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道生意气风发的从外面走进来, 头上戴着金盔, 身上穿着金甲, 配上那一头赤色长发, 风骚不已。
看到会稽王,司马道生笑容得意的冲他说道:“阿耶, 你方才有没有上街看我?”
听到司马道生开口说话,会稽王莫名感到不快。他沉着脸,碍于荀羡在场,没有斥骂司马道生。
会稽王语气冷淡地回应道:“既然归来, 就好好歇歇!”
司马道生脱掉长靴,入席坐下, 他摘掉金盔,将金盔放在案几上。伸手抚了抚头发。
司马道生头顶的发色是墨色的, 都是离京后新长出来的头发。
摸着头发,司马道生冲荀羡说道:“这位是?”
荀羡向司马道生行礼:“颍川荀羡。”
司马道生指着荀羡说道:“荀二郎?本世子听说过你的事情!听闻当年你不愿意娶寻阳公主, 有意逃婚, 最后被抓了回来。”
说着,司马道生自己笑起来。
会稽王觉得丢人,他沉声训斥道:“住口!”
司马道生的笑容僵住了,他面色不满地望着会稽王, 冲会稽王说道:“本世子又没有说错话!这荀二郎本来就逃过婚, 最后被朝廷抓了回来!”
荀羡低着头,态度温和地回应道:“的确如此。”
会稽王的面色越发阴沉,他瞪了眼司马道生, 转头缓和语气对荀羡言道:“辛苦令则,令则先回府养伤,改日小王再登门看卿。”
“羡,先行告退。”荀羡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荀羡离开后,会稽王立马怒斥司马道生:“你岂能在客人面前提客人过往!真是愚蠢无比!”
司马道生猛地跳起来,怒瞪着会稽王:“你说谁愚蠢!本世子若是愚蠢,能打胜仗吗!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在赞颂我,只有你在骂本世子!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阿耶!”
会稽王指着司马道生,面色铁青地骂道:“你这个孽子!莫要以为打了一场胜仗,你就能上天了!想教训本王?你永远没有那个资格!上回的事情,本王还没找你算账!丢弃生父,独自逃命,凭这一点,本王就能要了你的命!”
司马道生红着眼睛,怒吼道:“你想杀了我?让胡氏那个贱人生的贱种,代替本世子?”
会稽王气得浑身发抖,他的手指哆嗦起来。面色阴沉地骂司马道生:“孽子!你竟然说你阿弟是贱种!本王一定要废了你!”
司马道生猛地踹开案几,金盔滚到一旁,发出清脆的响声。
“废就废!你以为我稀罕这个世子之位?哪怕没有这个世子之位,我也一样能官居高位!权倾朝野!受天下万民敬仰!”
“你!”会稽王气得说不出话,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司马道生声音冷硬地说道:“本将军击退外寇,守护疆土,立下大功,来日必定能进位大将军!而你,现在只是会稽王!你手中的权力,全被琅琊王夺走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将军?”
会稽王胸口剧烈起伏,开始翻白眼。
“殿下!”左右看到会稽王晕倒了,立马跑上前来搀扶会稽王。
司马道生冷眼盯着会稽王。这一刻,他真的恨不得直接气死这个恶父。
“来人!快传名医!”左右立马喊外面的仆人。
会稽王醒来之时,已经过了一日。
“殿下!殿下总算是醒了!殿下可好?听闻殿下被世子气昏了,妾甚是担忧!”胡氏激动地叫着会稽王。
会稽王目光空洞地望着罗帐,过了片刻才回应胡氏:“你出去。”
胡氏哭着叫道:“殿下……”
会稽王抬起手,摇了摇手。
胡氏只好起身,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左右上前,将会稽王扶起来。
会稽王看了眼左右,缓缓张口,声音沙哑地言道:“将宗正卿请来。”
听到这话,胡氏脚步一顿,嘴角露出笑意,走出了内室。
左右低声说道:“殿下,世子还在府上……”
会稽王愕然,他声音僵硬地问道:“他没有离去?”
左右回答道:“殿下昏倒后,世子一直守在殿下身边。胡夫人过来探望殿下,世子才离开。殿下去了东厢歇息。”
眼神怔然,会稽王沉默半晌,他缓缓说道:“他说了什么?”
左右摇头:“世子没有交代小奴。不过……”
“不过什么?”会稽王追问。
左右告诉会稽王:“世子守在殿下身边时,期间有多人来寻世子。宫中召见,世子拒之。琅琊王府、武陵王府、骠骑将军府、车骑将军府、卫将军府等,皆派人来请世子。世子皆拒之。”
会稽王沉默,垂着眼眸,神情复杂莫测。
司马道生大捷归来,正是春风得意,众星拱月之时。这个时候,一定有很多人想邀请司马道生入府见面,与司马道生交好。可是,司马道生却拒绝了众人。选择留在会稽王府,守在他的身边……
一时之间,会稽王对司马道生又气不起来了。
这个儿子,又蠢又笨,粗鄙无礼,说话做事不用脑子。可是,说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的。并非是大奸大恶,无德之人。
左右低声询问:“殿下,是否请世子过来?”
会稽王摇头,他现在不想看到这个儿子。不知道该怎么跟司马道生相处。
左右又问道:“小奴去请宗正卿?”
会稽王继续摇头,叹气道:“罢了。不必请了。”
左右再问:“是否到东厢告知世子,殿下已醒?”
会稽王沉吟不语。少顷,他开口言道:“若是他问起,便说本王未醒。”
“遵命!”
会稽王将长史叫过来,刚交代完两件事。仆人立马进来禀告:“殿下,世子过来了。”
会稽王立马挥手,对长史言道:“本王未醒!”
长史了然。
会稽王立马躺下,闭眼装睡。
司马道生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会稽王府的长史在这里,他开口问道:“我阿耶醒了?”
长史摇头回答道:“未醒。”
“那你过来做什么?”司马道生奇怪地打量着对方。
长史从容地回答道:“殿下昏迷一日一夕,属下担忧……”
司马道生挥手:“此处没你的事了,你出去。”
长史起身告退。
司马道生走到榻前,看了眼会稽王,见会稽王没醒,他转身脱鞋入席间坐下。
司马道生拿出音乐盒,拉动发条。
清脆的铜声,叮咚响起。
会稽王诧异,不知道司马道生在做什么。
铜声叮咚,声声相连成曲,悦耳动听。
会稽王觉得这首曲子很动听,心里好奇,他悄悄地睁开了一条眼缝,斜眼瞟向司马道生。
一曲结束,司马道生又拉动发条,音乐声接着响起。
看清楚司马道生的动作,还有他手里拿的那个木盒,会稽王觉得有些眼熟。
这东西,好像在哪见过。
这是何物?竟然能自己发出如此美妙的乐声?
会稽王闭上眼睛,仔细在脑海中回想。
他想起来了!
之前,会稽王因是否升迁王献之为卫将军一事,与武陵王发生了争执。他心情不快,正好看到司马道生回府,会稽王就将司马道生骂了一顿。当时,司马道生的手里就拿着这个木盒。
司马道生趴在案上,继续拉动发条。
乐声叮咚清脆,曲子的调子温柔缠绵,让人心静下来。
会稽王回想起过往,想起这些年来与司马道生之间发生的事情。
司马道生五六岁的时候,爬到树上摘果子。当时,会稽王看到司马道生做出这种贱民举动,气得将他骂了一顿,把司马道生骂哭了。而后,会稽王从王妃口中得知,司马道生因为知道他喜欢吃樱桃,故而想亲手摘下树上的樱桃,送给他吃。
司马道生七八岁的时候,会稽王带他参加名士们的聚会。没想到司马道生看到水中有螃蟹,直接跳到水里抓螃蟹。惹得名士们笑话。会稽王觉得丢人,回去之后怒骂了一顿司马道生。好像从此之后,司马道生就不爱吃蟹了。
司马道生十岁的时候,还不会作诗,甚至连一篇文章都背不下来。会稽王讨厌这个儿子愚蠢,对这个儿子不抱期待了,便不再关注这个儿子。只要司马道生不给他丢人,司马道生做什么事情,会稽王都懒得过问。
仔细想想,其实他对这个儿子,并没有了解清楚。司马道生能说出那番话,足以证明这个儿子有建功立业之心。可会稽王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世子,竟然有一颗热血忠心。
思及此,会稽王叹了口气。
听到叹气声,司马道生猛地回头望向榻处。他立马起身朝榻前走去。
听到动静,会稽王蓦然回神,立马装睡。
司马道生来到榻前,伸手摇了摇会稽王的手。见会稽王没动静,他低声说道:“难道我听错了?明明听到喟叹……”
司马道生想了想,干脆伸手掐了一把会稽王的脸蛋。
会稽王哪里想到司马道生会有这番举动,他吃痛地睁开了眼睛。
两双眼睛对视起来,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古怪。
司马道生反应过来,大声叫道:“阿耶,原来你是装晕的!早知你是故意装的!我就走了!”
司马道生说完,立马转身,打算离开。
会稽王没想到这个儿子会直接戳破,他臊着脸,开口说道:“胡说!本王被你气昏了!方才是被你掐醒的!”
司马道生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会稽王顿时怒起来,他大声叫道:“孽子!你给本王站住!来人!给本王拦下这个孽子!”
司马道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何人敢拦本将军!”
“世子留步!请回内室……”
“世子?他不是要废了本将军吗!你还敢叫本将军世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小奴不敢!殿下、殿下并没有废世子……世子当然还是会稽王府的世子……”
“哼!”司马道生重重冷哼。
“请世子回内室……”
司马道生臭着一张脸,回到内室。
会稽王没好气的冲他说道:“过来。”
司马道生故意踩重脚步,发出大的声音,朝会稽王走去。
会稽王目光莫测地打量着司马道生,深吸了好几口气,他开口问道:“本王问你,你可派人救过本王?”
司马道生神色古怪地看着会稽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我派人送赎金救你,你能平安回来?”
这回,轮到会稽王面色古怪了。
沉思片刻,会稽王放缓声音,出声问道:“你何时派人送赎金?”
司马道生告诉会稽王:“我正打算找丹阳尹,带人去救你时,收到一书。书上说,要我交三十万金,才能换回你。我没有钱,只能向皇伯父借钱,派人送金赎你。你记得把钱还给皇伯父!”
闻言,会稽王觉得心塞,想骂司马道生,又不好意思张口骂他。毕竟司马道生确实尽力救他了……
心里憋着一股怒气,会稽王面色阴沉,他长呼一口气,沉声问道:“你派去送赎金的人可归来?”
司马道生愣住了,眨眼睛问道:“这得问你!我的人呢?没同你回来?”
会稽王沉默不语,心里越发恼火。这个儿子究竟傻到了什么程度!竟然白白被人骗走了三十万金!
见会稽王不回答,司马道生追问道:“我的人没同你回来?”
会稽王深呼吸,调整好情绪,他语气沉重地告诉司马道生:“你的人,没有来救本王。本王被贼人关押三月,全靠荀令则舍命相救,才能平安归来。”
司马道生立马反驳道:“不可能!我当时派了五十人护送赎金去救你!”
会稽王觉得这个儿子智商堪忧。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被人坑了。
解释不通,会稽王改口说道:“罢了。你去歇息吧!”
跟这个儿子相处,会稽王觉得心累。
司马道生不依不挠地说道:“既然你说我的人没有来救你!那我的人去了何处?那些赎金哪去了!”
会稽王懒得费力解释,直接说道:“去歇息吧!”
司马道生恼怒地说道:“我一定要查清楚此事!”
说完,司马道生转身离开。
这回,会稽王没有拦住司马道生。
司马道生离开后,会稽王躺下来休息了片刻。
左右上前,轻声询问:“殿下一日一夕未进食,可要传膳?”
会稽王颔首,被左右搀扶起来。
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席间,看到案上摆着那个木盒子,会稽王拂开左右,亲自走过去拿起木盒子。
学着司马道生的动作,会稽王拉动发条。
铜声叮咚响起,左右露出惊讶的神色。
“殿下,这、这是何物?竟然能发出声音!”
会稽王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左右不要出声打扰。
会稽王抱着音乐盒,玩得不亦乐乎。
仆人进来禀告:“殿下,世子过来了。”
猜到司马道生可能是来拿音乐盒的,会稽王突然有些心虚,他告诉仆人:“便说本王不在,出门了。”
“遵命。”
仆人离开后,会稽王叫上左右,离开正院,跑去胡氏那边躲司马道生。
司马道生没在正院找到音乐盒,纳闷地回到东厢休息。
第二日,司马道生特地堵住会稽王,语气笃定地言道:“阿耶,定是你拿了我的音乐盒!”
会稽王面色淡定地回应道:“何物?”
司马道生用手比划音乐盒的大小,告诉会稽王:“这么大的木盒,昨日我落在你的屋子里。你快还给我!”
会稽王神色疑惑,转头问左右:“你二人可看到此物?”
左右眼神闪烁,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小奴、小奴扔了……”
司马道生瞪大眼睛,拔高声音说道:“你说什么!扔了?你可知那是何物?那音乐盒是王七郎赠本世子的!这世上,只有陛下与本世子手里才有!你竟然丢了!你这个蠢奴!快去给我找回来!”
那人跪下来,神色慌张地向司马道生求饶:“小奴知错!小奴不知那是如此贵重之物!东西被送到灶屋焚了……小奴寻不回来了……请世子饶命!”
“什么!焚了?”司马道生气得抽出鞭子,正准备教训这个小奴。
会稽王语气淡淡地开口言道:“不过一小物件,何必如此失态。你若喜欢,改日再向王七郎讨一个。”
司马道生不满地说道:“你说得倒是容易!你去帮我向王七郎讨来?”
“这有何难。”会稽王轻飘飘地回应司马道生。
闻言,司马道生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会稽王。他没想到会稽王竟然会帮他向王献之讨东西!
见司马道生一副傻啦吧唧的模样,会稽王心里觉得别扭,他不自在地言道:“本王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陪你闲聊了。”
说完,会稽王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仆人。
仆人立马起身,搀扶着会稽王走出去。
在会稽王离开后,司马道生低声言道:“莫非他被我气坏了脑子?”
会稽王果真前往乌衣巷,登门寻王献之。
王献之没想到会稽王会登门寻他,心思辗转片刻,他前往正堂见会稽王。
王彪之正在招待会稽王,一直向会稽王套话,想知道会稽王登门找王献之有何目的。
王献之缓缓而来,他朝会稽王行礼:“献之来迟,失礼了。”
会稽王摆手,淡笑着让王献之入席坐下。
“果真是落雁美郎,王七郎之容,胜过王逸少!”一段时日未见,会稽王发现王献之长得更美了。如同一块精美的玉石,美丽夺目。如此美郎,不知再过十载,是何风华!
王献之脱鞋入席坐下,他笑着回应道:“殿下谬赞。献之不及家君。”
会稽王笑着说道:“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谦和。有逸少之风!”
王献之开门见山地问道:“献之片刻需出门巡视,不知殿下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会稽王没想到王献之这么直接,果真是个稚子,就是沉不住气!
会稽王告诉王献之:“小王听闻,王七郎此处有一妙物,取名音乐盒。心生好奇,故而前来见识见识。”
王献之还以为会稽王是猜到了什么,故意跑来试探他的。没想到会稽王此番登门,是为了音乐盒!
王献之笑着回答道:“殿下稍等。”
转头,王献之看向阿陌。
阿陌立马走出去,跑回院子里取来一个音乐盒。
王彪之第一次见识这个音乐盒,心里感到震惊,没想到王献之竟然能做出如此奇妙之物!
心里虽然震惊,但是王彪之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这个音乐盒的曲子跟会稽王收起来的那个音乐盒的曲子不一样。会稽王对这个音乐盒爱不释手。
“果真有趣!”
见王献之不接话,会稽王又继续夸赞这个音乐盒:“妙哉妙哉!”
王献之但笑不语,仿佛看不懂会稽王的暗示。
王彪之诧异地望了眼王献之,没有开口说话。
会稽王独自说了一会儿,见王彪之与王献之都不接话,他只好说道:“此音乐盒,小王在世子那里见过。只可惜仆人无知,不识此物之妙,将音乐盒焚了。”
会稽王觉得,自己都说得这么直白了。王献之跟王彪之应该懂他的意思了吧!
王献之诧异:“竟然焚了!”
王彪之摇头:“可惜可惜!”
会稽王见这两人说此话,就闭口不言了,他心里不满。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把音乐盒赠给他吗!这琅琊王氏也太抠门了!
会稽王面色稍有不愉,他语气淡淡地言道:“世子失了此物,心情不悦。小王听闻他是从王七郎此处得来的。故而,今日登门希望王七郎能割舍相让。”
王献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殿下真是位好父亲!如此关爱世子!”
王献之皱着眉头,面色为难地说道:“只是……”
“嗯?”会稽王感觉到了王献之的拒绝之意,心里更是不快。
王献之开口解释道:“只是音乐盒难做,府上目前只有一个音乐盒。此音乐盒乃琅琊王预定的……”
提起琅琊王,会稽王心里更是不悦。未满十岁,便敢跟他这个从阿翁争权!会稽王决定了,一定要带走这个音乐盒!
会稽王直接说道:“此物小王先带走。若是琅琊王问起,便告知他,是小王取走此物。”
王献之语气无奈地回应道:“既然殿下坚持,那便如此……”