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两日, 周玥曾到王徽之的屋里。
那时候, 看到王徽之在写字, 周玥出神地盯着他。
王徽之忽然抬头看向周玥, 挑眉言道:“看什么?”
周玥红着脸,面色不自然地回应道:“王五郎所书甚美。”
王徽之倏然一笑,嘴角上扬,露出几分邪气。“想学吗?”
周玥犹豫了一下, 轻轻点头, 出声问道:“王五郎愿意教我?”
王徽之上下打量周玥,朝她招手:“过来。”
周玥移动身子,凑到王徽之身旁。
王徽之让开,将位置让给周玥。
周玥慢吞吞地移到了案前, 王徽之来到周玥的身后,伸出手抓起周玥的手。
周玥睁大眼睛, 怔了一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徽之已经抓着她的手拿起了笔。
湿热地呼吸喷洒过周玥的耳垂,周玥浑身紧绷起来。
“咔嘣——”
笔断成了两截……
周玥的紧张感顿时消失, 她愣了一下,急忙解释道:“我非故意……”
王徽之哼了一声, 掰开周玥的手,将那两截断笔丢开。
然后塞了一支笔,到周玥手里。
“再弄断,我咬你。”
威胁的声音随着湿热的呼吸喷洒进周玥的耳朵里,周玥的心忽然跳得很厉害。
心跳加速, 砰砰乱跳。
见王徽之与周玥动作如此亲密,阿良张大嘴巴,已经惊呆了。
王徽之忽而斜眼瞥向阿良。
阿良咽了咽口水,放轻脚步,默默地退出外面。
王徽之抓着周玥的手,教她写字。
周玥呼吸急促,心跳越发厉害,觉得全身软弱无力。
奇怪,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周玥不信,她努力集中力气。
“咔嘣——”
笔断成了两截……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周玥想起王徽之之前说的话,她紧张不安地解释道:“我、我是故意的……”
“嗯?”王徽之抬起手,捏着周玥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来。
对上那双清冷贵气的凤眼,周玥再次觉得全身发软。她怎么会这样?
“王五郎、我、我好像不太舒服……”周玥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心口。
王徽之眼眸下垂,睨了一眼周玥的心口。
“哪里不舒服?”王徽之低声询问,声音轻慢而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沙哑。
周玥眼神闪烁,不敢与王徽之对视,她小声地回答道:“我、我没力气了。”
王徽之莞尔一笑,轻笑道:“没力气?这是谁干的?”
王徽之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拿起刚刚被周玥折断的笔。
周玥讪讪地解释道:“我、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时有力气,一时软弱无力。”
周玥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她睁大眼睛,惊恐地言道:“莫非我中毒了!”
王徽之伸出手,弹了弹周玥的额头,轻哼道:“多虑了。”
周玥反驳道:“若非中毒,我如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王徽之告诉周玥:“你这是紧张过度,我有如此可怕?”
周玥摇头:“王五郎不可怕。我不害怕你。”
“那你紧张什么?”王徽之挑眉问道。那双凤眼深邃地凝视着周玥。
与王徽之对视,周玥觉得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再次加速。她猛地伸出手,推开王徽之。
乍然被周玥推倒,王徽之在席间滚了两下。
也不坐起来,王徽之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周玥。
“力气不小。”王徽之轻哼道。
周玥解释道:“我也不知为何突然会恢复力气。我并非故意推开你……”
说话间,周玥凑过去伸手将王徽之扶起来。
王徽之坐起来后,目光打量周玥,似笑非笑地言道:“方才我说了什么?”
周玥想了想,回答道:“力气不小。”
见她傻乎乎的,王徽之直接言道:“你弄断第一支笔后,我开口所言第一句话。”
周玥仔细回想,想到王徽之说的那句话,她眨了眨眼睛,呆呆地问道:“你想咬我?”
见周玥一脸无辜,如秋水的眸子一片纯净,像只小兔子。王徽之一本正经地点头:“是也。你弄断了我的笔,自然要罚你。”
周玥解释道:“我那时觉得自己软弱无力,故而试一试,没想到突然恢复力气,折断了笔……”
“你说了你是故意的。”王徽之抬起手,朝周玥伸过去。
见状,周玥紧张地抓住了王徽之的手。
王徽之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见王徽之神色不对劲,周玥立马松手。
王徽之的手腕上多了几个红色的手指印。
周玥神色慌张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王徽之忽然摆手:“罢了,你走吧!”
说完,王徽之转身背对着周玥躺在席上。
周玥以为王徽之生气了,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王五郎,你若是疼,我给你擦药?”
王徽之不答话,背对着周玥没动静。
周玥更是不安,她伸出手,将王徽之的身子翻过来。
王徽之静静地望着周玥,不开口说话。
周玥转头叫阿良:“阿良!”
阿良听到周玥的叫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屋里。
周玥问道:“药膏在哪?”
阿良看了眼王徽之,发现王徽之的右手手腕红了,多了几个手指红印,他没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王徽之冷眼扫向阿良。
阿良赶紧将药膏取来。
周玥将药膏接过,动手帮王徽之擦药膏。
阿良盯着这两人,心里在琢磨刚才在内室发生了什么事。王徽之是不是想吃豆腐没吃成,挨打了。
凤眼冷淡地望向阿良。
注意到王徽之的目光,阿良赶紧离开内室。
周玥专心帮王徽之擦药,王徽之静静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什么,周玥忽然转头看了眼王徽之。这一看,她的身子顿住了。
眨了眨眼睛,周玥不自在地问道:“你为何这样看我?”
王徽之勾起嘴角,笑得不怀好意:“我在想要咬你哪里。”
周玥惊呆:“你还真的要咬我?”
王徽之扬眉,眉目之间流露着几分轻佻的神色。漫不经心地言道:“你弄断了我的笔,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想如何?”周玥有些不高兴。
王徽之告诉周玥:“自然是咬你。”
周玥瞪着王徽之,威胁道:“你敢!”
王徽之忽然起身,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周玥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拳头捶打王徽之的胸口。
“咳咳——”
王徽之往后倒去,他捂着心口,咳了两声。
周玥打完王徽之,有些不安,想扶他,又觉得这样太给他脸了,只能语气僵硬地说道:“谁让你对我动手!活该!”
说完这话,周玥忽然起身,穿上鞋子飞快离开。
周玥离开之后,阿良赶紧凑进来,一脸八卦地问道:“五郎,发生了何事?”
王徽之面色冷漠地盯着阿良。
阿良改口问道:“这笔怎么断了,小奴将这笔丢了。”
说着,阿良弯下腰,动手捡起断笔。
王徽之翻身背对着阿良躺下,捂着心口,重重一哼。
阿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王徽之骤然翻身,面色不快地问道:“你笑什么!”
阿良猛地摇头,赶紧拿着断笔离开。
留下王徽之一人呆在屋里揉心口。
周玥跑回到客居,婢女看到她归来了,惊讶地指着她的脸说道:“周女郎,你的面竟红成这般!”
闻言,周玥也感到惊讶,急忙跑去照镜子。发现看不清楚她的脸色,只好让婢女打了一盆水,照水面看自己的容貌。
果真看到自己的脸红如春花,周玥伸手捂着脸颊,低声呢喃道:“为何会如此?”
婢女关怀地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周玥摇头,不想把她与王徽之的事情告诉别人。
见周玥不愿意说,婢女也不再追问。她笑着言道:“周女郎休息片刻,看看能否消去。”
周玥轻轻点头。
周玥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烦乱,她环顾四周,找话题问道:“阿兰呢?”
婢女回答道:“阿兰去看阿陌了。”
周玥好奇地问道:“她与阿陌是什么关系?”
婢女告诉周玥:“阿兰心悦阿陌,听闻七郎归来了,便跑去看阿陌了!”
周玥惊讶:“心悦?”
婢女点头:“是也。”
周玥心里好奇,等阿兰回来之后,她将阿兰叫到内室询问道:“听闻你心悦阿陌?”
阿兰猛地摇头,面色羞红地说道:“并没有!”
周玥不解了:“可我听闻你心悦阿陌。我想问你,心悦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阿兰抬眼看向周玥,见周玥的眼眸如此纯净,写满了求知欲。
犹豫了一下,阿兰小声地回答道:“心悦一个人,就是看到他会很喜悦。很想每日都见到他。”
“便是如此?可还有其他感觉?比如呼吸不顺畅?可否有这种感觉?”周玥继续追问。
阿兰点头,羞涩地言道:“有这种感觉。阿陌有一次来客居寻周女郎时,看到我摔伤了,曾扶我起来。与他亲密接触时,我会觉得呼吸不顺畅,心里紧张,浑身发软。”
对!
就是这种感觉!
周玥睁大眼睛。
她——心悦王五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玥的心就砰砰乱跳,觉得呼吸不顺畅。
阿兰自顾自的说了很多话。一抬头发现周玥面色红润,她惊讶地问道:“周女郎,你怎么了?”
“我?我没有怎么……”周玥猛地摇头,一脸惊慌的神色。
阿兰担忧地望着周玥,指着她的脸说道:“可是你的面色甚红……”
周玥立马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语气不自然地回答道:“我、我觉得有些热。我去外面吹吹风。”
说完,周玥骤然起身,穿鞋离开。
跑去东厢,周玥走进了王徽之的屋子。
阿良并不在,只有王徽之一人。他躺在席间,背对着周玥,周玥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是否歇息了。
王徽之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以为是阿郎进来了,并没有在意。
周玥走到王徽之的面前,见他休息了,周玥忽然松了口气。她缓缓蹲下身子,静静地望着王徽之。
王徽之察觉到不对劲,倏然睁开眼睛。
突然与王徽之对视,周玥怔住了。
周玥傻傻地望着王徽之,脑子空白了一下,嘴巴不受控制,忽然问道:“王五郎,你是否心悦我?”
王徽之惊讶,若有所思地看着周玥,语气随意地回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悦你?”
周玥回过神来,便听到这句话。
一瞬间,周玥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冰雪冻住了,她面色僵硬,不可置信地盯着王徽之。
没说什么,周玥猛地起身,快速跑出去。
见状,王徽之蹙着眉头,他坐起来。
“玥儿?”
周玥讲完事情经过,便沉默不语。荀灌担忧地叫了几声。
眨了眨眼睛,泪水潸然落下,周玥声带哭腔地言道:“阿娘,我讨厌王五郎说那句话。我觉得心里好难受,像是被刀刮了,好疼。”
荀灌搂紧女儿,安抚道:“玥儿莫要如此。为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
周玥哭如梨花带雨,泪珠划过白净的脸颊,滴落到衣服上。她哽咽道:“可是我觉得他是心悦我的。难道这都是我的错觉吗?”
荀灌心里恨不得立马宰了王五那小子。面上温柔地劝道:“玥儿莫哭,听阿娘说。王五郎出身琅琊王氏,这些高门子弟一向不正经。许是觉得逗你有趣,故而他才会关注你。但凡正经君子,若是心悦你,必当告知父母,选人说媒。玥儿可听过一句话?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周玥愕然,泪眼盈盈地望着荀灌。
荀灌心疼地说道:“玥儿选择来到阿娘身边,做对了。有阿娘护着你,无人敢欺负我的玥儿!王五那小子,若是真心心悦你,必定会让王右军派媒人来说亲。你切看他会如何选择。若是他迟迟不来,阿娘会替你教训他!其后,阿娘再为你选一位好儿郎。”
周玥哭着说道:“可是其他人不是王五郎。我心悦之人乃王五郎,阿娘,我只想要王五郎。自从离开会稽后,每日我都在思念他。阿娘,我甚是思念他……”
荀灌在心里将王徽之骂了个遍,忍着怒意,放轻声音劝女儿:“即便你心悦他,可他若是对你无意,你二人也难结连理。琅琊王氏乃高门,除非琅琊王氏愿意娶你,否则,你难嫁入王家。玥儿,听阿娘的话。不如忘了他!”
周玥摇头,捂着脸声音哽咽地言道:“说得轻巧,可心悦一个人,如何能轻易忘记?我对他日思夜想,根本忘不了!阿娘,我想打他!”
听到这话,荀灌猛地起身,沉声言道:“那就打他一顿!”
周玥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将手往下,呆愣地望着荀灌。
荀灌面色阴沉地说道:“他如此欺负我家玥儿,不打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怒!哪怕嫁不成,也要出出气!揍他一顿!”
周玥忽然慌起来,她拉着荀灌的手说道:“阿娘别打他……我、我只是说气话。”
虽然王徽之时常欺负周玥,可是周玥就是对王徽之讨厌不起来。
有一次剿匪时,周玥与人打架,滚到了山下。她当时扭了脚,还磕碰出一身伤,行走困难,还在山中迷了路。那时候周玥怕极了,她又不敢出声叫人,生怕将其他侥幸逃生的山贼引来。
最后,是王徽之找到了她。王徽之将她骂了一顿,然后背着她走出山。
那个时候,天气很热。王徽之背着周玥走了很长一段路,身上出了很多汗。周玥想让他停下来休息,一开口说话,就被王徽之用冷冰冰的声音,让她闭嘴。
那天王徽之背着她走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其他人。
从阿良口中,周玥得知王徽之亲自到山里寻了她很久,甚至还杀了那个将她推下山的山贼。
阿良说,那是王徽之第一次杀人。看到王徽之杀人,阿良震惊不已。王徽之是阿良照顾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阿良最清楚不过。王徽之属于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内心很温柔,不舍得伤害其他人。就是这样的人,竟然动手杀人了!这件事对阿良的刺激太大了,以至于对人重复了好几十遍。
正因为有这件事在前,后来王徽之怎么欺负周玥,周玥都忍受下来了。因为周玥知道,王徽之没有这么坏。王徽之并不会真的欺负她。
“玥儿!”看到女儿又在发呆,想念王五那个臭小子,荀灌又气又无奈。
周玥回神,快速擦掉脸上的泪水,她拉着荀灌的手说起:“阿娘,你莫揍王五郎。我怕你揍了他,他以后都不理我了……”
“傻玥儿!”荀灌摇头,伸手抱住女儿。叹气道:“阿娘不揍他,阿娘只想看看他对你是什么意思。”
周玥抬头望向荀灌,轻声问道:“阿娘打算如何?”
荀灌没好气地言道:“不如何。就等着!看看王五这小子会不会来寻你。”
周玥眉眼忧愁地言道:“他若是不来寻我,怎么办?”
荀灌叹气道:“若是如此,便说明他心中没有你。对于他而言,你不值得他为你踏过千山万水,千里寻情。”
听到这话,周玥心里难过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他若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他!”
见女儿陷得如此深,荀灌后悔当初让女儿前往会稽。若是女儿不与王五那小子接触,便不会心悦此人。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伤心的地步。
王献之一行人刚回到建康,司马道生忽然收到会稽王王妃传来的消息。会稽王感染时疫,身子病重,王妃让他速回会稽。
司马道生收到这个消息,没有欢喜的感觉,他愣了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愣愣地问道:“我阿耶要死了?”
送信的人急忙说道:“非也!世子岂能如此说!殿下不过是病了,请世子速回会稽!”
谢玄跑过来,见司马道生神色不对劲,他好奇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司马道生低声说道:“恶父染上时疫,他要死了。”
谢玄惊讶,他奇怪地问道:“如此不是好事?你不是讨厌他吗?如今听说他要死了,你应当欢喜才是。”
王献之走过来,正好听到这话,他无语地言道:“你说的是人话吗?”
谢玄轻哼道:“我所言,乃实话!”
司马道生摇头,声音沉闷地说道:“我、我不知。我现在不知道要做什么。”
王献之劝道:“世子,先回会稽看望殿下。”
谢玄却说道:“会稽王当日那样对待世子,如今是得到了恶报!我看世子不必回去看他。”
王献之直接对阿陌说道:“把他嘴堵上,带走。”
“凭何——唔!”谢玄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嘴巴立马被阿陌捂住了。
阿陌捂住了谢玄的嘴巴,直接将谢玄拖走。
王献之看向司马道生,轻声言道:“世子,你当真恨殿下?”
司马道生蹲下身子,他摇头,声音沉闷地说道:“我、我不知晓。”
司马道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到会稽王染上时疫的消息,心里会有种难受的感觉。这恶父快要死了,他应当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会心里难受?
王献之劝道:“世子并非无情之人。虽然你嘴上说着恨他,可是你心里还是在意他的。如今他染上时疫,若是治不好,时日无多。世子不如回去看看,见上一面,以免日后后悔。”
司马道生摇头:“不、不是!我恨他!我才不在意他!”
一想到会稽王昔日辱骂他的那些话,司马道生心里冒出了怒火,他骤然起身,快速跑开。
王献之蹙着眉头,望着司马道生的背影。
他转过身,轻声询问会稽王府派来的人:“殿下染上了哪种时疫?”
葛洪医术过人,若是会稽王所染上的时疫,葛洪曾经接触过,应该有把握能医好。
会稽王府的仆人叹了口气,只说道:“小奴也不知!小奴只希望世子能随小奴回会稽。”
王献之点头:“我会劝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