救王七!我说过与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豫让可以为知己付出,我亦可以为金兰兄弟牺牲!”
司马聃哭着说道:“朕不走!朕要去救王七郎!”
桓伊被这两人弄得头疼,他忽然捂住谢玄的嘴巴,将谢玄摁倒。低声说道:“闭嘴!”
见桓伊神色凌然,司马聃怔住了,不敢再哭泣。
谢玄安静下来。
有脚步声从这边传来。
“阿兄!有二贼带着利器往这边来!”桓不才喘着气,神色慌张地跑回来。
闻言,桓伊立马说道:“速躲起来!”
桓伊将司马聃抱起来,抱着司马聃,拉着谢玄逃走。
谢玄神色纠结,他挣脱桓伊的手,跟随桓伊逃跑。
见谢玄配合逃走,桓伊松了口气。
桓伊带着司马聃与谢玄,跑到他这几日寻到的蔽身处,躲藏起来。
司马聃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神色彷徨不安,他低声问道:“王七郎怎么办?”
谢玄神色莫测,低着头,沉默不语。
桓不才开口说道:“我看到贼人带着王七郎,进了桑树林里。我没有跟过去,守在桑树林外面盯着。”
桓伊轻声言道:“莫担忧。王七郎机敏过人,定然有逃脱之法。我等先下山离开,到琅琊国寻求琅琊王的帮助。”
谢玄忽然抬头,二话不说伸手去扯司马聃的衣衿,将那块木牌拽出来。
“这是何物?”谢玄盯着司马聃。
司马聃把这块木牌取下来,吸了吸鼻子,小声地说道:“王七郎赠朕时,曾言此物可保命。危急时刻,按动这两个地方。”
谢玄立马抢过来,按了那两个地方。
木牌瞬间打开,里边有一把折叠小刀,还有好几个小小的烟花筒。
谢玄拿起烟花筒,又拿了那把折叠小刀,研究了一下。
桓不才惊叹道:“这匕首真是精致小巧!”
谢玄用试着用匕首划了划司马聃的衣袖。
见状,桓伊的眼角微微抽搐。
司马聃没有计较,他出声问道:“有了这把匕首,可能救回王七郎?”
桓伊摇头,低声言道:“眼下最重要的是送陛下离开。”
司马聃神色担忧地说道:“王七郎怎么办?那些贼人如此可怕,朕恐王七郎有事……”
谢玄将匕首藏进袖兜里,拿起那几个烟花筒,告诉桓伊:“这是烟花筒,只要拔掉这根绳子,便能飞到夜空中,绽放绚烂烟花。琅琊王与其他贵族,皆见过此物。一旦此物燃起,便能吸引其他人的关注。”
桓伊了然,伸手接过那几个烟花筒。
谢玄只给桓伊三个烟花筒,自己留了一个。
见状,桓伊也没有计较。
饿了两三日,司马聃的身子软弱无力。
桓伊拿出几个野果给司马聃:“委屈陛下,将就将就。”
谢玄毫不客气,直接伸手将那几个野果抢过来,一把塞进嘴里吃了。
桓伊无语地望了眼谢玄,只好又拿出其他几个野果给司马聃吃。
看到果子上有丑陋的疤痕,司马聃呆呆地盯着那几个果子看了许久。
谢玄冷哼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司马聃将果子递过去:“你吃吧。”
桓伊阻拦道:“陛下!若不用食,恐怕你的身子坚持不了几日!”
说话间,桓伊警告地瞪了眼谢玄。
谢玄把手收回来,没有再抢那几个果子吃。
司马聃吸了吸鼻子,望向桓伊,又看了眼桓不才。七个果子,他分了四个果子给桓家兄弟。
桓伊笑着说道:“陛下用吧!我兄弟二人已经用过。”
司马聃望向谢玄,谢玄哼了一声,冲他命令道:“让你吃就吃!”
司马聃这才慢吞吞地品尝起来。
有点酸涩,并不好吃。
可是司马聃却没有吐出来,他咽了咽,将果肉吞入腹中。
夜深人静,桓伊守着三个孩子,不敢闭眼。
谢玄睡得最早,深更半夜,他醒来了。
“我要如厕。”谢玄低声与桓伊说话。
桓伊看了眼谢玄,伸手指了个方向,轻声言道:“莫要乱走。”
谢玄垂着眼眸,转身离开,没有回应桓伊。
翌日,司马聃醒来的时候,发现少了谢玄,他呆呆地问道:“谢七郎在何方?”
桓伊没有回答司马聃的话,他低声言道:“陛下,不才出去探查情况,若无发现异样,你我可离开。”
司马聃莫名慌张起来,他伸出手握住桓伊的手,不安地询问道:“谢七郎去哪了?”
从司马聃的眼神当中,感受到了惶恐不安。桓伊呼了口气,告诉司马聃:“昨夕醒来,他离开了。”
司马聃惊愕,声音颤抖地问道:“他、他去了何方?”
桓伊低声说道:“应该是寻王七郎了。”
司马聃不解地问道:“为何他不叫上朕?朕也要去救王七郎!”
桓伊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复杂地望着司马聃,语重心长地言道:“陛下,人立于天地之间,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承担的责任。陛下身为天子,一国之君。身上肩负着一国重任。晋国的百姓,需要陛下照顾。陛下的安危,关系着晋室安定。晋室的安定,影响着千千万万的晋人。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切勿因个人情感,使晋国内乱!”
司马聃怔住了,目光愣愣地望着桓伊。
片刻后,司马聃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声音哽咽地说道:“卿之意,朕要舍弃王七郎,独自逃生?”
桓伊摇头,告诉司马聃:“非也。陛下先保全自己,再派人营救王七郎。这才是正确之法。眼下情况,凭我几人之力,实在难救出王七郎。若陛下不顾晋室安定,执意以身犯险,营救王七郎。伊阻拦不了陛下。只能陪陛下一同营救王七郎。然而,若陛下出事,桓家上下必当会受到牵连。晋国势必会出内乱!还请陛下三思!以天下为重!以万民为重!”
桓伊说着,朝司马聃跪下。
司马聃放开桓伊的手,泪水越流越多,他哭了一会儿,声音哽咽,艰难地说道:“朕随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