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鲍姑的医治, 殷浩的脸早已恢复原貌。
自从离开建康, 回到会稽之后。殷浩每日闭门不见客,专心读书, 主动与外界断了联系。
王羲之听说了殷浩的事情, 曾登门拜访,却遭殷浩拒绝。
王羲之并不知道殷浩的事情有王献之参与在内。毕竟相交一场,看到殷浩如今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不禁有些担忧。
于是,王羲之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殷浩家中。
没想到, 殷浩竟然将那封信退回来了!
“我家郎主说,他今后潜心修行, 不再眷恋俗世。请王右军见谅!”
王羲之蹙着眉头,喟叹一声,对殷家仆人挥了挥手。
殷家仆人行礼告退。
恰好, 王献之走进屋内, 见王羲之眉头紧锁,他笑着问道:“阿耶何所愁?”
王羲之叹气道:“辞官归来后, 深源一直闭门不出。我甚是担忧。”
王徽之跟在王献之的身后走进屋里, 不以为然地言道:“阿耶不是与殷深源断交了?”
王羲之斜了眼王徽之:“只是一时想法罢了。毕竟相识一场,看到他如今变成这般,难免担忧。”
王献之低眉思量,缓缓言道:“殷深源虽然不愿见客,但是我师父与师娘登门, 他必定不会拒绝。阿耶若是担心他的情况,不如我叫上师娘,与师娘一道前往殷家。”
王羲之点头:“如此甚好。”
殷浩的脸毁容之后,多亏了鲍姑医治,才能恢复容颜。殷浩对鲍姑,怀有感激之心,必定不会拒绝。
王徽之起身说道:“我随官奴一道去。”
王羲之目光淡淡地望着王徽之,轻声言道:“你就罢了。若是有空闲,不如帮我翻译一些文章。”
王徽之捋着头发,漫不经心地言道:“依靠我几人,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翻译完这么多古文字。依我看,阿耶不如自己开个学堂,专门教授古文字。如此一来,这古文字便能一直传承下去。”
王羲之认真思索,觉得王徽之的提议不错。
王献之也觉得王徽之的提议不错,他点头夸赞道:“此乃良策!甚好!阿耶,不如你开办一所综合性学堂。”
“综合性?”王羲之听不懂,面色疑惑。
王献之解释道:“除了礼、乐、射、御、书、数之外。可以增加古文研究专业、水力机械专业、建筑工程专业、服装设计专业、美容专业、美发专业……”
王徽之眯着眼睛说道:“官奴之意,是想我与大郎还有诸位名士,都担任教育先生?”
王献之笑眯眯地说道:“五郎细想,若是教会几个学生,今后你也能轻松一些。”
王徽之哼了一声,看向王羲之。
王羲之面色认真,他轻轻颔首:“官奴的想法倒是不错。六艺这些各大世家都有宗塾教导。不如就开办后面几种专业。”
王羲之越想越觉得可行,他立马派仆人去把王玄之与王肃之,还有王操之叫过来。
得知王献之又要搞事情,王玄之的嘴角微微抽搐。但是此事王羲之也赞同,王玄之便不好意思开口逼逼王献之。
父子几人坐在席上,共同商讨举办学堂的事情。
讨论到取名这个问题,王羲之犯愁了。
“该取何名稳妥?”王羲之低声呢喃。
王献之直接言道:“就叫‘王羲之学堂’”
王玄之咳了咳:“这合适吗?”
也忒厚颜了!让谢安王濛等人知晓,必定觉得王羲之脸皮好厚。
王徽之开口说道:“不如叫琅琊王五学堂。”
王玄之无语,翻个白眼:“你还真好意思说得出口。你以为这是你的发廊?”
王肃之出声言道:“叫名士学堂?”
王羲之摇头:“平庸。”
王操之说道:“国之栋梁学堂?”
王献之眼眸明亮地望着王操之:“我喜欢这个名,一看就很高大上,甚是牛气。”
王羲之摇头:“会美容美发,便是国之栋梁?”
王徽之挑眉,轻哼道:“阿耶你这是何意?瞧不起我与大郎?”
王玄之出声说道:“这美容与美发虽然不能为国效力,但是能拉动那个叫做什么屁的发展,对国家经济有贡献!阿耶你可莫要小瞧!我那些美容产品,销售火爆。所得利润收入,既要纳税上缴国库,又要捐给慈善机构帮助流民,还要投资运河修建工程。于社稷有功,利国利民。我与五郎虽然未出仕,但是却一直在为国家效力。”
王操之好奇地问道:“什么屁?”
王献之解释道:“GDP。”
“聚、第、屁?这是什么?”王操之不解。
王献之淡定地解释道:“国内生产总值。”
“何意?”王操之一脸迷糊。
王徽之斜了眼:“平日里多读些书,今日就不会问这么多了。”
王操之委屈地说道:“我不知,自然要问清楚。今后才知晓。”
王肃之开口告诉王操之:“应该是指国内各行各业生产商品加起来的价值。”
王羲之咳了咳,放缓声音,柔声言道:“方才是阿耶说错了。大郎与五郎莫要介意。”
王徽之伺机说道:“阿耶有轻贱之心,我甚是伤心。若是见不到《笔论》,我绝不原谅你。”
见话题扯远了,王献之出声言道:“就取名为国之栋梁?”
王羲之摇头,还是不赞成。“不妥。”
王徽之直接说道:“不如多取几个名,届时投票做决定。”
王玄之点头:“我赞成!”
“我亦赞成!”王肃之点头。
王操之跟着点头。
王献之也觉得不错。
王羲之颔首。
午后,王献之去寻鲍姑,与鲍姑登门拜访殷浩。
得知鲍姑登门,殷浩将其请进来。亲自见鲍姑。
没想到,王献之也来了。
殷浩对王献之没什么好感,小小年纪,便心机如海。难以令人看穿。
“不知卫将军寻浩,有何贵干?”殷浩恭敬地向王献之行礼。
今日鲍姑登门,必定是王献之的意思!不知道王七郎寻他做什么。
王献之对殷浩行礼:“殷叔父客气了。”
“浩乃一介平民,当不得卫将军之礼。”殷浩将身子弯低。
王献之只好言道:“殷叔父何必如此。今日登门,只是想与殷叔父说说话。希望殷叔父不要排斥。”
“浩岂敢排斥卫将军。”殷浩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不变。
王献之只好亲自伸手,让殷浩起来。
殷浩看了眼鲍姑,鲍姑对他慈祥一笑,柔声开口言道:“其实,那一日足下离京,并非我夫妇二人恰巧相遇。而是七郎的安排。”
闻言,殷浩面色忽变,目光莫测地打量着王献之,看不懂这个小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献之从容自若地脱鞋入席坐下,缓缓言道:“逍遥山庄的事情,我听说了。殷叔父与家君相交,乃献之之长辈。无论是出于道义,亦或是出于情分,献之都应该安排师父与师娘医治殷叔父。”
殷浩沉默少顷,他面色平静地开口言道:“多谢王七郎。”
殷浩脱鞋入席,来到王献之的对面朝王献之作揖。
王献之望着殷浩,告诉他:“今日之所以登门打扰殷叔父,一来是受阿耶所托。阿耶担忧殷叔父,故而让献之登门看望殷叔父。二来是有事情请殷叔父帮忙。我阿耶即将开办一所学堂,希望殷叔父能够加入学堂,成为任课先生。”
殷浩坐下来,面色淡然地言道:“多谢卫将军赏识,恐怕浩不能担此重任,请卫将军另请高明。”
王献之告诉殷浩:“殷叔父何必拒绝?殷叔父虽然于治国方面,没有大才华。但是在清谈方面,能胜你之人不多。殷叔父可以担任清谈专业的任课先生。”
殷浩:……
王七这小子是夸他还是损他?这话怎么听都觉得不顺耳。
见殷浩沉默不语,王献之又说道:“听闻殷叔父欠了不少钱。成日躲在家中,就能逃避债务了吗?”
殷浩:……
是谁说王七这小子说话好听的?下次见到那个人,他一定要当面反驳对方!
褚裒与会稽王两人先后被贼人掳走,殷浩前前后后出了不少钱。甚至还因此欠了一屁股债!原本转卖了一张造型展的门票,赚了八万金。但是一转头,这笔钱又被坑走了!殷浩都没来得及还钱给其他人,至今仍然欠着债。若非如此,殷浩也不会天天写信追着会稽王要钱。
王献之告诉殷浩:“成为学堂的任课先生,吃住全包,年薪十万金,还有带薪年假。教龄满五年,可领一套剡山的住宅。剡山那边的住宅,价值多少,殷叔父必定也有所听闻。日后,学堂还会组织集体旅游。如此待遇,比朝廷更优厚。殷叔父当真不考虑一下?”
殷浩缄默不语,目光幽幽地望着王献之。
现在殷浩相信了王献之这张嘴真的能蛊惑人心。
王献之继续加大诱惑,告诉殷浩:“教书育人,乃流芳百世之美事,会被后人世世代代铭记下去。若是殷叔父同意加入,学堂可立马先预支半年工钱给你,马上就能还债。有句话言,无债一身轻。殷叔父成日背债,心理必定不轻松。早些还债,心里也会早些变得明媚开朗起来。”
殷浩虽然被王献之的条件诱惑到了,十分心动。但是他还是不想出门,不想面对旧友,更不想听到那些关于他的恶语。
都说到这一步了,殷浩仍然没有表态。王献之沉默起来。
对上那双清澈如水,一片纯净的眼眸。烦乱的心,忽然平静起来。殷浩静静地与王献之对视。
这双漆黑如染墨的眸子,明明纯净如水,可却让人看不穿,猜不到其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殷浩缓缓开口,低声言道:“不知卫将军因何而谋?”
王献之面色从容地回答殷浩:“许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依然如旧。我为天下苍生所谋。”
殷浩淡淡一笑,嘴角虽然挂着笑意,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他心不在焉地言道:“逸少曾如此言过。许多文人,皆道自己心怀苍生。然而,当面对选择之时。诸位最后所选择的,永远是先保住自己的利益,保住家族的利益。哪怕是天子,亦是如此。这世上,或许有人愿意牺牲自己,保全他人。但是这样的人极少。至今,浩未曾遇过。”
清谈撕逼,嘴上功夫是殷浩的强项。如今殷浩要王献之证明自己属于后一种人,而非前一种人。明显是故意为难王献之。
王献之沉默许久,忽然起身穿鞋,对鲍姑言道:“师娘,走吧。”
见王献之突然要离开,殷浩有些不解,他开口问道:“莫非卫将军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
王献之转身看向殷浩,声音平静地言道:“只是觉得今日找错了人。足下不识大局,并无远见。与足下这样的人相交,会拉低自己的智商,浪费光阴。”
殷浩语气淡淡地言道:“如今的小儿辈真是无耐性。”
王献之告诉殷浩:“并非献之无耐性,而是足下刻意刁难。在生死面前,许多人都会胆怯,保护自身与自身利益,乃人之本性。足下拿人之本性来刁难献之,让献之论证自己并非自私自利之人,而是大义无私之人。献之一时之间论证不了。因为有时候生死乃一瞬,或许那个时候我的反应快过本能,选择了牺牲。亦或是生死一瞬之间,我的本能快过我的反应,选择了保全自己。无论是哪一种选择,我都不会因此自责愧疚,因此而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乃自私自利,不顾天下之人。只要活着,我就会努力去完成我想完成的事情。”
顿了顿,王献之又言道:“三思虽然能使人进步,但是过度三思,会使人抑郁。让人陷入一种自卑自责自愧的抑郁情绪当中。从而不愿意面对他人,面对世界。这种心理情绪是不健康的。这种人虽然活着,心却如死灰,意志渐渐消沉。消沉到一定境界,会产生轻生想法。趁着还未发展到严重程度,足下为何不踏出家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不去面对旧人,去看看外面的青山秀水也好,自然美景会使人心情放松。”
说完,王献之转身往外走。
殷浩怔然,直到王献之走出去,他才回过神来。
“王七郎!”
殷浩连忙穿上鞋追出去。
奈何王献之与鲍姑离开得快,等殷浩追到门口的时候,王献之已经离开了。
阿陌从门外走进来,微笑着将两封信递给殷浩:“殷公,这是前些日子我家郎主写给殷公的书信。这是我家七郎留给殷公的任课邀请书。”
殷浩目光复杂地盯着那两封信,看了许久,他缓缓伸出手,接过那两封信。
离开殷浩家,王献之在车上与鲍姑商量了一番,打算开设护理专业,让鲍姑担任任课先生。
鲍姑听了,笑着问道:“如此可行?”
王献之点头:“师娘放心!”
鲍姑笑着颔首,答应了王献之。她虽然与王献之接触不多,但是鲍姑知道这个孩子心怀大志,有远大抱负。正如王献之所言,他想做的事一定会尽力完成!
将鲍姑送回家,王献之前往东山。
听说王献之过来了,谢安觉得肯定没好事。这小子,一定是又想搞什么事了!
听说谢安在休息,不见客。
王献之便拐去谢尚那边,先找谢尚商量。
“服装设计专业?让我担任任课先生?”谢尚惊讶。他抬起头来望向王献之。
王献之颔首:“是也。足下才华过人,乃当今第一服装设计大师。放眼天下,也只有足下有资格担任这一专业的任课先生。”
谢尚颔首,桃花眼明艳动人,他浅笑着言道:“多谢七郎赏识。不知何时开始任课?近来我忙着举办创意展,只怕抽不出空闲。”
王献之告诉谢尚:“年后再开办学堂。只是提前与足下商谈一下。还有一事,劳烦足下替学堂选个名。若是足下有什么好提议,也可指点一二。”
谢尚看了眼王献之递过来的纸,纸上写着‘王羲之学堂’、‘琅琊王五学堂’、‘王氏一门学堂’、‘国之栋梁学堂’、‘名士学堂’、‘美郎学堂’……
谢尚:……
这王家人真是厚颜,前面三个名还真好意思起!
谢尚想了想,提笔写下几个字:王谢学堂。
王献之看了一眼,觉得谢尚真骚。
王献之忽然言道:“不知谢叔父起来否。我过来时听闻谢叔父在歇息,便没有过去打扰他。”
“七郎打算让安石担任哪一专业的任课先生?”谢尚笑盈盈地望着王献之。
王献之笑着言道:“谢叔父一身才华,我想请他担任助教。”
谢安才华横溢,如此全能型人才。王献之觉得无论是让他担任古文研究专业,亦或是水力机械专业、建筑工程专业、室内设计专业……谢安都能胜任!这么能干的人,必须得各门课都负责一下!
谢尚没有多想,他以为王献之是真的想请谢安担任助教,协助王羲之管理学堂。于是,他笑着带王献之去后院找谢安。
谢安正躺在炕上看王献之画的水力纺机图纸。谢尚忽然带着王献之从外面走进来,让他猝不及防。
“谢叔父原来醒了。”王献之一脸惊喜地望着谢安。
谢安目光淡淡地瞥了眼王献之,将图纸放下。王献之绝对是故意的!
谢尚拉着王献之的手走到炕边,将王献之抱上炕,把王献之的皮靴脱了,掀起谢安的被子,将王献之塞进被窝里。
王献之的小脚贴上谢安的大腿,瞬间觉得温暖极了。
谢安看了眼谢尚,又斜了眼王献之,没有开口说话。
谢尚脱鞋坐到炕上,吩咐仆人泡热茶,转头告诉谢安:“安石可知今日王七郎寻我商量了何事?”
谢安一点都不想知道。
见谢安不回答,谢尚冲他扬了扬眉头,告诉谢安:“王逸少要办一所学堂。开设有趣的专业。其中包括古文研究专业、水力机械专业、建筑工程专业、服装设计专业、美容专业、美发专业。甚是有趣!王七郎邀请我担任服装设计专业的任课先生。有意邀请你担任助教。”
谢安就知道王献之要搞事!这回竟然是王家父子一起搞事!一听这所学堂开设了这么多专业课,其中几个专业课谢安经常接触。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美眸闪烁,谢安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睨视王献之。他伸出手,摸了摸王献之的脸,清润如水的声音,语气温柔地言道:“助教?”
王献之点头,一脸真诚地言道:“主要工作是负责协助我阿耶管理学堂。”
“便是如此?不用再任课?”另一只放在被窝里的手,摸到了王献之的脚丫子,谢安捏了捏。
王献之一本正经地点头:“其他任课先生不请假的情况下,是轮不到谢叔父任课的。”
谢安轻笑:“言下之意,若是其他任课先生不在,亦或是某门专业课没有任课先生,岂非由我来代课?”
谢安太精了,不好搞定。王献之想了想,回答道:“助教的待遇比普通任课先生要高出几倍。谢叔父放心,绝对不会亏待你。”
闻言,谢尚瞟向王献之,轻哼道:“看来七郎偏心。”
王献之解释道:“足下即将开办自己的服装企业,将来必定富可敌国。如此富贵之人,还会在乎那些小钱?”
谢尚笑起来,朗声言道:“七郎说话,甚是有趣。”
谢安语气淡淡地言道:“官奴这张嘴最会蛊惑人心。一日不搞事,你便一日睡不安稳。”
说话时,谢安的手挠了挠王献之的脚心。
王献之觉得脚痒,立马把脚缩回来。他笑嘿嘿地回应道:“此事并非我提议,乃五郎提议!”
谢安收回手,漫不经心地言道:“你那五兄,也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你兄弟二人一日不搞事,心里是不舒坦?”
王献之笑眯眯地回应道:“我二人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谢叔父应当夸奖我二人。”
“是当夸奖一下!”谢尚赞同地点头。
谢安觉得自从谢尚与王献之相交之后,被压制多年的骚气,全都被释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