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配不上

原以为王凝之与王涣之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未曾想,除夕当夜, 这两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回到了王家。

“你二人, 在外当流民?”

王徽之目光上下打量王凝之与王涣之。

王玄之目瞪口呆地指着王凝之与王涣之的脸, 吃惊地说道:“你二人的皮肤, 比阿耶还老!”

王羲之斜了眼王玄之, 他老吗?他的年纪虽大, 但是保养得却不错!王羲之觉得自己的皮肤跟谢安差不多。

郗璇惊愕地望着二儿子与三儿子, 呆呆地问道:“我儿在外过的是什么日子……”

王操之好奇地问道:“你二人当真是二郎与三郎?”

王肃之伸手点了点王操之的额头,告诉他:“若非是二郎三郎,岂能进王家家门?”

王献之一直没说话, 等众人安静下来, 他才轻声开口问道:“二郎与三郎脸上涂了什么?你二人故意作此装扮,是为躲避何人?”

闻言,王玄之不信:“官奴说他二人脸上涂了东西?为何我看不出来?”

王献之沉默,默默瞅了眼王羲之。

想到什么,王徽之眯起了眼睛,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王羲之若有所思,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王献之也没有解释,他看向王凝之与王涣之,等待他们二人回答。

王凝之与王涣之,两人手捧热茶,蹲在地上,哪里有一点世家子的气质。

喝完一杯热茶, 王凝之长呼一口气,一脸满足地言道:“妙哉!”

他将茶杯递给仆人,告诉仆人:“再来一杯。”

随后,王凝之开口言道:“官奴所言不差。我与三郎故意装扮如此,是为了躲避某些人。”

“你二人在躲避何人?”王羲之蹙着墨眉,神色严肃地望着两个儿子。堂堂琅琊王氏嫡子,竟然要作流民装扮,躲避他人。王凝之与王涣之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王凝之告诉王羲之:“凉王。”

“凉王?”王羲之诧异,眉头紧锁,追问道:“你二人怎会得罪凉王?”

王涣之也喝完了一杯茶,他呼了一口气,出声言道:“从事说来话长。我二人得罪的不是凉王,而是谢艾!”

“谢艾?”王献之不认识这个人。

王徽之徐徐言道:“谢艾此人儒生出身,却三次领兵作战,以少胜多,击退赵国。”

“究竟怎么回事?”王羲之询问道。

郗璇开口言道:“先让二郎与三郎沐浴更衣。既然归家了,也不急在一时。”

“还是阿娘疼人!”王凝之朝郗璇笑了笑。

郗璇眉眼无奈地望着他们。

王凝之缓缓言道:“我与三郎以游玩之名,在凉国边境多次徘徊,寻出了三十几条偏僻小径。未曾想,凉王忽然邀请我二人入宫,要招待我二人。我二人觉得此事有问题,故而几番推辞,没有入宫。后来,凉王直接派人拦着我二人,将我二人‘请’入宫中。并且让谢艾几番试探我二人。谢艾此人,心机深沉,他怀疑我二人别有居心。故而以美□□惑我二人,欲将我二人留在凉州。”

王玄之迷糊了,不解地问道:“你二人出门,不是要欣赏美景,记录当地风土人情?为何要在凉州边境一带探查偏僻小径?”

王徽之瞥了眼王玄之,轻哼道:“凉州那边,张氏有异心。晋国迟早要插手凉州事务。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王玄之反应过来,面色惊讶:“凉王要自立为帝?”

王羲之摇头,面色复杂地言道:“凉王或许没有那个想法,但是他身旁的人就难说了。一旦有人怂恿,是有这个可能……”

王徽之挑眉问王凝之:“谢艾怀疑你二人,故而将你二人扣在那边。你二人寻机会逃回来了?”

王涣之点头:“是也!去岁不归来过年,就是被谢艾扣起来了!”

“难怪……”王肃之轻轻颔首。

王凝之出声说道:“谢艾派人寸步不离地跟随我二人,我二人只好与他演戏。用了一载光阴,才麻痹谢艾,伺机逃走。”

“真不容易!”王玄之一脸同情地望着两个弟弟。

王凝之看向王献之,告诉他:“凉王无雄心,但谢艾有雄心。此人心机深沉,文武兼备。一定要多加注意!”

王献之点头,开口言道:“二郎与三郎受苦了,先去沐浴更衣,歇歇吧!”

恰好仆人提醒热汤已经备好,王凝之与王涣之起身离开。

王凝之与王涣之沐浴更衣后,看到他二人皮肤白嫩光滑,王玄之惊讶:“你二人先前到底在脸上涂了什么?”

王涣之笑着望向王献之:“这个要问官奴。”

“官奴?”王玄之转头看向王献之。

此时兄弟几人都聚在东厢,王羲之与郗璇不在,王献之便告诉王玄之:“大郎是否还记得昔日阿耶的脸曾被我弄黑过?”

王玄之立马想起来了那件事。他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王献之看向王凝之与王涣之,对他二人说道:“二郎与三郎累了,不如早些歇息?”

王凝之与王涣之摇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归家与亲人团聚,自然要一起守岁!”

兄弟几人聚在王徽之的屋里吹牛。王凝之与王涣之聊起他们二人在凉州那边的遭遇。之后又听王玄之等人提起这两年家中发生的事情。

得知王献之曾经想帮助胡人渡江,王凝之与王涣之忍不住数落一番。

“我已知错,二郎与三郎何必再教训我?”王献之摇头,转而言道:“不如我来一曲?”

“好!”王徽之拍手。

王献之让阿陌将琴取来,试了试音色,开始弹曲。

王凝之与王涣之听到欢快的调子,忍不住站起来,开始跳舞。

见到他二人如此风骚,王玄之摇头,发出啧啧的声音说道:“这便是你二人在凉州那边学会的舞?”

“是也。大郎,来起来试试。”王涣之说着,伸出手拉起王玄之。拉着王玄之,教王玄之跳舞。

王操之觉得有趣,主动站起来学他们跳舞。

王肃之被热闹的气氛感染了,拉着王徽之站起来,兄弟几人围绕着王献之跳舞。

王羲之与郗璇过来的时候,看到儿子们玩得这么快乐。夫妻两露出慈祥温柔地笑容。

注意到王羲之与郗璇过来了,王徽之跑过来拉着他们两人一起跳舞。

王献之笑着看众人,心里觉得甚是满足。

忽然从轩窗外飞进来一只鸿雁,王羲之朗声大笑,弯腰将鸿雁抱起来,抱着鸿雁一起跳舞。

阿陌与阿良等仆人站在一旁,也被屋内的气氛感染了,脸上带着幸福欢喜的笑容。

王羲之挥手,让仆人们离开,与自己的亲人团聚。

屋内只剩下王家人,王家人蹦蹦跳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乐趣十足。

翌日傍晚,王徽之打着哈欠过来王献之这边,看到王献之在画画,他惊讶:“咦?官奴在画昨夕欢快之景?”

“嗯。”王献之没有抬头,他轻声回应王徽之。今日醒来后,王献之动笔将昨晚热闹的场景画了下来。

王徽之没有再出声打扰王献之,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王献之作画。

等王献之收笔,王徽之开口问道:“为何有这么多空白?官奴想题字?”

王献之点头:“是也。待诸位醒来后,每人在上面提一行诗。”

“倒是有趣。我先来!”王徽之说着,搓了搓双手,将画纸转过来,拿起笔开始挥墨。

等王羲之醒来后,王献之拿着那幅画跑去后院,让王羲之与郗璇一起提笔留下墨迹。

王羲之觉得有趣,没想到小儿子竟然将昨夜的场景画了下来,甚至还让家中每个人提一句诗上去。这幅画,凝聚了王家人的亲情,王羲之问道:“可想好此作叫什么?”

王献之想了想,告诉王羲之:“王家全家福。”

郗璇听了,笑着言道:“应当让你姊姊一道回来,将你姊姊画上去。”

王献之告诉郗璇:“待阿姊归来,我再将她画上去。并且将阿琦儿与瑾儿一并画上去。”

“甚好!”郗璇满意了。她忽然叹了口气,轻声言道:“你长嫂与大郎成亲多年,至今未孕。二郎与三郎尚未成家。眼看四郎即将行冠礼,昨日我问他,四郎却说不着急。我何时才能抱上孙儿?”

王羲之搂着郗璇,语气温和地宽慰道:“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何必着急?”

王献之点头附和道:“是也。耶娘尚且年轻,何必急在一时?”

郗璇推开王羲之,忽然弯下腰拉住王献之的小手,对王献之说道:“官奴,你一向擅长说服他人。不如你替阿娘去说说二郎、三郎、四郎?让他几人早日成家,我也好早日安心。”

王献之看了眼王羲之,没有马上表态。

见状,郗璇开口对王羲之言道:“妾为夫主做了一件新衣,不如夫主回屋试试?”

王羲之睨了眼王献之,语气淡淡地回应道:“嗯。”

等王羲之离开后,郗璇轻声问道:“官奴有何话想与阿娘说?”

王献之告诉郗璇:“二郎与三郎,这二人还未遇到心悦之人,阿娘何必逼他二人成婚?四郎倒是有心悦之人,只是……”

听王献之讲前面一句话的时候,郗璇正准备反驳一下。没想到王献之立马抛出了一个大消息!

郗璇惊讶地问道:“四郎竟然有心上人?是谁家女郎?我可见过?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家世如何?”

面对郗璇的一连串询问,王献之慢吞吞地说道:“这位女郎才华出众,相貌秀美,品性善良,其家世与当朝太后有关系。”

郗璇想了想,问道:“可是褚家女郎?”

王献之摇头。

郗璇不解,若有所思地问道:“莫非是谢家?谢仁祖家中的女郎?谢仁祖家□□有三位女郎。四郎看中的是哪位女郎?”

王献之摇头。

郗璇蹙着蛾眉问道:“何意?”

王献之轻声告诉郗璇:“四郎喜欢的那位女郎,才华过人,如今在朝为官。便是卫将军府的长史与司马。”

郗璇惊讶,不可置信地言道:“谢令姜?她不是身在前线?”

王献之点头:“谢令姜代我率兵前往北上,救晋国大军摆脱困境,并助冉闵对抗赵国。”

“怎会是她……”郗璇难以相信。

王献之问道:“阿娘不喜欢令姜姊姊?”

郗璇摇头,缓缓言道:“并非不喜欢谢令姜。我心里对谢令姜是敬佩的。一个女郎,能如大丈夫一般率兵出征,多么令人羡慕与钦佩。我与你长嫂,时常谈论谢令姜,赞赏她的英勇与才华。未料,四郎心悦之人竟然是她……”

王献之试探地问道:“若是四郎想娶令姜姊姊,阿娘以为如何?”

郗璇摇头:“四郎配不上谢令姜。”

走到屋门口的王肃之,听到这话,突然觉得心口被人扎了一刀。这一刀还是亲娘扎的……

郗璇感叹道:“如此女郎,寻常儿郎皆配不上她。若是官奴,还算勉强般配。”

王献之被郗璇的脑洞吓到了,连忙摆手说道:“阿娘莫要胡说,我与令姜姊姊乃知己好友,岂能如此想!”

郗璇点头:“阿娘知晓。阿娘也只是说说罢了。如此好女郎,世上能与其般配者无几人也。”

王肃之听不下去了,他走进来,出声言道:“阿娘,我乃真心心悦谢女郎。若是娶不到她,我宁可孤独一生!”

郗璇被王肃之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听到这话,她没好气地言道:“那你就孤独一生吧!莫要耽误人家!”

谢道韫在郗璇心中,那是一个偶像级别的人物。郗璇目光嫌弃地打量着四儿子,越看越嫌弃。完全不想让自己猪儿子亵渎谢道韫。

王献之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含笑言道:“阿娘,你可是四郎的阿娘,若是你不帮他,那他岂不是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王肃之点头:“是也!阿娘难道真的忍心看我孤独终老?”

郗璇轻哼道:“你若是当真心悦她,为何不陪着她上前线?让她一个女郎在前线,你能安心?”

王肃之面色无奈地言道:“我自然不放心,每日这颗心如同放上火上炙着,甚是难受。我本打算过完年后,便前往北上,陪伴她左右。”

郗璇目光挑剔地打量着王肃之,摇头言道:“论才华、论抱负、论勇气你有哪一点配得上她?”

王肃之心塞,解释道:“论才气、论抱负、论勇气我虽然都比不上她。但是我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她、陪伴她、关爱她。她想帮助天下苍生,那我便与她一道帮助天下苍生。她想爬上高位,那我便助她爬到高位!她想征战,那我便护在她身旁,陪伴左右。刀来我挡,尽力保护她!”

郗璇继续摇头:“你倒是为她考虑,可有为你的亲人考虑过?”

王肃之无语,不是郗璇让他证明自己配得上谢道韫的吗?怎么他说完肺腑之言,郗璇突然话锋一转,指着他不顾家人?

王献之也觉得郗璇这个问题问得太犀利了。这个问题的性质就好比老婆和亲妈同时掉进水里先救哪一个一样。这让人怎么回答?

王献之出声言道:“阿娘何必刁难四郎?四郎对令姜姊姊乃一片真心。他与令姜姊姊能否结为连理,还得看令姜姊姊看不看得上他。王家人在这里谈论有何用?哪怕王家愿意娶令姜姊姊,令姜姊姊不愿嫁入王家,那也无用。”

王肃之心里又被扎了一刀,他瞟了眼王献之。他不满地言道:“官奴怎知令姜看不上我?”

王献之挑眉言道:“四郎怎知令姜姊姊一定看得上你?你不就是家世好一些,相貌过得去,才华过得去。在世家子弟当中,你并非最出众那位。令姜姊姊凭何看得上你?”

王肃之心里开始惶恐不安。

见王肃之脸色如此,郗璇也不打趣了。她轻声言道:“四郎若是当真在乎谢令姜,那便即刻出发前往北上。女郎家在脆弱之时,最需要他人的关爱。切记,不可逼对方。一定要温柔!”

王肃之点头,面色认真地几下郗璇的话。

郗璇想了想,吩咐仆人取来一只玉镯,将那只玉镯交给王肃之。

郗璇告诉王肃之:“你看着办吧!若是人带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王肃之突然怀疑到底自己是不是郗璇的亲儿子。为何他娘对谢道韫比对他还要重视!

王肃之急匆匆地离开了王家。

王羲之诧异,他跑过来询问。正好听到王献之在讲话。

“当时夜色黑暗,四郎与令姜姊姊二人在小树林里漫步。我没有过去打扰,但是听到了令姜姊姊的叫声。”

听到这话,王羲之加快脚步走进来,出声问道:“四郎这小子竟敢轻薄谢令姜!若是让安石与谢无奕知晓,定然要收拾四郎!这浑小子!听闻他出门!我这就让人将他寻回来!将他教训一顿!”

王献之没想到王羲之突然出现,他愣了一下,开口解释道:“阿耶多虑。四郎并没有轻薄令姜姊姊。当时令姜姊姊叫人,是因为四郎掉入了水坑里,令姜姊姊无奈之下才开口求助。”

闻言,郗璇忍俊不禁,笑着言道:“四郎真糗!竟然在女郎家面前掉入水坑,真是有失风雅!”

王羲之微蹙眉头,若有所思地问道:“莫非四郎心悦谢令姜?”

郗璇点头:“是也。这小子心悦谢令姜三载。”

“原来是她……”王羲之脱鞋入席坐下。以前看到王肃之在发春,一副犯相思的模样,王羲之就知道四儿子有心上人了。只是王肃之不说,那王羲之也懒得过问。没想到王肃之的心上人竟然是谢安的侄女!

“谢令姜倒是可以。女中英杰,配得上王家。”王羲之轻轻颔首。

这话郗璇不爱听,但是她没有出声反驳王羲之。

王献之告诉王羲之:“阿耶以为王家看得上令姜姊姊,令姜姊姊就愿意嫁入王家吗?她现在可是我的长史,待她率兵归来,或许就是下一位‘巾帼将军’了!”

王羲之扬眉:“怎么,她看不上琅琊王氏?她阿耶不过是征西大将军府的司马,以她的家世,能够嫁入王家,已经是高嫁。此事族中那边只怕还不赞同。毕竟两家家世相差甚远。”

尤其是王献之现在被琅琊王氏栽培为下一任族长,族中对待王献之的事情十分看重。对王献之的同胞兄弟,也会比较留意。族里自然更希望王献之的兄长们能够娶门第相当的世家女,今后对王献之也有帮助。

“哪怕琅琊王氏看得上谢令姜,谢令姜未必会嫁入王家。谢令姜虽是一介女流,但心怀远大抱负。其才气、勇气非一般儿郎可比。她又没有脑疾,怎会放着远大抱负不去实现,跑来当个后宅妇人?”王徽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王羲之坚持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王谢两家联姻,容不得她拒绝。我这就修书给安石,让安石将王家这边的意思传给谢无奕。若是谢无奕赞同,王家即刻下聘!”

王徽之走进屋里,哂笑一声。

见王徽之阴阳怪气,王羲之斜眼扫向他。“五郎有何话不妨直言。”

王徽之脱鞋入席坐下,打着哈欠说道:“我笑阿耶憨。”

王羲之:……

王徽之接着言道:“谢家肯让谢令姜以真实身份出仕,必定是尊重她的想法,支持她的选择。一个女郎能够得到陈郡谢氏的支持,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王羲之醍醐灌顶,蓦然反应过来。

谢家有意栽培谢道韫!哪怕不成为族长,谢道韫在陈郡谢氏当中也具备了一定的影响力,得到了谢氏族人的尊重!那么她的婚事,陈郡谢氏必定会十分慎重!所以,这桩婚事能不能成,主要原因在谢道韫身上!若是谢道韫不答应,陈郡谢氏必定会回绝琅琊王氏!

王羲之沉默,突然有些同情四儿子。

少顷,王羲之喟叹道:“罢了。吾老矣,小儿辈之事,插手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