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 山上的雪渐渐融化,化作春水, 泱泱流走。
鸟儿飞过草屋,留下玲玲声音。
“官奴!官奴!”
阿牛欢喜地跑进屋里, 摇醒王献之。
王献之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望向阿牛。
阿牛激动地说道:“官奴,抓到了!好多呢!”
“嗯。”王献之声音软糯糯地回应了一声,从木板上爬起来。
阿牛拉着王献之往外走。
几十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聚在村口。他们目光明亮,眼神炽热地盯着笼子里的动物。
前几日, 王献之设计了简易机关。让孩子们在山上放了很多笼子。当时很多人都不相信能抓到野兽。没想到今日天晴之后,陆续有笼子顺着绳子从山上自动送下来,每个笼子里装着一只野兽,几十个笼子挂在绳子上,绳子有些承受不住这些野兽的重量。
作为孩子村的负责人, 阿白吩咐孩子们将笼子取下来。
看到王献之出现,孩子们立马朝他围过来。
“官奴!你可真聪明!竟然真的成功了!”
“是也是也!官奴真厉害!”
孩子们围着王献之, 吹捧王献之有智慧。
王献之笑着回应道:“全靠诸位的帮忙!若是没有诸位帮忙将绳子拉到山上, 将笼子放到山上, 岂会成功?”
阿白挤进来, 板着一张脸,开口对王献之言道:“若是没有官奴出智慧,定不会得到这么多野兽。官奴先挑。”
阿牛点头说道:“对!全靠官奴的智慧!才能得到这么多野兽!官奴先挑!”
王献之被众人推到笼子前,他望了一眼。有不少野鸡与野兔,其中还有一头狼!仔细一看, 王献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绿孔雀?
王献之惊讶。
在后世,绿孔雀是濒危动物,十分罕见。后世人,只能通过图片资料了解绿孔雀。
王献之走过去,亲自动手打开笼子。
笼子打开,绿孔雀快速跑出来,撞开王献之跑了。跑了几步后,它纵身一跃,张开翅膀,墨绿青蓝的羽毛扇动,渐渐飞起来。
原来,孔雀飞起来是这么的美丽优雅。
“它跑了!”阿牛指着那只绿孔雀,面色着急。
阿白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盯着王献之,开口问道:“为何要放它走?”
绿孔雀飞进林子,消失不见。
王献之收回目光,缓缓言道:“因为它很珍贵。”
阿白语气冷漠地告诉王献之:“若是只剩下一只野兽,我绝对不会任由你放走它!”
王献之回头看向阿白,轻轻点头:“我知道。”
这世道,有食物吃,谁还管是否珍贵。哪怕是人肉,只要能填饱肚子,都会有人愿意吃入腹中。
这么多野兽,王献之只挑了一只绿孔雀,便交将其他的野兽给孩子们处理。
阿牛把王献之扶起来,拉着王献之上山继续放笼子。
来到山上,看到山崖边的梅花开了。王献之走过去,站在山崖边赏梅。
静静望着梅花,王献之的目光从梅花,移到远方。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王献之没有回头望向身后。
“七郎在看什么。”王彪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献之没有回头看王彪之,他眉眼平静地望着远方,轻声回答道:“江山。”
王彪之轻笑一声,问道:“七郎看到了什么?”
“山河破碎,疮痍满目。”王献之的声音很轻,很柔。
王彪之语气淡淡地回应道:“七郎想救江山,还是救苍生?”
王献之摇头:“我什么都做不了。”
王献之很想回到和平年代,在和平年代里当一个平平凡凡的小百姓。
王彪之目光幽深地盯着王献之的小后脑,声音低沉地言道:“七郎,无论你前世是何人,来生是何人。既然此生你生在晋国,生在琅琊王氏。你就要维护琅琊王氏,维护晋国之利益!你可明白?”
王献之不敢回头望向王彪之,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王彪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发现了什么?
王彪之接着言道:“桓符子率兵过江,与赵国血战,如今已收回上洛、长安。郗嘉宾在边境一带戒严,按兵不动。蔡道明助会稽王夺回朝政大权,太后下旨,命琅琊王、东海王回到封地。冉闵自立为帝,改赵国国号为‘卫’,并易姓李。”
王献之沉默不语,没有回应王彪之。
王彪之等了片刻,不见王献之开口回应,他沉声问道:“七郎无话可说?”
“请叔父放我离开。”
王彪之往前走了两步,低头打量王献之:“七郎想做什么?”
王献之抬起双手,语气平静地说道:“做自己擅长的事。”
“何意?”王彪之不解,看不穿王献之心里在想什么。
“兴修运河,发展经济。”
王献之想清楚了,天下大势他掌控不住。不如将心思放在发展经济方面。治不了外,那他就先治理好国内!提升国内百姓的生活!
王彪之蹙眉,沉吟片刻,他颔首言道:“既然你已经想清楚,那便依你。”
王献之消失了三个月。建康百姓在北郊为他建了一座祈福庙,每日都有世家子弟与平民百姓到庙里为他祈福。
是日,百姓们正在祈福。
王献之忽然出现,感谢众人。
百姓们惊喜呐喊,没想到王献之当真康复了!
王七郎康复的消息,如同春风吹遍大地,快速传遍建康城。
消息传入宫中,小皇帝心切,立马召见王献之入宫。
小皇帝司马聃见到王献之,发现王献之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王献之的容貌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司马聃就是觉得王献之变了,有些不同了。
“王七郎,这段时日你过得可好?”司马聃拉着王献之的手,与他坐下。
王献之淡笑着回应道:“谢陛下关怀,献之过得很好。”
“瘦了。”司马聃伸手捏了捏王献之的脸蛋,发现王献之的脸少了一些肉。
王献之不以为意,转而言道:“陛下这阵子在做什么?”
司马聃叹气道:“朕在思卿。不知琅琊王氏发生了何事,王尚书竟然将王七郎关起来。王七郎,你犯了何错?”
王献之淡淡一笑,轻声言道:“天下大错。”
“何意?”司马聃听不明白。
王献之改口言道:“陛下长高了一些。”
提起这件事,司马聃高兴地说道:“朕每日都会活动身子!用你送来的器材锻炼身子!现在朕走路都不用宫人搀扶了!”
王献之站起来,与司马聃比了一下身高,笑着说道:“陛下比献之高了。”
这么一比较,他果真比王献之高了。司马聃心情欢喜,他围绕着王献之转了一圈,欢喜地言道:“王七郎也要多活动活动!你我快快长大!待朕行冠礼,便能听政!届时,你我君臣携手,共创太平盛世!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闻言,王献之眼眸明亮,他笑容自然明媚,笑着颔首:“好!”
司马聃指着王献之的脸说道:“这才是王七郎!今日见到王七郎,朕总觉得有何不对劲。原来是王七郎笑得不对!”
王献之虽然一直保持着笑容,但是那双纯净如水的眸子却毫无笑意,眼神深邃迷茫,令人看不穿。此时一笑,宛若春暖花开,眼眸光彩有神,宛若星辰。
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王献之低声说道:“陛下,我近来有些彷徨。故而,心境变了。”
司马聃拉着王献之坐下,温柔地问道:“王七郎因何烦恼?不妨告诉朕。朕定当尽力,为卿解忧。”
王献之摇头,他叹了口气,告诉司马聃:“陛下,明日我将离开建康,前往实地考察,制定修建运河的方案。”
司马聃不舍地说道:“王七郎不多留几日?多日不见,今日才见一面,明日却要与你分别,朕不舍。”
王献之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司马聃:“这是我做的东西。若是陛下遇到危险,可拿出来使用。”
司马聃好奇地打量着这块木牌,看不出它的特别之处,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暂时未取名。今日将此物赠陛下,若是他日遇到危险,陛下可按动这两个地方,里边有救命的东西。”
司马聃把东西放下,忽然抱住王献之,声音沉闷闷地说道:“王七郎,你早些归来。没了你,这建康便没了趣味。”
王献之轻拍司马聃的后背,放开司马聃,笑着言道:“好!”
王献之出宫之后,跑了好几个地方交代事情。
谢道韫以谢靖身份辞去卫将军府从事中郎职务,以真实身份进入卫将军府担任卫将军府的长史,兼任司马。王献之离京之后,卫将军府的事务交由她来处理。
司马道生听说王献之要离开建康,也想跟随王献之离开建康,奈何被王献之劝住了。如今会稽王再次总领朝政大权,需要有人留在京中帮助武陵王。
得知王徽之要离开建康,谢尚赶在王徽之离开建康前,特地让王徽之给他设计了一个造型。
离开前一晚,王献之约好友们出来,在逍遥山庄喝酒弹琴斗舞玩乐。
谢尚玩得尽兴,到最后还跳起了脱衣舞,骚媚撩人,王献之都看不下去了。
顾和不服气,拉着武陵王与谢尚斗脱衣舞。
王献之不忍直视,最后直接捂着双眼,倒在了荀羡怀里。
荀羡笑盈盈地望着众人。
仲春初,王羲之带着五个儿子启程离开建康。
荀家赶来送行,来到城门才知道王羲之一行人已经走远了!
周玥失落地说道:“阿娘,王家为何走得如此匆忙?玥儿真想看看王七郎。”
这段时间,周玥听说了很多关于王献之的事情,她很想与王献之结交。
荀灌摇头,安抚道:“玥儿莫急,王七郎还会回京。”
荀羡却言道:“阿姊,不如将玥儿送到会稽?”
荀蕤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将玥儿送到会稽?”
荀羡不回答,他目光认真地望着荀灌。
荀灌思量了片刻,开口问女儿:“玥儿,你可愿前往会稽?”
周玥睁大眼眸,目光明亮地望着荀灌,她用力地点头:“玥儿愿意!”
荀灌面色认真地告诉女儿:“此行,只有你一人。到了会稽,也只能依靠你自己。玥儿可想清楚?”
“阿姊,为何要送玥儿到会稽?”荀蕤不解。
荀灌没有回答荀蕤,她在等待女儿的回答。
周玥思考了一会儿,她笑着点头:“玥儿愿意!”
荀灌立马吩咐仆人:“即刻送玥儿前往会稽!追上王家!”
“遵命!”
荀蕤急切地问道:“阿姊,为何要这么做?”
荀羡来到荀蕤的身旁,低声言道:“修建运河,乃千古之功。若是成功,必将名垂青史。若是玥儿能够参与其中,必定能留名青史。”
荀蕤愕然,小声地说道:“可玥儿是女郎……”
荀羡挑眉,望了眼荀灌。
荀蕤反应过来,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改口说道:“是该如此!是该如此!女郎也可建功立业!”
周玥即将出发的时候,一行车队从城里走出来。
“那是谁家车队?也要离开建康?”荀蕤好奇地望着那行车队。
荀羡直接上前询问,得知是戴逵。立马让周玥蹭戴逵的车,前往会稽。
明明是同一日出发,戴逵的车队比王羲之的车队晚了五日到达会稽。
“多谢戴先生!这一路,有劳戴先生!”周玥从车上下来,不好意思地与戴逵告别。
戴逵淡笑着回应道:“女郎多礼。不如让逵派车送女郎前往王家?”
周玥摇头,面色羞红地说道:“不必了……”
戴逵只好说道:“女郎多加小心!”
周玥点头:“多谢戴先生!”
这一路,周玥因力气大,弄出了不少笑话。她不好意思再与戴家人待下去。
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周玥向路人打听漆子巷的位置。她顺着路人所指的方向前行。
行到半道,天空飘起了如针细雨。
春雨绵绵,雨势不大。周玥怕湿身,走到屋檐下避雨。
一少年赤着脚,穿着白衫,头上盖着一片荷叶,以荷叶为簦,手里撑着另一枝荷叶,慢悠悠地行走在雨中。
周玥觉得有趣,盯着那少年看了好几眼。
王徽之有所察觉,往周玥那边瞥了一眼。
看到那少年朝她走来,周玥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王徽之走到屋檐下,分出手上的那枝荷叶,递给周玥。
周玥愕然,呆愣愣地望着王徽之。
见周玥不解,王徽之直接把荷叶放到一旁,头上仅盖着荷叶,便转身走进雨中。
周玥傻愣愣地望着王徽之离开,等王徽之走远后,她才猛然回神。刚想开口叫王徽之,却发现王徽之已经走远了,好像没必要叫住他……
直到王徽之的背影消失,周玥才收回视线,她低头看向放在地上的荷叶。
缓缓蹲下身,周玥拿起那片荷叶。将荷叶撑在头顶上方,周玥走出屋檐。
第一次用荷叶遮雨,周玥感到新奇。
走了一段路,周玥觉得手心发痒。她停下来挠手。
渐渐地,脸跟脖子也开始痒起来。周玥只好另找地方避雨。在屋檐下挠身子。
等周玥来到漆子巷时,她的模样吓到了王家门仆。
王家门仆以为周玥有什么传染病,不敢让周玥进门。
周玥在门外等到了天黑,直到王献之乘牛车归来,看到一人蹲在王家大门,王献之朝周玥走过去。
“足下是何人?”
周玥双手环抱小腿,将脸埋起来,她的手里握着一片荷叶。
见这人不回答,王献之看向阿陌。
阿陌弯下腰,伸出手轻轻触碰周玥。
周玥缓缓抬头,眼神迷糊地望向王献之。
周玥的模样吓到了王献之与阿陌。
阿陌立马拉开王献之,警惕地说道:“七郎当心!”
周玥渐渐回神,听到阿陌管王献之叫七郎,她猛地跳起来。
周玥的举动吓到了阿陌,阿陌赶紧护着王献之,目光戒备地盯着周玥。
见阿陌在防着她,周玥解释道:“莫误会!我非恶人!我阿娘乃巾帼将军!”
王献之从阿陌的身后走出来,他打量着周玥,缓缓开口问道:“姊姊是巾帼将军之女?”
周玥点头,她目光好奇地打量着王献之,惊喜地说道:“颜如美玉!貌若春花!你必定是王七郎!我终于见到王七郎了!”
周玥一激动,手劲突然增加,瞬间捏断了荷叶枝。荷叶折断,掉落到地上。
周玥回神,立马将荷叶捡起来。
王献之目光担忧地望着周玥,轻声问道:“姊姊如何称呼?你可还好?”
周玥笑着告诉王献之:“我叫阿玥!”
“阿玥姊姊,不如先进府歇息?”王献之觉得周玥这一脸密密麻麻的红疹,有些可怖。
周玥点头:“好!”
王献之让周玥先到客居休息,命婢女伺候周玥沐浴。
周玥穿男装而来,换上了一身女装后,她站在铜镜前照镜子被自己的模样吓到了。
“啊!”
周玥捂着脸,在屋子里尖叫起来。
王玄之被王献之叫到客居,正准备帮周玥看看脸。刚踏进院子,便听到了周玥的尖叫声。
“周女郎!”王玄之站在门外,叫了一声周玥。
周玥听到外面的声音,慌张地回应道:“别进来!”
王玄之开口问道:“不知发生了何事?”
周玥声带哭泣地回应道:“我、我此刻容貌有些吓人……”
王玄之了然,大声回应道:“周女郎莫怕!我乃王大郎,七郎特地让我过来为你看看脸。”
闻言,周玥心里更是惶恐。刚才在门外,她的模样定是吓到了王七郎!
“不要看我!我会吓到你的!”周玥慌极了,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脸为何会变成这个鬼模样?
王玄之拍门说道:“我学过医术,擅长治疗皮肤病。周女郎不如把门打开,让我进去为你看诊?”
周玥心里不安,犹豫了片刻,才把门打开。
王玄之进来后,被周玥的模样吓到了。他咽了咽口水说道:“为何挠这么大力?这皮都挠破了……”
周玥哭着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哪怕再痒,我都不敢碰脸!”
王玄之安抚道:“莫慌莫慌!你先冷静,将脸擦干净,让我好好为你检查检查。”
周玥收敛哭声,她吸了吸鼻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王玄之凑到周玥的面前,皱着眉头打量她的脸。
片刻后,王玄之叹气道:“伤口有些深,我先为你敷一些药粉。等伤口结疤后,再用祛疤膏消掉疤痕。切记,不可再挠!”
这周家女郎的五官长得很好看,若是这一张脸没被挠破,定是个好看的小美人。
前面叫喊多了,此时周玥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低声问道:“为何我的脸会变成这样?”
王玄之一边写下药方,一边回答周玥:“你今日吃了什么?碰了何物?”
周玥仔细回想,把今天吃过的东西,碰过的东西都告诉了王玄之。
王玄之听完,认真地分析道:“你最后接触的东西是荷叶?接触了荷叶后,你的双手就开始发痒了?”
周玥用力地点头:“是也!不过我的手却没有起东西!”
王玄之叹气道:“看周家女郎手上有茧,定是练过武艺吧?你这双手粗糙了,故而挠了,也不会起明显的红斑。脸就不同了。脸的皮肤是最嫩的,若是不好好护理保养,很容易衰老。”
周玥下意识地把手藏起来,小声地说道:“我不知道……”
王玄之告诉周玥:“近段时日,饮食清淡,不可食麻味与炙食。”
周玥听得认真,她点头记下。
见王玄之要离开,周玥叫住他问道:“王大郎,我这脸何时能恢复?”
王玄之蹙着眉头,打量着周玥的脸,缓缓言道:“恢复得好,半月。”
周玥松了口气,她对王玄之行了武夫之礼:“多谢王大郎!”
王玄之摇头:“不必客气。周女郎先歇息。夜深了,明日再好好招待周女郎。”
周玥点头。
见王玄之走出屋子,周玥没忍住,她开口说道:“有劳王大郎,替我向王七郎道歉。我不知我的容貌变得如此吓人……”
王玄之回眸,他笑着言道:“周家女郎多虑了,七郎并不在意。”
周玥点头,暗暗呼了口气。
王玄之离开后,周玥走到花瓶前,心情复杂地盯着这枝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